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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提供豐富信息的錯誤熔於一爐考量,就能做出切實可行的選擇。這種情況下的情報允許有一定的不可靠性。如絕對的(萬無一失的)選擇不可知,對情報的處理就要充分利用有限的數據,此時在這個競技場上,錯誤不僅是可能的,也是必要的。
——達爾維·歐德雷翟
對於大聖母來說,出發並不是登上外出的輕型飛船,然後轉到任何方便的無艦上這麽簡單的。要考慮很多,比如計劃、安排、策略——還有各種層出不窮的偶然事件。
這樣的忙亂持續了八天。和特格的時間約定隻能精確些。僅是默貝拉的谘詢就耗費了數小時。默貝拉必須知道她所麵對的是什麽。
發現她們的阿喀琉斯之踵,默貝拉,你就擁有了一切。特格發動襲擊的時候留在觀測艦上,但要仔仔細細地注意觀察。
歐德雷翟先從任何能有所幫助的人那裏聽取了詳細的建議,然後要植入用來傳輸她那秘密觀察結果的關鍵加密信號。無艦和長途運輸機也必須重新設置,船員由特格親自挑選。
貝隆達先是嘟囔著,後來更是開始大聲咆哮,直到歐德雷翟出手幹預才罷休。
“你在讓我分心!你是想這樣嗎?拖我的後腿?”這時已經是出發前四天臨近中午的時候,工作室裏暫時隻有她們倆。天氣晴朗,但是反常地冷,夜間掃過中樞上空的狂風帶來了塵土風暴,將空氣染上了幾分赭色。
“評議會就是個錯誤!”臨走前,貝隆達需要再貫徹一下她的挖苦風格。
歐德雷翟發現自己在迅速回擊貝隆達,因為她已經變得有些過於尖酸刻薄了:“很有必要!”
“對你來說,也許是必要!你好對你的家人告個別。現在你把我們都留在這裏收拾這堆爛攤子。”
“你就是跑這裏來抱怨評議會的是嗎?”
“我不喜歡你最後對尊母的那些評價!你本來應該先谘詢我們一下,就在散播那些——”
“她們是寄生蟲!貝爾!是時候把這點說清楚了:大家都知道的缺點。如果受到寄生蟲的折磨,身體要做什麽?”歐德雷翟拋出了這句話,她的臉上帶著大大的微笑。
“達爾,你擺出這副……偽幽默的樣子,讓我很想掐死你!”
“那你能邊笑邊掐嗎,貝爾?”
“去你的,達爾!那些日子……”
“我們能在一起的日子不多了,貝爾,這就是讓你煩心的原因。回答我的問題。”
“你自己回答!”
“身體應該定期除蟲。即使癮君子也夢想著自由。”
“啊。”貝隆達的眼神裏射出了門泰特的神情,“你覺得可以讓尊母上癮變得很痛苦?”
“盡管你的幽默天賦低得可怕,但你還是有用的。”
一抹殘酷的笑容出現在貝隆達的嘴角。
“我成功把你逗樂了。”歐德雷翟說。
“我和塔瑪談談這事。她更有戰略頭腦。雖然……共享讓她變軟弱了。”
貝隆達走後,歐德雷翟向後靠著,靜靜地笑了。軟弱!“明天別變得軟弱,達爾,共享的時候。”門泰特糾結於邏輯,缺失的是心。她看出了這樣的進程,因此有些擔心可能會失敗。該怎麽辦,一旦……我們打開窗戶,貝爾,讓常識照射進來。甚至是歡鬧。正確看待更嚴肅的事物。可憐的貝爾,我不完美的姐妹。總有些事情要占據你敏感的神經。
出發當天的早上,歐德雷翟離開中樞時,心裏還糾纏著她的想法——這是種自省的心緒,與默貝拉和什阿娜分享後得到的信息令她憂心忡忡。
我一直太放任自己了。
這提供不了解脫。她的思想被他者記憶框住了,幾乎變成了憤世嫉俗的宿命論。
蜂後成群飛舞?
曾有人那樣說過尊母。
但是什阿娜到底是懷著什麽心理?塔瑪竟然也讚同?
這比大離散包含的內容還要多。
我沒法跟你進入那狂野之地,什阿娜。我的任務是讓事情變得有序。你敢做的那些,我是沒法去冒險的。藝術技巧有不同的種類。而你的和我的是互相排斥的。
吸收默貝拉他者記憶的生命曆程是很有幫助的。默貝拉的知識加深了她對尊母的了解,為她增加了砝碼,但也充滿了令人不安的細微差別。
不是催眠狀態。她們利用細胞生成,是那該死的T型刑訊儀的副產品!無意識的強製衝動!很難抵製我們自己也去用這種技術的**。但這也是尊母最薄弱的環節——有大量無意識被她們自己的決定緊緊鎖住。默貝拉這把鑰匙隻是強調了它對我們的危險性。
她們抵達了位於風暴中心的著陸平台,剛從車裏出來,她們就被狂風裹挾著,有些不由自主。歐德雷翟對步行穿過剩下的果園和葡萄園投了反對票。
這是最後一次離開?貝隆達道別的時候眼神裏流露出了這個問題。什阿娜擔憂到皺緊的眉頭中也有所顯露。
大聖母接受了我的決定?
暫時,什阿娜。暫時接受。但是我沒警告默貝拉。所以……也許我確實和塔瑪的判斷相似。
多吉拉在歐德雷翟這支小隊的車裏,有些退縮。
可以理解。她曾經在那裏……看著她的姐妹被生生吃掉。鼓起勇氣,姐妹!我們還沒被打敗。
隻有默貝拉似乎泰然自若,她在思考著歐德雷翟和蜘蛛女王的會麵。
我給大聖母足夠的牌了嗎?她到底是不是完全明白這有多麽危險?
歐德雷翟收起了這樣的想法。路上還有事要做。這些事中沒什麽比養精蓄銳更重要的。尊母的情況幾乎可以根據現實分析出來,但實際的會麵還是要進行的——就仿佛一場爵士表演。她喜歡這個關於爵士的想法,雖然這種音樂曲風古老,略帶狂野,讓她很分心。但爵士說的是生活。沒有哪兩場表演是完全相同的。演奏者根據他人的反饋信息來調整自己的演奏:爵士。
給我們爵士吧。
天氣並不總是能影響空中旅行和太空旅行。人們可以通過臨時幹預強行製造通路。依靠氣象控製部提供的發射窗口,飛行器可以穿過暴風和籠罩的烏雲。沙漠行星是個例外,很快聖殿也將要考慮這一點。這涉及很多改變,包括重新利用弗雷曼停屍地的慣例。將屍體再處理,以得到水和鉀堿。
等著傳送到無艦上去的空當,歐德雷翟談起了這件事。星球赤道周圍那寬闊的炎熱幹燥帶正在蔓延,用不了多久,那裏刮起的風就將帶來危險。有一天,會出現油核風暴:沙漠內部卷起的一陣火爐般的熱浪,時速達到過幾百千米。沙丘星曾經曆過時速七百多千米的颶風。即使是太空運輸機也要注意這樣的力量。空中旅行會受製於星體表層狀況的突變。脆弱的人類血肉之軀更是必須不顧一切躲進避難所。
就像我們一直做的一樣。
平台等候室很老舊。從裏到外都是各種石塊,這是她們在這裏的首座大型建築物。簡樸的懸帶椅和壓膜合成玻璃矮桌更新些。就算是大聖母也不得不受製於經濟。
運輸機在塵土飛揚的暴風中抵達,沒有懸掛緩衝之類的無意義耽擱。這將是一場快速升空,身體的不適在所難免,但不會升高到摧毀人的肉體的程度。
歐德雷翟說出最後的道別之詞,將聖殿事務交給了什阿娜、默貝拉和貝隆達組成的三人小組。那一瞬,她精神恍惚,仿佛不知身在何處。她的最後一句話是:“不要幹涉特格。我也不想有任何不光彩的事情發生在鄧肯身上。聽到沒有,貝爾?”
她們的技術取得了那麽多偉大的成就,可是仍然無法免於猛烈沙暴的侵擾,運輸機升空時,沙塵遮天蔽日,幾乎看不到前方情況。歐德雷翟閉上雙眼,接受了現實,她無法再從低空看一眼她深愛的星球了。飛船停泊時發出沉悶的轟隆聲驚擾了她。閘鎖前的門廊內有輛蜂鳴車等著。蜂鳴聲一直傳到她們的艙室。塔瑪拉尼、多吉拉和侍祭仆從保持著沉默,對大聖母想沉浸於自己思慮中的念頭表示尊敬。
至少,艙室還是她熟悉的,標準的貝尼·傑瑟裏特飛船設置:一間小休息室兼餐廳,統一用淡綠色合成玻璃裝飾;臥室更小些,也是一樣的顏色,還有張單人硬床。她們知道大聖母的喜好。歐德雷翟瞥了一眼梭形浴缸和馬桶,都是標準設施。她的艙室與塔瑪的艙室相鄰,多吉拉的也差不多。她打算一會兒再去看看飛船上還有什麽重新改造過的地方。
基本所需都已經提供,包括那些可以起到心理支持作用的細微因素:柔和的顏色、熟悉的設施,這些設置沒有一樣會幹擾她的思緒。在返回她的起居室兼餐廳前,她下達了出發的命令。
食物已經在一張矮桌上擺好——藍色的水果,味道甜美,有些像李子;麵包上塗著一抹噴香的黃色食品,是專門為補充她必要的能量而調製的。非常好。她看著負責的侍祭不聲不響地把大聖母的起居都安排好。歐德雷翟一時沒想起她的名字,她仔細想了一下:蘇伊波。這位侍祭是個皮膚黝黑的小個子,一張圓臉上表情總是很平靜,舉止行為也安穩得體。算不上是最聰明的,但做事效率很高。
歐德雷翟突然想起來,這些安排似乎有些無情。一個小小的隨行團,不會冒犯到尊母。還可以把我們的損失減到最小。
“蘇伊波,你整理過我的行李了嗎?”
“整理了,大聖母。”從她的聲音裏,可以感到她因為被選上參與這項重要任務而產生的無上驕傲。就連她轉身離開時走路的姿態都透著這股勁。
還有些東西是你沒法為我整理的,蘇伊波。那些我都放在我的大腦裏。
聖殿的貝尼·傑瑟裏特在離開這顆星球時或多或少總會帶些沙文主義。其他地方從來都不會是那麽美麗、那麽寧靜、那麽愉快的棲息地。
但這是她們的聖殿。
她以前從未這樣想過,這是沙漠變遷的一麵。聖殿在使自己慢慢消失。它逐漸遠離,再不複返,對那些知曉它的人來說,它在她們的有生之年都不會再恢複。就如同被心愛的父母遺棄一樣——輕蔑地帶著惡意拋棄掉。
你對我來說已經不重要了,孩子。
在成為一名聖母的路上,很早就有人教導她們旅行之路也是可以趁機安心休息的便捷之門。歐德雷翟很希望能利用這一點,因此,在進餐之後,她立刻告訴她的同伴們:“小事就不要打擾我了。”
蘇伊波被派去召喚塔瑪拉尼。歐德雷翟用塔瑪自己特有的強調語氣說道:“檢查一下有哪些重新改造的部分,告訴我應該看什麽。帶上多吉拉。”
“那個侍祭頭腦很清楚。”對塔瑪來說,這是很高的讚揚之詞了。
“這事結束後,盡可能讓我自己待會兒。”
飛船行駛過程中,歐德雷翟把自己綁在她那張小床的網裏,讓自己好好構思她認為是遺願和遺言的那些詞句。
誰當執行人?
默貝拉會是她個人的選擇,尤其是和什阿娜分享之後,就更是如此了。不過……如果這次交叉點冒險之旅失敗的話,這個沙丘流浪兒仍是強有力的候選人。
有人懷疑如果責任落到她頭上,那麽任何一位聖母都會服從。但這不會影響那些重要的時刻。不會影響這個陷阱的運作。尊母不大可能避開這個陷阱。
前提是我們的判斷正確。默貝拉的數據也表明我們已經盡到了最大努力去做出正確判斷。剩下的就隻是請君入甕了,而且,誘餌也相當有**力。不深陷其中,她們是看不出自己已經踏上死路。等到能看出來,也就太遲了!
但是萬一我們失敗了呢?
幸存者(如果還有的話)會蔑視歐德雷翟。
我經常感覺被輕視,但從來也不會是蔑視的對象。可我所做的決定也許永遠都不會被我的姐妹們所接受。至少,我沒編造借口……甚至是對那些和我共享的人也沒有。她們知道我的反應來自人類降臨以前的黑暗。我們任何人都可能會做無用功,甚至是愚蠢的事。但我的計劃可以為我們帶來勝利。我們將不再“隻是活著”。我們的聖杯需要我們一起堅持下去。人類需要我們!有時候,他們需要宗教。有時候,他們僅僅需要知道他們的信仰如同他們對高貴品質的希冀一樣空洞。我們才是他們的根源。當一切麵具被摘除,將殘留下一樣東西:我們的位置。
她感覺到這艘飛船正帶著她飛向深淵。那可怕的威脅正越來越近。
是我奔向那高舉的斧頭;它沒向我飛來。
消滅這個仇敵的念頭沒有出現。自從大離散擴大了人口後,那就不可能了。這是尊母計劃中的一個缺陷。
尖厲的嘟嘟聲和標誌著已經抵達的橘色閃光劃破了她的寧靜。她費力地從懸掛帶中起身,塔瑪、多吉拉和蘇伊波緊緊跟在她身後,她們一起跟著引路人到了運輸閘,一架長距離運輸機緊扣著船體掛鎖。歐德雷翟看了看運輸機可見的船壁掃描儀。真是小得難以置信!
“隻有十九小時,”鄧肯曾經說過,“但我們也隻敢將無艦帶到那麽近了。她們肯定在交叉點周圍設置了折疊空間傳感器。”
頭一次,貝爾也同意了鄧肯的看法。不要拿無艦冒險。它不僅要送大聖母,更得布置外部防禦,接收傳輸信號。運輸機是無艦的前沿傳感器,會發送回信號,報告它所遇見的東西。
而我是最重要的傳感器,這副脆弱的身體內有著精密的儀器。
閘門上有引導箭頭做指引。歐德雷翟在前麵引路。一行人通過一條小管道迅速直線下降。歐德雷翟發現她們到了一間小艙室內,艙室內的擺設竟然十分豪華,這讓她頗為驚訝。跌跌撞撞地跟在身後的蘇伊波認出了這間艙室,在歐德雷翟的推論上更進了一步。
“這是艘走私船。”
有個人在等著她們。從他的氣味上判斷是個男性,但不透明的飛行員風帽加上與衣服相連的脖頸部分將他的臉隱藏了起來。
“大家係好安全帶。”
男性的聲音通過這套設備傳出。
特格選的。他一定是最好的人選。
歐德雷翟在著陸口後麵的一個座位坐定,看到了身前的網狀保護帶,上麵是一塊塊逐漸向外散開的凸起。她聽到其他人正聽從飛行員的指令係安全帶。
“一切安全?保持安全帶係緊狀態,聽我的信號再解開。”駕駛艙內,他的椅子後麵有一台懸浮擴音器,他的聲音從裏麵傳出。
歐德雷翟感到肚臍部位啪地一緊,接著飛船似乎在輕緩地移動,但她身旁的繼視窗口顯示,無艦正以驚人的速度逐漸遠去。眨眼間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在任何人能著手調查之前開始做事。
運輸機速度驚人。掃描儀報告預計十八小時以後將出現行星站和過渡關卡,因為他們被用閃光點標示出來,現在就能看到他們的位置。掃描儀上的一個窗口顯示,其實行星站在十二個小時多一點後才能被肉眼看到。
運行的感覺突然停止了,歐德雷翟感覺不到視覺反饋的加速狀態了。是懸掛艙。專為這個大小的零域場設計的伊克斯技術。特格從哪裏得到這種東西的?
我沒必要知道這些。為什麽要告訴大聖母每座橡樹種植園都在哪裏?
將近一小時後,她看到傳感器觸點開始工作,她不由得默默感謝著艾達荷的機敏。
我們就要開始了解這些尊母了。
即便沒有掃描儀分析,交叉點的防禦模式也顯而易見。層層疊加的飛機在守護著交叉點!正如特格所料。特格掌握著關卡布置信息,因此他的人可以繞著星球布下另一張大網。
不可能這麽簡單。
尊母們對自己碾壓式的力量如此自信嗎?連基本的預防措施都忽略了?
還有不到三小時的時候,行星空間站四號開始呼叫:“出示身份!”
歐德雷翟在這份命令中聽出了一聲“否則”。
飛行員的回應顯然讓這些觀察者大吃一驚:“你們乘著一艘小走私船來的?”
她們認出來了。特格又說對了。
“即將點燃驅動器中的傳感設備,”飛行員宣布說,“這樣能增加我們的推動力。確保你們的安全帶都係緊。”
四號空間站注意到了:“你們為什麽還在加速?”
歐德雷翟身體前傾:“重複剛才的信號,就說艙室狹窄,長途跋涉,代表團的人都累了。再加上一句,就說我已經在身上裝好生命體征發射器,作為預防措施,如果我死了,我的人民都會得到警告。”
她們不會發現密碼!聰明的鄧肯。貝爾發現他藏在飛船係統裏的東西時,不是也很驚訝嗎?“又一個浪漫主義者!”
飛行員轉達了她的話。接著收到了回複的命令:“降低速度,鎖定坐標降落。現在我們將接管你們的飛船。”
飛行員在他的控製台上觸碰了一處黃色區域。“她們的反應和霸撒說的一模一樣。”他幸災樂禍地說,然後他把風帽摘掉,露出頭,轉過了身。
歐德雷翟呆住了。
賽博格!
我們到了危險境地。
“他們沒告訴你嗎?”他問道,“用不著可憐我。我死了,這東西又給了我生命。我是克萊比,大聖母。如果這次我再死了,那我就得變成死靈,才能活過來了。”
該死!我們在用可能會被拒絕的金幣交易。但現在更換已經太遲了。這就是特格的計劃。可是……克萊比?
運輸機平穩降落,顯示了四號空間站高超的控製力。歐德雷翟立刻就知道了,因為她的掃描顯示儀裏可以見到的精心護理的景色不再移動了。零域場被關閉,她感覺到了重力。她正前方的艙門打開了。外麵的溫度溫暖宜人,能聽到些噪聲。是孩子們在玩什麽競技遊戲?
行李在身後飄浮著,她邁步上了一段不長的台階,她發現吵鬧聲確實來自附近場地上的一大群孩子。都是二十來歲的女性。她們在來回拍打一個懸浮球,邊玩邊大喊大叫著。
故意擺出來給我們看的?
歐德雷翟覺得這很有可能。那個場地上大概有兩千名年輕女性。
看看為我們招募了多少人!
沒人問候她,但歐德雷翟在她左邊一條鋪就的小巷裏看到了幢熟悉的建築。顯然是宇航公會的手筆,隻是最近又加蓋了一座塔。她邊環顧四周,邊說起這座塔,這樣就把與特格的平麵圖相比有變化的數據傳送給了植入的發射器。隻要看過公會大樓,任何人都不會給這個地方貼錯標簽。
這麽說,這裏可能是另一個交叉點。在公會的記錄裏,毫無疑問,這裏會被一串數字和密碼代表。在尊母們接管之前,公會控製此地已久,以至於在剛下飛船最初的這一陣,她們剛適應恢複重力後的行走時,四周的一切似乎都帶著公會的特殊風格。即使是運動場也不例外——這本是為領航員們坐在他們那巨大的美琅脂氣體容器中到戶外集會而設計的。
公會風格。伊克斯技術與領航員設計的結合——以最節能的方式圍繞著空間構造他們的建築,道路直截了當;很少有滑道。那些都是浪費,隻有受重力約束的地方才會需要滑道。著陸平台附近沒有鮮花綠植。它們容易受到意外損毀。還有那永久不變的灰色——不是銀色,而是和特萊拉人皮膚一樣單調的顏色。
她左邊的建築仿佛受了外力擠壓一般,形成了巨大的凸起,有些地方呈圓形,有些出現了各種角度。這裏以前肯定不是什麽豪華酒店。當然,算是富麗堂皇的幽靜去處,但這種去處很少,專門為極尊貴的要人而建,多數都是公會裏的監察。
又一次,特格說對了。尊母們保留著現存的建築,改動之處很少。隻有一座塔!
然後歐德雷翟提醒自己:這不僅是另一個世界,更是另一個社會,有自己的社會黏合劑。她從與默貝拉的分享中掌握了這一點,但她還無法理解到底是什麽讓尊母們團結在一起。當然絕不僅是對權力的追逐。
“我們走路過去。”說完,她便帶頭沿著鋪就的小路向巨大的建築走去。
再見,克萊比。炸掉你的飛船,越快越好。給尊母們送上第一個大大的驚喜。
越走到近處,公會的建築就顯得越發高大。
不管什麽時候,每次看到這些功能性建築,最讓歐德雷翟吃驚的,都是居然有人費盡心力做建設它的計劃。一切都包含著有意設計的細節,隻是有時需要仔細挖掘才能發現。預算決定了在麵對許多選擇時隻能降低質量,耐久度要優先於豪華或者養眼程度。隻能折中,像多數妥協的情況一樣,這種折中的結果是人人都不滿意。公會審計官無疑曾抱怨過這筆開銷,目前的住戶仍然會對一些缺點感到惱火。不管怎樣,這是有形的實質。現在,它已經矗立在這裏,被人們使用。這又是一個妥協。
建築內部做了些改動。大廳比她預想的要小,大約隻有六米長,四米寬。接待處就在她們進來位置的右邊。歐德雷翟讓蘇伊波去代表她們登記,並示意其他人等在空曠處,彼此讓對方保持在自己的攻擊範圍內,並不能排除對方背信棄義的可能性。
多吉拉顯然很期待。她看上去是一副安之若素的架勢。
歐德雷翟仔細觀察了一番,然後對她們周遭的環境進行了一番評論。攝像眼很多,但除此之外……
每次進入這樣的地方,她都有種處於博物館的感覺。他者記憶告訴她這種酒店數千年來沒什麽實質變化。即使是在早期,她也發現了原型。從枝形吊燈中就能一睹過去——巨大的、閃閃發光的模擬電子設備,但用球形燈裝飾著。其中兩盞在天花板上占據著主要位置,仿佛是想象中的飛船從虛空中華麗降落一般。
這裏還可以瞥見更多曆史,隻是這個時代的過往行人很少會注意到。卡槽式接待區裝點著欄杆,等候區布置著座椅,配合著並不那麽方便的燈光,還有標誌指引人們去享受各種服務——吃飯的餐廳,可以吞雲吐霧的娛樂室,約會的小酒吧,遊泳館以及其他運動設施,自動按摩房,等等。自古以來隻有語言和文字發生了變化。如果語言相通,這些標誌對前太空時代的原始住民來說就沒有識別障礙。這是個臨時歇腳點。
這裏設置了大量安保設施。有些看起來有著大離散時代物品的特征。伊克斯和公會從來不會把金子浪費在攝像眼和傳感器上。
接待區的機械侍者跳著狂亂的舞蹈——它在到處飛奔、清潔、撿拾垃圾、指引新來的人。有四個伊克斯人在歐德雷翟眾人之前先到了這裏。她仔細看了看他們。多麽自大又膽小。
從貝尼·傑瑟裏特的角度看,這些伊克斯人不管如何喬裝打扮總是能夠被一眼認出來。他們基本的社會結構影響了社會中的個體。伊克斯人對他們的科學表現出一種霍格本式的態度:政治和經濟需求決定了哪些研究是被允許的。那說明伊克斯人社會夢想中那單純的天真變成了中央集權的官僚製現實——形成一種新的貴族。因此他們正走向難以遏製的衰落,不管這個伊克斯小隊要讓尊母如何通融也不會有用。
不論我們之間的這場競賽結果如何,伊克斯都將走向死亡。證明:幾個世紀以來都沒有過什麽偉大的伊克斯改革創新。
蘇伊波回來了:“她們讓我們等著,會有人來護送我們過去。”
歐德雷翟決定為了蘇伊波、攝像眼,還有她無艦上的聽眾們,立即開始談話。
“蘇伊波,你注意到我們前麵那些伊克斯人了嗎?”
“是的,大聖母。”
“好好記住他們。他們是一個行將就木的社會的產物。期望任何官僚能有優秀的創新並且好好利用的想法過於天真。官僚關注的是不同的問題。你知道都是什麽問題嗎?”
“不知道,大聖母。”蘇伊波先是向周圍看看,找了找,然後才說道。
她知道!但是她看出來我在做什麽了。這是一位什麽樣的侍祭?我小看她了。
“蘇伊波,比如這些典型問題:誰得利?如果出了問題,誰負責?它會不會改變權力結構,讓我們丟掉工作,或者它會不會讓一些次要部門變得更加重要?”
蘇伊波會意地點著頭,但是她瞥向攝像眼的眼神可能有點太明顯了。不過沒關係。
“這些是政治問題,”歐德雷翟說,“它們顯示了官僚動機是如何直接與適應變化的需求相左的。適應性是生命存活的首要條件。”
是時候和東道主直接對話了。
歐德雷翟仔細向上看了看,選了一個枝形吊燈上的主要攝像眼。“注意一下那些伊克斯人。他們的‘決定論宇宙思想’已經讓步給‘無限宇宙思想’,而在無限宇宙中,任何事都可能發生。在這樣的宇宙中,創造性混亂才是生存之道。”
“謝謝您教給我,大聖母。”
願眾神保佑你,蘇伊波。
“她們和我們打過很多交道,”蘇伊波說,“肯定不會再懷疑我們對彼此的忠誠。”
命運保佑她!這一位已經準備好接受香料之痛了,可是也許永遠也看不到那一天了。
歐德雷翟隻能同意這位侍祭的結論。對貝尼·傑瑟裏特方式的尊崇來自內在,來自提醒自己潔身自律的那些不斷觀察的細節。它不是哲學,而是對自由意誌的一種務實觀點。在充滿敵意的宇宙中,姐妹會走出了一條與眾不同的路,但一切都基於一絲不苟地保持對彼此的忠誠之上,這是在香料之痛中鍛造的協議。聖殿和它僅存的幾個分支是建立在分享和記憶共享基礎上的秩序的培育園,而不是以清白無辜為基礎的。那種東西很久之前就已經被丟棄。其堅實的基礎就在於政治意識和獨立於其他法律習俗之外的曆史觀。
“我們不是機器,”歐德雷翟說,她邊說邊瞥向周圍的自動裝置,“我們一直都依賴於個人關係,至於這種關係會把我們引向何方,就無從知曉了。”
塔瑪拉尼走到歐德雷翟身旁:“你不認為她們至少應該給我們發個消息嗎?”
“她們已經給我們發消息了,塔瑪,安排我們住在一間二流賓館內就是消息。而我也回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