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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知曉我們苦痛的人啊,在祈禱中將我們銘記吧。

——厄拉奇恩著陸區標示

(曆史記錄:達累斯巴拉特)

拉科斯晨間的銀色天空下,塔拉紮看著飄零的花瓣如雪片般紛飛。天空泛出乳白色的光澤,盡管她在此行前聽了許多簡報,仍然沒有預想到眼前的這番情景。拉科斯是一個充滿意外的地方。在達累斯巴拉特樓頂花園一邊,山梅花的味道十分濃鬱,蓋過了所有其他香氣。

無論對哪個地方,都不要覺得自己有了深入的了解……對人也是一樣。她提醒自己。

姐妹會的會議已經在幾分鍾前結束,不過,聖母們在會議中交流的思想仍在她耳邊回**。所有人都一致認為,行動的時間到了。馬上,什阿娜就要為她們“跳舞召來一條蟲子”,再一次展示她對蟲子的掌控能力。

這個“神聖的活動”的參與人員,還包括瓦夫和一位新的祭司代表,不過塔拉紮確定,兩人都不了解自己即將目睹的這場活動的真實目的。當然,瓦夫的表現令人期待。他對所見所聞依然抱以懷疑的態度,其中摻雜著一絲惱怒情緒,同時他對自己身處拉科斯這件事又心懷敬畏,這幾種情緒一般不會同時出現,卻在他身上得到了集中的體現。當他發現統治拉科斯的人居然是這樣一群廢物,自然怒不可遏,他身上交織的幾種情緒也因此被點燃,表現得更加明顯。

歐德雷翟從會議室出來,在塔拉紮的身邊停下了。

“伽穆的報告讓我非常不安。”塔拉紮說,“有什麽新消息要告訴我嗎?”

“沒有。那裏的一切都很混亂。”

“達爾,你覺得我們應該怎麽做?”

“我一直想起暴君對切諾厄說的話:‘貝尼·傑瑟裏特離該有的樣子是如此近,又如此遙遠。’”

塔拉紮指向這座城市引水渠外那片空曠的沙漠:“達爾,他還在那裏。這一點我很確定。”塔拉紮轉身麵向歐德雷翟,說道:“而且什阿娜能跟他說話。”

“他撒了很多謊。”歐德雷翟說。

“但關於自己死後化身這一點,他說的是實話。還記得他說過這樣的話嗎:‘我化身而成的每一個後代,身上都有我的一部分意識,它們是那麽迷茫而無助,我的意識幻化成珍珠,沒有目的地在沙漠裏移動,在無盡的夢境裏徘徊。’”

“你覺得那個所謂的夢是真的,而且不斷向自己灌輸這樣的想法。”

“我們必須重現暴君的計劃!從頭到尾!”

歐德雷翟歎了口氣,但是沒有說話。

“不要低估想法的力量。”塔拉紮說,“厄崔迪家族在位時始終是哲學家,哲學是一門危險的學問,因為它能讓人產生新的想法。”

歐德雷翟依然沒有回應。

“達爾,他的一切都附在了蟲子身上!他調動起的所有力量都還在那裏。”

“塔爾,你是想說服我,還是想說服你自己?”

“達爾,我在懲罰你,就像暴君還在懲罰我們那樣。”

“因為我們不是應該有的樣子?啊哈,什阿娜她們已經到了。”

“達爾,蟲子的語言是最重要的事情。”

“主母,既然你都這麽說了。”

塔拉紮惱火地盯著歐德雷翟,後者走上前迎接剛剛到來的幾個人,歐德雷翟此時麵色陰沉,頗為惱火。

不過,什阿娜的出現讓塔拉紮重新擁有了使命感。什阿娜,這個機靈的小家夥,是個好苗子。前一天晚上,什阿娜在博物館的大房間裏演示過她的舞蹈,房間的背景是一幅香料纖維製成的掛毯,上麵裝飾著沙漠和蟲子的圖案,充滿異域風情,與什阿娜舞蹈中散發的氣息十分契合。她幾乎與身後的掛毯融為一體,疾馳的蟲子在沙丘間穿行,各種細節栩栩如生,畫麵前方是一個舞動的身影。塔拉紮還記得,什阿娜的棕色頭發在旋轉中飄了起來,形成了一道模糊的弧線,側光的照耀下,她發間的紅色更加鮮豔了。雖然她雙眼緊閉,表情卻並不平靜,她的嘴張得很大,鼻孔擴張,下巴前伸,這些表現說明她此刻非常激動,舞蹈動作中透出老練的氣質,與她的真實年紀並不相符。

塔拉紮心想:舞蹈就是她的語言。歐德雷翟說得沒錯,多看一看,我們就能學會了。

這天早上,瓦夫的眼神有些躲閃,很難看出他的眼神在朝著哪個方向看。

瓦夫旁邊的是圖魯山,一個膚色較深、長相英俊的拉科斯人,教會派他來參加今天的“神聖活動”。塔拉紮在舞蹈展示時見過他,此人在說話時從來不說“但是”兩個字,但他說的每件事裏似乎都隱藏著這個詞,他是一個典型的官僚主義者。他對此行抱有很高的期望,但不僅這些期望會落空,即將發生的事也會令他震驚不已。關於此事,她對他沒有絲毫同情,圖魯山是一個五官柔和的年輕人,從他身上幾乎找不出能夠與這一要職相匹配的特質,當然,有些特質無法一眼看出,而有些特質也並不像表麵上看起來的那樣。

瓦夫從歐德雷翟、什阿娜和圖魯山身邊走開,來到花園的一邊。

這位年輕的祭司自然是個可有可無的人,教會派他來參加這個活動,說明在他們看來,她已經到了隨時可能引發暴力事件的級別,不過塔拉紮知道,祭司中沒有哪股勢力敢傷害什阿娜。

我們會緊緊跟著什阿娜。

變臉者展示那些**的性技能之後已經過去了一個星期,她們也忙了整整一個星期,這是一段非常令人頭疼的時間。歐德雷翟忙著處理什阿娜的事情,塔拉紮其實更希望盧西拉能夠處理教育什阿娜這種小事情,但考慮到現實情況,歐德雷翟顯然是拉科斯上最適合這種教育任務的人。

塔拉紮回頭看向沙漠,他們正在等候從科恩趕來的一些非常重要的觀察員,這些人會搭乘撲翼飛機過來。這些重要人士並沒有遲到,不過像往常一樣,他們總是在某個時間點一窩蜂地到達。

什阿娜看上去能夠接受性教育的內容,不過,塔拉紮對拉科斯上現有男性教員的評價不是很高。她到達拉科斯的第一晚就召見了一位男性仆人,事後,她覺得自己在自找麻煩,因為她那晚並未獲得多少愉悅體驗,也沒有忘卻任何事情。而且,有什麽事情需要忘記呢?忘記是一種示弱的表現。

永不忘卻!

不過,那些**利用的就是這一點,她們用遺忘跟人做交易。而且她們完全沒有意識到暴君始終將人類的命運攥在自己手裏,也沒有意識到需要擺脫暴君的掌控。

前一天,塔拉紮悄悄旁聽了歐德雷翟和什阿娜上課的內容。

我想聽到什麽?

年輕的女孩和老師在樓頂花園裏,麵對麵地各自坐在一張長椅上,兩人頭頂是一台便攜式的伊克斯幹擾器,隻有使用加密翻譯器才能聽到兩人說話的內容。懸浮幹擾器在她們上方盤旋,像一把造型奇特的傘,黑色的圓盤發出了幹擾信號,蓋住了兩人嘴唇的形狀和說話的聲音。

塔拉紮站在長長的會客室裏,左耳戴著一台微型翻譯器,她聽著歐德雷翟講授的課程,回憶起自己上課時的情景。

我學習這些課程的時候,我們還不知道大離散的那些**能做出什麽來。

“我們為什麽要說性很複雜?”什阿娜問道,“你昨晚送來的那個人一直在說這個。”

“什阿娜,很多人覺得自己已經掌握了這一點,但也許從來沒人真正掌握過,因為在實踐中,頭腦需要發揮比身體更大的作用。”

“我們看見變臉者做的那些事,為什麽我不可以這麽做?”

“什阿娜,複雜事物的背後往往隱藏著更加複雜的道理。通過性的驅使,人們曾經做了許多事情,其中既有偉大成就,也有令人不齒的勾當。我們說過‘性的力量’‘性的能量’,還有‘超越一切的欲望衝動’之類的東西,這些是可以觀察到的,我並不否認。但是我們那天看到的,是一種強大的力量,它能夠摧毀你和你擁有的所有東西。”

“我不明白的就是這一點,那些**做錯了什麽?”

“什阿娜,她們無視一切物種,你應該已經感覺到了。暴君肯定知道這一點,除了通過性的力量不斷創造人類,他的金色通道還能有什麽別的目的呢?”

“那些**不會創造東西嗎?”

“她們主要想利用這種力量控製她們的世界。”

“看起來她們是在做這件事。”

“啊哈,瞧瞧她們招來了怎樣的反抗?”

“我不明白。”

“你知道音控力能夠控製一些人,對吧?”

“但不是所有人。”

“正是如此。經過長時間的努力,受音控力控製的文明找到了合適的方式,最終擺脫了音控力的操控。”

“所以,有人知道怎麽應對那些**的手段?”

“很多明確的跡象表明,是這樣的。這也是我們來到拉科斯的原因之一。”

“那些**也會到這裏來嗎?”

“沒錯,她們想要控製舊帝國的核心,因為她們認為戰勝我們不是難事。”

“你擔心她們會贏嗎?”

“什阿娜,放心吧,她們不會贏的。不過她們對我們有好處。”

“為什麽?”

塔拉紮耳邊依然回**著什阿娜的語調,對於歐德雷翟剛才的這番話,她驚詫不已。歐德雷翟察覺了多少事情?塔拉紮轉瞬便明白了,她不禁好奇,這節課的內容,小姑娘到底聽懂了多少。

“什阿娜,穩定是關鍵。數千年來,我們在宇宙中都幾乎處於停滯不前的狀態,而大離散裏反抗那些**的力量一直‘就在那裏’,他們在不斷繁衍發展。無論如何,我們必須讓那股反抗的力量變得更加強大。”

撲翼飛機的聲音越來越近,把塔拉紮一下從回憶拉到了現實。科恩的那些重要人士到了。撲翼飛機離花園仍有一段距離,晴朗的天氣裏,飛行的聲音能夠傳得很遠。

塔拉紮一邊掃視空中尋找撲翼飛機的蹤影,一邊暗自承認,歐德雷翟的教育方式很得當。他們飛行的高度很低,而且是從建築的另一邊飛過來的,這個方向跟預先商定的不同,但有可能他們先帶著這些重要人士去暴君高牆的廢墟那裏轉了轉。對於歐德雷翟發現香料庫的那個地方,很多人都非常好奇。

什阿娜、歐德雷翟、瓦夫和圖魯山回到了那間長長的會客室,他們也聽見了撲翼飛機的聲音。什阿娜急於展示她對蟲子的控製能力。塔拉紮猶豫了一下,正在逼近的那些撲翼飛機發出了不堪重負的轟鳴聲。是因為超載嗎?他們到底帶來了多少人?

第一架撲翼飛機懸浮在頂層房間的屋頂上方,塔拉紮看見了裝甲的機艙,她剛意識到有人背叛了自己,那台機器便射出了一道光束,從她膝蓋下方切過,她的雙腿被完全切斷,重重地倒在了一棵盆栽樹上,又一道光束劃過,斜著切向了她的髖部。這架撲翼飛機突然發出噴氣助推器的轟鳴聲,從她上方掠過,然後轉向了左邊。

塔拉紮雙手抓住身旁的樹,努力不受劇痛的影響。她止住了傷口的大部分血流,卻無法緩解傷口帶來的劇痛,她提醒自己,這跟香料之痛比不算什麽。這樣一想,疼痛便緩解了一些,不過她知道自己已難逃一死。博物館周圍出現了叫喊聲和各種交戰的聲音。

我贏了!塔拉紮心想。

歐德雷翟從頂樓房間飛奔而來,彎下身看向塔拉紮。她們什麽都沒有說,但歐德雷翟明白了,她把額頭靠在塔拉紮的太陽穴上,這是貝尼·傑瑟裏特的一種古老儀式。塔拉紮開始把自己的人生注入歐德雷翟腦中——她的記憶、希望、恐懼……所有東西。

她們中的一人還有機會逃出去。

什阿娜被命令留在頂層房間,她從那裏看見了樓頂花園發生的這一幕,她很清楚那裏發生了什麽,這是貝尼·傑瑟裏特最古老的秘密,每一位學員都知道這個秘密。

瓦夫和圖魯山在襲擊發生時已經離開了房間,沒有再回來,什阿娜因恐懼而不住顫抖。

歐德雷翟突然站起身來,往回跑向了頂層房間。她的眼神十分淩厲,行動果斷,一躍而起,把球形燈聚集在一處,繼而將球形燈的線整理成幾束握在手中。她往什阿娜手中塞了幾束,什阿娜隨即感覺身體變輕了,球形燈的浮力給她施加了向上的力量。歐德雷翟將視野範圍外的球形燈也拉了過來,然後快速走向房間較窄的一端,在牆上成功找到了一處鐵隔柵。在什阿娜的幫助下,她順利將隔柵拆了下來,洞口通向一口很深的通風井,成束的球形燈把井內粗糙的牆麵照得分明。

“把球形燈攏在一起,球形燈之間靠得越近,浮力場的效果越大。”歐德雷翟說,“想下降的時候,就把球形燈稍微散開一些。快進去。”

什阿娜將線束緊緊握在出汗的手心裏,跳進了通風井,她先是一直下降,然後害怕地將球形燈往中間攏了攏,看見上麵傳來的光,她便知道歐德雷翟也跟著跳了下來。

落地後,她們進了一間泵房,裏麵有許多轉著的風扇,發出沙沙的聲音,伴著外麵傳來的打鬥聲鑽進兩人的耳朵裏。

“我們得到無室去,然後去沙漠。”歐德雷翟說,“所有機器係統都是相連的,在那裏我們能找到出去的路。”

“她死了嗎?”什阿娜輕聲問道。

“對。”

“可憐的主母。”

“什阿娜,現在我是主母了,至少暫時是這樣。”她向上指了指,說道,“襲擊我們的是那些**,我們得抓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