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一處高高的木質圍牆上缺了一塊木板,圍牆上便有了這一道豎直的狹窄豁口,圍牆裏有個人,每天坐在豁口處,從裏往外看。沙漠裏有一頭野驢,每天都會從這堵圍牆和牆上的豁口旁經過——首先是鼻子,接著是頭、前腿、長長的褐色驢背、後腿,最後是尾巴。一天,這個人突然跳起來,眼中閃耀著發現的喜悅,他向身邊的所有人大聲喊道:“事情再明顯不過了!因為有鼻子,所以才有了尾巴!”

——《隱秘智慧故事集》,選自《拉科斯口述史》

自從來到拉科斯以後,歐德雷翟多次想到了塔拉紮的那幅年代久遠的畫,就掛在她聖殿住所內牆麵的顯著位置。每當想起這幅畫,想起畫上的筆觸,歐德雷翟就感覺自己的雙手隱隱作痛。她仿佛聞到了畫油和顏料的氣味。她的情感在畫布上奔湧。歐德雷翟每次從這樣的回憶中抽離,腦海中都會產生新的疑惑:什阿娜是她的畫布嗎?

我們兩人中,手握畫筆的是哪一個?

這天早上又發生了同樣的事情。此時天還沒亮,歐德雷翟正在拉科斯主堡頂層的住所裏,什阿娜也住在這裏。一位侍祭進來,用輕柔的聲音喚醒了歐德雷翟,告訴她塔拉紮馬上就要到了。歐德雷翟抬眼看向這位深色頭發的侍祭,微弱的燈光照在那人的臉上,此時她的腦中立即閃現出關於那幅畫的記憶。

我們兩人,究竟是誰造就了誰?

“讓什阿娜再睡一會兒。”歐德雷翟說完,便讓侍祭離開了。

“你要在主母到達前用早飯嗎?”侍祭問道。

“等塔拉紮到了再說吧。”

起床後,歐德雷翟迅速梳洗完畢,然後穿上了自己最好的那件黑色長袍。她大步走向頂層公共休息室東邊的窗戶,順著航空基地的方向往外看去。在那個方向,許多條移動的光線點亮了灰色的天空。她啟動了房間裏所有的球形燈,讓外麵的景象不再那麽刺眼。球形燈耀眼的金色光芒反射在厚實的裝甲合成玻璃上,泛灰的玻璃表麵還映出了她的臉,從模糊的五官線條上能明顯看出疲倦的痕跡。

歐德雷翟心想:就知道她會來的。

就在此時,拉科斯的太陽出現在遠處灰暗的地平線上,仿佛孩子手中橘色的皮球,忽地一下彈入了人們的視線。空氣的溫度瞬間就升了上去,這就是很多拉科斯觀察員提到過的熱彈跳現象。歐德雷翟轉過頭,這時大廳的門打開了。

塔拉紮走了進來,身上的長袍窸窣作響。她身後有人把房間門關上了,房間隻剩她和歐德雷翟兩人。大聖母走向歐德雷翟,頭上戴著黑色的兜帽,露出麵部。眼前的場景讓人輕鬆不起來。

見歐德雷翟一臉憂慮,塔拉紮便故意說道:“好吧,達爾,我們終於以陌生人的身份見麵了。”

塔拉紮的這番話把歐德雷翟嚇了一跳,她準確地接收到話中的威脅信號後,心中的恐懼就像杯中倒出的水一樣傾瀉而出,離她而去。自她出生以來,歐德雷翟頭一次準確地捕捉到了自己跨越分界線的那一刻。在她看來,沒有多少聖母會懷疑這條線的存在。跨過這條線的時候,她意識到自己一直知道它的存在:走過去,她就能進入虛空之境,自由自在地飄**。她不再脆弱了,她們可以殺了她,但她絕不認輸。

“所以,不再有達爾、塔爾了。”歐德雷翟說。

塔拉紮聽出了歐德雷翟語調中不羈的意味,認為這是她自信的表現。“也許一直都沒有達爾、塔爾。”她冷冰冰地說,“我看得出來,你覺得自己聰明極了。”

歐德雷翟心想:戰鬥打響了,可我不會站著不動,等著她來攻擊我。

歐德雷翟說:“除了跟特萊拉人結盟,沒有其他的選擇,尤其是在我意識到你為我們謀求的是什麽的時候。”

塔拉紮突然感覺很疲憊。雖然在來拉科斯的路上,無艦經過了好幾次空間躍遷,但這仍然是一段很長的路程。當人經過扭曲空間,離開熟悉的環境時,身體總能感覺到這種變化。她找了張柔軟的沙發坐了下來,無比舒適的感覺讓她歎了口氣。

歐德雷翟看出大聖母的疲態,立刻同情起她來。忽然間,她們變成了兩位處境相同的聖母。

塔拉紮明顯意識到了這一點。她拍拍身旁的坐墊,等著歐德雷翟坐過來。

“我們必須保全姐妹會。”塔拉紮說,“這是唯一重要的事情。”

“這是自然。”

塔拉紮注視著歐德雷翟,仔細打量麵前這副熟悉的麵容。沒錯,歐德雷翟也很疲憊。“你在這裏待了一陣子了,親自接觸了這裏的人和各種問題。”塔拉紮說,“我想要……不,達爾,我需要你的看法。”

“特萊拉人裝作全力配合。”歐德雷翟說,“可他們表現得遮遮掩掩的,我已經開始思考一些讓人不是很愉快的問題了。”

“什麽問題?”

“如果伊納什洛罐不是……真正的罐子呢?”

“為什麽這麽說?”

“瓦夫現在的表現,就好像那些極力隱瞞家中情況的人,不想讓別人知道家裏還有個畸形的孩子或者神經病的叔叔。我向你發誓,每當我們開始談到伊納什洛罐時,他都會表現得非常窘迫。”

“可是他們會用什麽……”

“代孕母親。”

“可他們沒有必要……”這個問題打開了太多種可能性,塔拉紮深受震驚,陷入了沉默。

“有人見過女性特萊拉人嗎?”歐德雷翟問道。

塔拉紮的腦子裏滿是反駁的想法,說道:“可是如果這樣的話,他們是怎麽做到如此精準的化學控製,怎麽控製變量……”她掀開兜帽,搖搖頭讓頭發散落下來,“你說得對,我們應該懷疑所有可疑的地方。可是,這件事……太荒謬了。”

“關於我們的死靈,他還是沒有把全部事情告訴我們。”

“他說什麽了?”

“就是我之前報告過的那些:他們在初始的鄧肯·艾達荷基礎上進行了變化,新的死靈滿足我們對於普拉納-賓度的所有要求。”

“這解釋不了他們為什麽要殺害,或者說密謀殺害我們之前買下的死靈。”

“他以偉大信念的名義起誓他們這麽做隻是出於羞愧,因為之前的十一個死靈並不能滿足期望。”

“他們是怎麽知道的?難道他們安插了臥底在……”

“他發誓沒有,我逼他解釋這件事,他說,如果製作的死靈滿足所有期望,必然會在我們中間引發一場外界察覺得到的動**。”

“外界察覺得到的動**?他什麽……”

“他不願說。他說他們已經履行了約定的義務,他每次都用這個搪塞我們。塔爾,死靈在哪裏?”

“什麽……噢,他在伽穆。”

“我聽過……”

“局勢全在伯茲馬利的掌握之下。”塔拉紮說罷雙唇緊閉,希望真如自己所說的那樣。從最新的報告來看,情況不容樂觀。

“很明顯,你在跟他們爭論是不是要殺了死靈。”歐德雷翟說。

“不隻是死靈的問題!”

歐德雷翟微微一笑:“看來貝隆達是真的想把我永遠除掉了。”

“你怎麽……”

“在某些情況下,友情是很有價值的資產,塔爾。”

“你踏入了一個非常危險的境地,歐德雷翟聖母。”

“可我沒有做錯,塔拉紮聖母。關於瓦夫說的那些尊母的事,我仔細思索了很久。”

“跟我講講。”塔拉紮的聲音透出無比的堅定。

“有一件事是毫無疑問的。”歐德雷翟說,“在性技巧上,她們已經超過了我們的銘者。”

“**!”

“沒錯,無論是對他人還是對自身,她們所用的技巧都會造成毀滅性的影響。這些人已經被手中的力量蒙蔽了雙眼。”

“你思考的隻有這些問題嗎?”

“塔爾,我想知道,她們為什麽要毀掉伽穆主堡?”

“她們明顯是衝著死靈來的,她們想要抓住或者殺了他。”

“為什麽這件事對她們那麽重要?”

“你想說什麽?”塔拉紮厲聲問道。

“這些**采取這些行動,有沒有可能是因為她們從特萊拉人那裏獲得的信息?塔爾,如果特萊拉人在死靈身上動的手腳,是為了讓他成為男版的尊母呢?”

塔拉紮把手放在嘴上,隨即發現這個動作泄露了很多信息,便馬上把手放了下去,不過已經太遲了。不要緊,現在兩人的身份還隻是兩位正在交談的聖母。

歐德雷翟說:“而且我們已經把盧西拉派到了死靈身邊,要把他變成一個多數女人都無法抗拒的男人。”

“特萊拉人跟這些**打交道多久了?”塔拉紮問道。

歐德雷翟聳聳肩,說道:“不如問這個問題:她們跟大離散回來的特萊拉人打交道多久了?隻要他們之間互通有無,就會泄露很多信息。”

“你的推演很精彩。”塔拉紮說,“你覺得可能性有多大?”

“你跟我知道的一樣多,這可以解釋很多事情。”

塔拉紮苦澀地說道:“你現在怎麽看和特萊拉人結盟這件事?”

“必要性更勝以往。我們必須了解內部信息,我們必須具備影響競爭對手的能力。”

“無恥之徒!”塔拉紮厲聲喝道。

“什麽?”

“這個死靈就是一個人形的記錄設備,他們把他安插在我們內部,如果特萊拉人得到了他,就會了解到很多我們的事情。”

“那種手段未免太卑鄙了。”

“這便是他們的本性!”

“我承認,目前我們的情況可能還會產生其他後果。”歐德雷翟說,“但是根據現有的分析,能確定的隻有一件事:在仔細檢查過那個死靈之前,我們不敢殺了他。”

“那可能就太遲了!該死的同盟,達爾!你把我們的把柄交到了他們手上……也握住了他們的把柄——雙方都不敢輕易放手。”

“這難道不是一個完美的同盟嗎?”

塔拉紮歎了口氣:“我們最晚什麽時候得把**記錄給他們?”

“拖不了多久了,瓦夫一直在催。”

“那麽,我們能看到他們的伊納什洛……罐嗎?”

“當然,我在拿這個跟他們談條件,他很不情願地答應了。”

“雙方都想要更多的收獲。”塔拉紮低吼道。

歐德雷翟用一副無辜的語調說道:“就像我剛才說的那樣,這是個完美的同盟。”

“該死,該死,真該死。”塔拉紮喃喃道,“特格已經喚醒了死靈的初始記憶!”

“可盧西拉有沒有……”

“我不知道!”塔拉紮表情冷峻地轉向歐德雷翟,開始複述伽穆最近的幾次報告:她們找到了特格一行人,作了關於三人的簡要報告,但盧西拉沒有發回任何報告;姐妹會計劃把三個人從伽穆救出來。

塔拉紮聽著自己說出的話,心中產生了不安的感覺。這個死靈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她們早就知道,鄧肯·艾達荷的死靈與普通死靈不同。但如今,隨著他的神經和肌肉能力得到加強,再加上特萊拉人在他身上做的手腳——姐妹會如今的處境,就好像手上拿著一根燃燒的木棍一樣。你知道,自己全靠這根木棍拯救自己,但火焰向下蔓延的速度超乎想象。

歐德雷翟沉思著說道:“你有沒有想象過,死靈在新的肉體裏恢複記憶時的感覺?”

“什麽?什麽意思……”

“意識到自己的肉體是從死人的細胞裏長出來的。”歐德雷翟說,“他還記得自己是怎麽死的。”

“艾達荷的死靈跟普通人不一樣。”塔拉紮說。

“特萊拉尊主的死靈也跟普通人不一樣。”

“你到底想說什麽?”

歐德雷翟揉了揉額頭,花了點時間整理思路。眼前的這個人拒絕任何感情,憤怒是影響她行為的關鍵因素,對於這樣的人,很難解釋清楚這件事情。塔拉紮沒有……沒有同理心。如果不把它當成邏輯練習,她無法體會到其他人的感覺和想法。

“死靈被喚醒時,必定經受了極大的震撼。”歐德雷翟放下手,說道,“隻有精神足夠堅韌,具有強大恢複能力的那些能夠存活。”

“我們假設那些特萊拉尊主比表麵上更加強大。”

“那鄧肯·艾達荷呢?”

“當然。否則暴君也不會一直從特萊拉人手中買他的死靈。”

歐德雷翟發現這個結論並沒有意義。她說:“眾所周知,艾達荷死靈對厄崔迪家族一向忠誠,而我又是厄崔迪的後代。”

“你覺得,這個死靈會在忠誠的驅使下緊緊追隨你?”

“尤其是在盧西拉——”

“那樣太危險了!”

歐德雷翟坐回沙發的一角。塔拉紮不做沒有把握的事情,這個係列的死靈就像美琅脂一樣,在不同的環境下會呈現出不一樣的味道。她們怎麽可能對這個死靈有把握呢?

“特萊拉人和創造出魁薩茨·哈德拉克的那些人攪在了一起。”塔拉紮喃喃道。

“你覺得這就是他們想要**記錄的原因?”

“我不知道!該死的,達爾!現在你明白自己做了什麽了?”

“我覺得當時沒有其他選擇。”歐德雷翟說。

塔拉紮露出了冷笑。歐德雷翟的表現仍然無可挑剔,但是她需要擺正自己的位置。

“你覺得我也會這麽做嗎?”塔拉紮問道。

歐德雷翟心想:她還是不明白我身上發生了什麽。塔拉紮希望她順從的達爾能獨立行事,但她的獨立行動驚動了最高議會。塔拉紮並不願意自己親手處理歐德雷翟。

“慣例。”歐德雷翟說道。

塔拉紮聽見這句話,感覺自己臉上挨了一耳光。要不是憑借貝尼·傑瑟裏特苦練出的忍耐能力,她就已經對歐德雷翟動手了。

慣例!

不知有多少次,塔拉紮當眾因為這個問題大發雷霆,她謹慎壓製的怒火,總會因為它的撩撥而燃起。歐德雷翟經常聽說這樣的事。

歐德雷翟引述大聖母的話,說道:“固定不變的習慣非常危險,敵人會從中找出規律,然後用它來對付你。”

塔拉紮費了很大的氣力,說道:“沒錯,這是弱點。”

“敵人覺得自己對我們的手段了如指掌。”歐德雷翟說道,“就連你也覺得,我的行為是可以預測的,主母。我就像貝隆達,在她開口之前,你就知道她要說什麽。”

“沒把你的權力提升到我之上,我們做錯了嗎?”出於對姐妹會的拳拳忠心,塔拉紮問出了這句話。

“不,主母。我們選擇的這條路,需要謹慎對待,不過我們兩人都知道接下來應該怎麽走。”

“瓦夫現在在哪裏?”塔拉紮問道。

“還在睡,有人守著他。”

“傳什阿娜。要不要中止計劃的這個部分,我們必須作個決定。”

“然後接受懲罰?”

“沒錯,達爾。”

什阿娜睡眼惺忪,揉著眼睛走進了公共休息室,不過她顯然已經洗過臉,還換了一身幹淨的白色長袍,她的頭發還有些濕潤。

塔拉紮和歐德雷翟就在東窗旁,背光站著。

“大聖母,這就是什阿娜。”歐德雷翟說道。

什阿娜背後突然一僵,完全清醒了。她聽說過塔拉紮,這個強大的女人執掌整個姐妹會,她住在一個叫作聖殿的遙遠星球上。兩位聖母身後的窗外,陽光正明媚,打在什阿娜的臉上,照得她睜不開眼。耀眼的陽光下,什阿娜隻能隱約看見兩人部分的臉,兩人的輪廓也十分模糊。

為了這次會麵,侍祭教員已經告誡過她:“在主母麵前,站姿要挺拔,說話時態度要恭敬。她跟你說話時才能回話。”

什阿娜按照教員說的,挺直身子站在那裏。

“有人跟我說,你可以成為我們中的一員。”塔拉紮說道。

這句話對女孩產生的效果,兩位聖母都看在眼裏。如今,什阿娜對聖母的本領有了更加深刻的理解。思想的光束完全聚集在了她的身上,她開始逐漸深入姐妹會巨大的知識寶庫,這是貝尼·傑瑟裏特千年來不懈累積的成果。她了解到了選擇性記憶傳輸、他者記憶的運行模式和香料之痛。而此時站在她麵前的,是所有聖母中最強大的一位,沒有什麽能夠逃得過她的眼睛。

什阿娜沒有作聲,塔拉紮繼續說道:“小姑娘,你沒有話要跟我說嗎?”

“大聖母,還有什麽可以說的嗎?您都已經說完了。”

塔拉紮細致敏銳地瞥了一眼歐德雷翟:“達爾,你還給我準備了其他驚喜嗎?”

“我跟你說了,她有些高傲。”歐德雷翟說道。

塔拉紮的注意力回到了什阿娜身上:“小姑娘,你為那個建議感到驕傲嗎?”

“主母,我感到害怕。”

什阿娜繼續盡可能保持麵無表情,她感到自己的呼吸稍微輕鬆一些了。她提醒自己:隻說心裏最真切的感想。老師的這些警告如今有了更加深刻的含義。她的目光不再聚焦,雙眼盯著兩位聖母前麵的地板,避開了最猛烈的陽光。她的心跳依然很快,而且她知道兩位聖母能察覺到,歐德雷翟已經多次施展過這個本領。

“好吧,你感到害怕很正常。”塔拉紮說道。

歐德雷翟問:“什阿娜,你知道主母剛才跟你說了什麽嗎?”

“主母想知道我是否做好了準備,決心為姐妹會效力。”什阿娜說道。

歐德雷翟看向什阿娜,聳了聳肩。關於這個問題,兩人已經不需要繼續討論了。在像姐妹會這樣的大家庭裏麵,成員之間憑借對彼此的了解,這樣的溝通便已足夠,無須多說。

塔拉紮一言不發,繼續研究什阿娜。什阿娜在這樣的凝視下備感煎熬,她知道自己必須保持安靜,默默忍受這番折磨人的審視。

歐德雷翟壓製下自己的同情心。在很多方麵,什阿娜都像是一個少年版的自己,她的才智就像一隻氣球,以知識填充時,才智會向各個方向擴張。歐德雷翟想起當年自己的老師對此羨慕不已,同時也十分警惕,正如塔拉紮如今對什阿娜的警惕一樣。在比什阿娜還小時,歐德雷翟就意識到了這種警惕的情緒,因此她知道什阿娜也會察覺到這樣的情緒。才智必然有它的用武之地。

“嗯。”塔拉紮說道。

歐德雷翟聽見大聖母發出“嗯”的聲音,知道她正在內省,這是意識並流的一部分。歐德雷翟陷入了回憶中。她學習到很晚的時候,那些帶食物給她的聖母總會用一種特別的方式觀察她,就像什阿娜如今接受的各種觀察和監控一樣。從很小起,她就意識到自己處在各種特殊的觀察之下。這便是貝尼·傑瑟裏特誘導學員的一種方式,接受這些觀察的人,也想掌握這種玄秘的本領。什阿娜肯定也會有這種想法,這是每一位學員的夢想。

我也有可能做到!

塔拉紮終於開口,說道:“小姑娘,你想從我們這裏得到什麽?”

“回主母,您在我這麽大的時候想要什麽,我就想要什麽。”

歐德雷翟暗暗一笑,什阿娜的獨立意識缺乏管束,已經發展到近似於傲慢的程度,塔拉紮必然也意識到了這一點。

“對於生命的饋贈,你認為這種態度合適嗎?”塔拉紮問道。

“回主母,我隻知道這一種態度。”

“我欣賞你的直率,不過我在這裏提醒你,凡事要謹慎些。”塔拉紮說道。

“是,主母。”

“你已經欠我們不少東西,將來你還會從我們這裏獲得更多東西。”塔拉紮說,“你要記住一點,收下我們的禮物,就要做好付出相應代價的準備。”

歐德雷翟心想:關於她將付出的代價,什阿娜一點概念都沒有。

貝尼·傑瑟裏特會時刻提醒新成員,她們需要為姐妹會的饋贈付出代價,不能用愛回報,因為愛是一種危險的東西,什阿娜已經開始領悟到這一點了。生命的饋贈?歐德雷翟的身體不由自主地哆嗦起來,她清了清嗓子作為掩飾。

我還活著嗎?也許當她們把我從西比亞媽媽身邊帶走的時候,我就已經死了。在那所房子裏生活的時候我還是活著的,那在聖母們把我帶走以後呢?

塔拉紮說:“什阿娜,現在你可以走了。”

什阿娜原地向後轉,離開了房間,在這之前,歐德雷翟發現那張年輕的臉上露出了不自然的笑。什阿娜知道,自己已經通過了大聖母的考驗。

什阿娜關上房門後,塔拉紮說:“你提過她天生掌握音控力的技能,當然,我聽出來了,非常出色。”

“她控製得很好。”歐德雷翟說,“她已經吸取教訓了,知道不能用在我們身上。”

“達爾,你怎麽看這個孩子?”

“也許有一天,她會成為一位能力非凡的大聖母。”

“會發展到我們無法掌控的地步嗎?”

“我們得耐心等等看。”

“你覺得她有能力為我們取人性命嗎?”

歐德雷翟明顯受到了震動,問道:“現在?”

“當然是現在。”

“那個死靈?”

“特格下不了手的。”塔拉紮說,“我懷疑盧西拉也做不到。根據她們的報告,這個死靈具備一種很強的能力,能夠與人建立……緊密的情感聯係。”

“你說的這些人包括我嗎?”

“施萬虞也沒能完全逃過。”

“為了完成崇高的事業,還需要做這樣的事嗎?”歐德雷翟問,“暴君的警告難道沒有——”

“他?他自己就殺過好多人!”

“而且為此付出了代價。”

“達爾,有取必有舍。”

“其中還包括奪取他人的性命?”

“達爾,為了讓姐妹會延續下去,聖母有能力作出任何決定,時刻記住這一點。”

“那就這樣吧。”歐德雷翟說,“取你所需,然後付出相應的代價。”

這樣的回答合情合理,但歐德雷翟說完這句話後,卻感覺內心那股新的力量更加強大了,她進入了一個全新的宇宙,能夠以自己的方式自由地回應。這股強韌的力量從何而來?出自貝尼·傑瑟裏特殘忍的訓練課程,出自厄崔迪的血統,或是因為她決定以後隻聽從自己的決定,不再跟隨其他道德規範的指引?她當然知道事情絕非如此。如今她內心的寧靜狀態必然不是純粹的道德作用的結果,她也沒有在強裝鎮定。它們起不了這麽大的作用。

“你跟你的父親很像。”塔拉紮說,“一般情況下,人類的勇氣更多來自母親,但對你來說,我覺得父親在上麵占的比重更大些。”

“米勒斯·特格英勇過人,令人尊敬,不過我覺得你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歐德雷翟說道。

“也許是這樣吧。但是自打我們還是學員時起,我在每件事情上對你的判斷都是正確的。”

她一直都知道!歐德雷翟心想。

“不需要明說了。”她說。她心中暗想:我的出身、姐妹會的訓練和外部條件的打磨造就了現在的我……不論是達爾還是塔爾,我們兩人都是如此。

“是厄崔迪血統帶有的某種特質,我們還沒形成完整的分析結果。”塔拉紮說。

“不是基因事故?”

“我有時會想,從暴君的年代起,我們有沒有遭遇過真正的事故。”塔拉紮說道。

“那個時候,他在城堡裏就能跨越千年的距離,直接預料到現在發生的事嗎?”

“你要把根源回溯到多久以前?”塔拉紮問道。

歐德雷翟說:“聖母命令**聖母:‘這個人跟那個人**過了嗎?’這種情況下,到底會發生什麽?”

塔拉紮露出了冷笑。

歐德雷翟突然意識到了一件事,整個人像被掀到波浪頂峰一樣,到達了一個全新疆域。塔拉紮想讓我反抗她!她想讓我成為她的對手!

“你現在要見瓦夫嗎?”歐德雷翟問道。

“首先,我想聽聽你對他的評價。”

“他把我們當成了工具,想要借助我們實現‘特萊拉人的崛起’。對特萊拉人來說,我們就是神主給他們的禮物。”

“他們為這一刻已經等待了很長時間。”塔拉紮說,“他們小心翼翼地掩飾,一直堅持了這麽些年!”

“他們對時間的看法跟我們一樣。”歐德雷翟讚同道,“他們最終能相信我們也是偉大信念的擁護者,這是原因之一。”

“可是為什麽過程這麽曲折?”塔拉紮說道,“他們並不傻。”

“為了分散我們的注意力,不讓我們發現他們製作死靈的真正目的。”歐德雷翟說,“傻子怎麽會做得出這種事情來呢?”

“那他們造出了什麽?”塔拉紮問道,“隻有一個邪惡愚蠢的形象嗎?”

“如果像一個愚蠢的人那樣行為處事,隻要持續的時間足夠久,最終就會變成一個愚蠢的人。”歐德雷翟說,“不斷完善變臉者的模仿技能,然後……”

“不論發生了什麽,我們都必須懲罰他們。”塔拉紮說,“這一點我非常確定。帶他來見我。”

歐德雷翟令人將瓦夫帶來,兩人在等待的間隙,塔拉紮說:“在他們逃出伽穆主堡之前,我們對死靈的訓練順序就已經被打亂了。他在老師上課之前,就能準確領悟到事物的隱含意義,而且速度快得驚人。不知道他現在變成了什麽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