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我們所有人隻有決心理**,尊重彼此的生命,人生和生命才會被賦予理性和尊重的意義。

——切諾厄,《雷托二世談話錄》

分裂之神大祭司赫德雷·圖克對於斯蒂羅斯的不滿日漸增加。斯蒂羅斯本人盡管年事已高,無望坐上大祭司的寶座,但是他有子有孫,還有數不清的侄子外甥。斯蒂羅斯已經將自己的勃勃野心變成了家族的大業,這個見利忘義之徒代表了祭司中的一股強大的勢力,即所謂的“科學派”,他們陰險狡詐,無孔不入。他們正在逐漸靠近異教,現在的形勢不容樂觀。

圖克提醒自己,多任大祭司都曾因令人痛心的意外,失蹤在沙漠之中。斯蒂羅斯和他的黨羽有能力製造這種意外事故。

當時正是科恩城的下午,斯蒂羅斯剛剛見過圖克,悻悻而返。他想請圖克下一次與各位祭司走進沙漠,親眼觀察什阿娜召喚沙蟲。圖克懷疑其中有詐,拒絕了他的請求。

斯蒂羅斯隨後說了一番莫名其妙的話,含沙射影,暗指什阿娜舉止異常,另外煞費口舌地抨擊了貝尼·傑瑟裏特。斯蒂羅斯一直懷疑姐妹會的動機,本能地排斥貝尼·傑瑟裏特拉科斯主堡新上任的指揮官,那位……她叫什麽名字來著?哦,對,歐德雷翟。稀奇古怪的名字,不過那些聖母經常起稀奇古怪的名字,這是她們的特權。神從未親口駁斥貝尼·傑瑟裏特基本的良善,他確實曾經譴責過某些聖母,但是姐妹會的願景與他的聖願相同。

圖克並不喜歡斯蒂羅斯指桑罵槐詆毀什阿娜,覺得他陰陽怪氣。圖克今天站在三頌聖殿高大的祭壇前麵,周圍環繞分裂之神的形象,高聲宣講,終於堵住了斯蒂羅斯的嘴巴。祭壇前方是一條通道,繼光器像棱鏡一樣投下一條條絢爛的光帶,透過美琅脂燃燒產生的煙霧,打在了通道兩側聳立的柱子上。圖克明白,他的話在這裏能夠直接傳進神的耳中。

“神通過我們當代的賽歐娜教導我們。”圖克對斯蒂羅斯說道,他看到這位年邁的議員滿臉疑惑,“什阿娜是賽歐娜在當代的代表,正是賽歐娜將他變成了現在分裂的狀態。”

斯蒂羅斯火冒三丈,仗著自己與圖克多年的交情,出言不遜,倘若當著各位議員祭司的麵,這些話絕對不會從他的口中說出。

“我告訴你,她身邊現在圍滿了人,每個人都想向她證明自己正直、善良,還——”

“他們也是在向神證明!”圖克不能聽任這個老頭信口雌黃。

斯蒂羅斯湊到大祭司的耳邊,說道:“她現在想知道什麽,我們就告訴她什麽。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這是我們應該做的事情。”

斯蒂羅斯仿佛沒有聽到圖克說話,繼續說道:“就連達累斯巴拉特的錄音,她說想看,卡尼亞都給她送了過去!”

“我是《命運之書》。”圖克效仿神的語調,說出了他在達累斯巴拉特錄音裏親口說出的那句話。

“正是那段錄音!她把每一句話都聽了個遍!”

“這有什麽好擔心的?”圖克心平氣和地問道。

“我們沒有測探她的知識,反倒是她在測探我們的知識!”

“這必然是神的意願。”

斯蒂羅斯的臉上露出了惱怒的神色,被圖克看在了眼裏,但是他沒有說什麽,隻是安靜地等待這位老人組織新的論點。這樣的論點當然可以找到大量的論據,圖克並不否認這一點,但是怎樣解讀才是最為關鍵的一環,這也正是一切最終必須由大祭司解讀的原因。盡管(或許正是因為)拉科斯的祭司看待曆史的方式與眾不同,他們非常了解神在這顆星球塵埃落定的來龍去脈。他們擁有達累斯巴拉特和這片寶地的所有東西,這裏是宇宙間已知最早建成的無廳。數千年間,夏胡魯將草木繁盛的厄拉科斯變成了一顆滿眼荒漠的星球,達累斯巴拉特卻一直在沙地之下靜靜地等待。拉科斯的祭司在這片神聖的寶地擁有了神的聲音、神的語錄乃至神的全息影像。所有事情都得到了合理的解釋,拉科斯表麵的沙漠重現了這顆星球原初的形態,當時這裏是神聖香料唯一的來源。

斯蒂羅斯說:“她向我們詢問神族的事情,為什麽她會問——”

“她在測試我們,看看我們還記不記得他們的長幼。聖母傑西卡到她兒子穆阿迪布,再到他的兒子雷托二世,這三位是天堂三神。”

斯蒂羅斯喃喃自語道:“雷托三世,死在薩多卡手裏的那個雷托呢?他算什麽?”

圖克鏗鏘有力地說道:“斯蒂羅斯,注意你的言辭。你也知道,家中曾祖就曾坐在這條石凳上論斷此事。我們的分裂之神轉世之後,一部分留守天堂,調停各方之間的爭權奪勢。他的這一部分便會成為神無名無姓的真元!”

“噢?”

圖克聽出了老頭尖酸的嘲諷,斯蒂羅斯的話似乎在繚繞的煙霧中顫抖,等待嚴酷的懲罰。

“那她為什麽問我們的雷托如何變成了分裂之神?”斯蒂羅斯質問道。

圖克大驚失色,他莫非質疑“神變沙蟲”這件事情?他說:“她早晚都會開導我們。”

“我們的解釋站不住腳,想必令聖童大為失望。”斯蒂羅斯譏諷道。

“斯蒂羅斯,注意點分寸!”

“我如何沒有注意分寸?她問我們沙鮭將拉科斯大部分的水分吸入了體內,為什麽還會重新造出沙地,您難道沒從這裏看出什麽來嗎?”

圖克心中怒火熊熊,但是他不希望斯蒂羅斯看到自己真實的情緒。這個老祭司確實代表了祭司中一個勢力龐大的派別,但是他的話語和口氣暗示出的那些問題,曆任大祭司很久之前便已回答過。雷托二世變態成蟲,促生了數不勝數的沙鮭,每一隻體內都帶有他的一點殘骸。從沙鮭到分裂之神,這個變化的過程為人熟知,也為人所崇拜,質疑這個就是否定神的權威。

“而你卻熟視無睹,袖手旁觀!”斯蒂羅斯斥責道,“我們現在已經成了——”

“不用再說了!”圖克聽夠了這個老頭的揶揄嘲諷,他拿出大祭司的威嚴,說出了神的話語:

“你的主非常了解你的內心,我無須他人作證,你的靈魂今日足以彰顯內心。可是,你沒有聽從靈魂的指引,怒令神昏。”

斯蒂羅斯隻好悻悻而返。

圖克斟酌許久之後,穿上自己最得體的白底金邊紫繡紋祭司長袍,去了什阿娜的住處。

女孩當時正在祭司中央大廈樓頂的花園,身邊有卡尼亞和另外兩名侍從——一名叫鮑迪克的年輕祭司,私下受命於圖克;另一名是名叫季普娜的女祭司,此人行止與聖母太過相像,頗令圖克反感。姐妹會必然在這裏安插了臥底,但是圖克不願意去想這件事情。什阿娜的體育訓練大部分均已由季普娜負責,兩人現在形同手足,令卡尼亞頗為妒忌。但凡什阿娜下達了命令,即便卡尼亞也無法勸阻。

她們站在一條石凳旁邊,一座通風塔的影子幾乎完全投在了石凳上,季普娜握著什阿娜的右手,活動著她的手指。圖克發現什阿娜長高了,他照顧了她整整六年,女孩胸前已經稍稍有些隆起。樓頂一絲風都沒有,圖克感覺空氣潮濕、沉悶。

他環顧四周,看到自己安排的安保措施均已到位,才放下心來,誰都不知道危險有可能出現在哪個方向。圖克的四名貼身侍衛雖然貌似隻是便衣,但其實全副武裝。他們和圖克保持了一定距離,四個角落分別站有一人。花園四周的護牆頗高,隻能露出護衛的頭部。這座高樓的高度超過了科恩城幾乎所有建築,僅次於正西方向一千米處的水分收集主站。

盡管圖克分明看到自己的安保命令均已妥善落實,他還是有種危險將至的感覺。難道是神在警示他?斯蒂羅斯的嘲諷依然令圖克頗為惱火,他剛才是不是不應聽任斯蒂羅斯大放厥詞?

什阿娜看到圖克走了過來,停下了季普娜教給她的奇怪的手指練習。她假裝洞若觀火,靜靜地注視大祭司,她的三位隨從因而也轉過身來,與她一同看著圖克。

什阿娜覺得圖克並不可怕,反倒相當喜歡這個老人,盡管這個老人有時會問一些愚蠢的問題,他的一些回答也很拙劣!有一次,她無意中發現了圖克最怕聽到的問題。

“為什麽?”

一些隨從的祭司以為她問的是:“你們為什麽相信這個?”什阿娜立刻注意到了這一點,從此以後,她每次詢問圖克和其他祭司,都會以這個問題開始:

“你們為什麽相信這個?”

圖克停了下來,在距離什阿娜大約兩步遠的地方鞠了一躬:“什阿娜,下午好。”他的脖子貼著長袍的領口緊張地轉了幾下,毒辣的陽光打在他的肩膀上,這個老人不知道這個孩子為什麽經常來這個地方。

什阿娜依然用疑問的眼神凝視著圖克,她知道自己的眼神打亂了他的心神。

圖克清了清嗓子,每當什阿娜這樣看自己,他都會好奇:神是否正在用她的眼睛看著我?

卡尼亞開了口:“什阿娜今天一直在問魚言士的事情。”

圖克諂媚地說道:“那是神的聖軍。”

“全都是女的?”什阿娜問道,語氣中滿是不可思議。對於拉科斯星球社會的底層住民而言,魚言士隻是古代的一群人,大饑荒時期遭到了驅逐。

圖克心中暗想:她在測試我。魚言士,現代所謂的魚言士與最初的魚言士已經不存在明顯的聯係,現在他們隻是拉科斯星球上一小群兼作臥底的商人,男女皆有,多數時候為伊克斯效力。

圖克說:“魚言士中的男性通常發揮參謀的作用。”他認真地看著什阿娜,想知道她會怎麽應答。

“而且,他們還有鄧肯·艾達荷。”卡尼亞說。

“對,對,還有那些鄧肯。”這個女人經常插嘴!圖克強壓怒火,舒展開了緊皺的眉頭。他不喜歡被人提醒神留在拉科斯上的痕跡。那個死靈一代又一代地出現,他在聖軍中的地位暗示了神對貝尼·特萊拉的放縱,不過不可否認,魚言士保護曆代鄧肯躲過了各種災難,當然是受神的吩咐。那些鄧肯毫無疑問是神聖的,不過並非尋常意義上的神聖。據神親口所言,他曾經親手殺死幾個鄧肯,顯然是將他們立刻送進了天堂。

“季普娜在跟我說貝尼·傑瑟裏特的事情。”什阿娜說道。

這個孩子的思維跳得可真快!

圖克清了清嗓子,看到了自己對於聖母模棱兩可的態度。“神之所愛”,例如聖人切諾厄,必須受到敬重。此外,首任大祭司還曾經論述“神之新娘”神聖赫娃·諾裏為何是一位秘密的聖母,論證嚴絲合縫,鞭辟入裏。鑒於這些特殊情況,拉科斯的祭司隻能忍氣吞聲,尊重貝尼·傑瑟裏特,主要的方式便是將賣給姐妹會的美琅脂價格降到令人不可思議的水平,遠低於特萊拉人的報價。

什阿娜極其天真地說道:“赫德雷,跟我講講貝尼·傑瑟裏特的事情吧。”

什阿娜身邊的隨從忍不住笑了出來,圖克狠狠地掃了她們一眼。他沒想到什阿娜會對自己直呼其名,一時有些不知所措。她這樣稱呼他,某種意義上有損他的尊威,但另一種意義上也是通過這種親近關係表達對他的尊敬。

他心中暗想:神的考驗可不簡單。

“聖母是好人嗎?”什阿娜問道。圖克噓了一口氣。根據所有相關記載來看,神對於姐妹會的態度其實有所保留。祭司發現神諭之後,便已仔細研讀,最後交給大祭司解讀。神並沒有令姐妹會破壞了他的金色通道,這一點他至少可以確定。

“她們很多人都是好人。”圖克說道。

“附近有聖母嗎?在哪裏?”什阿娜問道。

“在姐妹會駐科恩使館。”圖克答道。

“你認識她嗎?”

“貝尼·傑瑟裏特主堡裏駐有很多聖母。”他說。

“主堡是什麽?”

“是她們在這裏的家,她們管那裏叫‘主堡’。”

“肯定有一個負主要責任的聖母,你認識她嗎?”

“我認識上一任負責的聖母,塔瑪拉尼。現在這一位剛來到科恩,我和她並不熟識,隻知道她叫歐德雷翟。”

“這個名字真是滑稽。”

圖克雖然心裏是這麽想的,嘴上卻說:“我們有位曆史學家跟我說,這是‘厄崔迪’的一種拚寫形式。”

什阿娜聽到大祭司這麽說,便認真地思考了一下。厄崔迪,撒旦正是來自這個家族。沒有厄崔迪的時候,隻有弗雷曼人和夏胡魯。厄崔迪曾經是拉科斯星球最為重要的家族,什阿娜的同胞不顧祭司的百般禁忌,通過《口述史》將這個家族的宗族譜係一代一代地傳了下來。這些名字什阿娜曾經在夜晚的家鄉聽到過很多次。

“穆阿迪布生暴君。”

“暴君生撒旦。”

什阿娜沒有心情和圖克爭辯誰對誰錯,不過他今天貌似很累,她隻說了一句話:“帶這位歐德雷翟聖母來見我。”

季普娜用手遮住了嘴巴,幸災樂禍地笑了一笑。

圖克大驚失色,後退了幾步,這樣的命令可叫他如何是好?就算是拉科斯的祭司,也不能對貝尼·傑瑟裏特發號施令啊!如果姐妹會拒不服從,那可怎麽辦?可不可以送她們一些美琅脂,以此作為交換?這樣可能會讓她們覺得他在示弱,她們或許還會討價還價!這個世界裏,沒有人比姐妹會冷漠無情的聖母更會討價還價!新來的這位歐德雷翟看樣子也是個狠角色。

這些想法都在一瞬間閃過了圖克的腦海。

卡尼亞插了一嘴,幫了圖克一個忙:“或許季普娜可以代替什阿娜,前往貝尼·傑瑟裏特主堡邀請聖母。”

圖克瞄了一眼那個年輕的侍祭,沒錯!許多人都懷疑季普娜是貝尼·傑瑟裏特安插的臥底,卡尼亞顯然也有這樣的想法。當然了,拉科斯上的所有人都是某個勢力的臥底。圖克慈眉善目地笑了,向季普娜點了點頭。

“季普娜,你可認識拉科斯的聖母?”

季普娜說:“回稟大祭司大人,奴婢知道幾位。”

不管怎樣,起碼還知道個長幼尊卑!

“好極了。”圖克說道,“可否請你前往姐妹會在拉科斯的使館,邀歐德雷翟聖母造訪科恩,與什阿娜相見?”

“回稟大祭司大人,奴婢定將盡力而為。”

“那我就放心了!”

季普娜得意地轉向什阿娜,她明白大功即將告成。姐妹會教會了她百般技巧,引誘什阿娜提出這樣的要求,自然不在話下。季普娜莞爾一笑,剛要開口說話,卻注意到什阿娜身後四十米處護牆附近的異動。陽光下有什麽東西閃閃發光,體積不大,而且……

季普娜聲嘶力竭大喝一聲,一把將什阿娜扔向大驚失色的圖克,同時喊道:“快跑!”隨後衝向那道飛速而來的光亮——一支跟蹤飛鏢帶著一根細長的誌賀藤飛了過來。

圖克年輕的時候打過棍球,他本能地接住了什阿娜,遲疑了一下,才意識到眼前的險象。女孩在圖克的懷裏掙紮,叫喊,他抱著她轉身衝進了梯塔的門。他剛跑了沒幾步,便聽到身後傳來了門重重關上的聲音,卡尼亞急促的腳步聲緊隨其後。

“出什麽事了?出什麽事了?”什阿娜一邊大聲叫喊,一邊用力地捶著圖克的胸口。

“噓!別說話!”圖克停在了第一個樓梯平台上,這裏有一條滑道和一台浮空升降機,都可以前往建築的核心區域。卡尼亞追了上來,停在了圖克旁邊,劇烈的喘息在狹小的空間裏產生了巨大的聲響。

卡尼亞氣喘籲籲地說道:“那個東西殺死了季普娜和您的兩名護衛,把她們切成了肉泥!我親眼看見的!我的神哪!”

圖克的腦子裏一片混亂。滑道和懸浮升降係統都是穿過梯塔的封閉蟲洞,有可能遭到破壞。樓頂的襲擊或許並非隻是一次普通的襲擊事件,可能配合了許多陰謀詭計。

什阿娜還在掙紮:“把我放下來!出什麽事了?”

圖克把她輕輕地放了下來,但是仍然抓著她的一隻手。他彎下腰對她說:“什阿娜乖,有人想傷害我們。”

什阿娜的嘴巴張成了一個驚訝的圓形,然後說:“他們傷害季普娜了嗎?”

圖克抬頭看了看樓頂的那扇門,上麵是撲翼飛機的聲音嗎?斯蒂羅斯!陰謀造反的人就這麽輕輕鬆鬆地將三條脆弱的生命送進了沙漠!

卡尼亞平複了呼吸,說道:“我聽到來了一架撲翼飛機,我們要不要離開這裏?”

圖克說:“我們走樓梯下去。”

“可是——”

“照我說的做!”

圖克牢牢抓著什阿娜的手,帶著兩人走到了下麵的一個樓梯平台。這裏不僅有滑道和懸浮升降係統,還有一扇門,門後是一間寬敞而又彎曲的大廳。過了那扇門,再往前走幾步就是什阿娜的住處,也是他自己過去的住處,圖克又猶豫了。

卡尼亞小聲說道:“樓頂又出什麽事情了。”

圖克低頭看了看身邊心驚膽戰、一言不發的孩子,她的手心全都是汗。

樓頂確實非常嘈雜,有人的叫喊,有噴火槍的聲響,還有很多人跑動的聲音。圖克聽到樓頂的門“哐”的一聲打開了,一咬牙一跺腳,一把打開了眼前的門,衝了進去,誰知卻撞到了一群黑衣女人。圖克悵然自失——他認出了人群最前麵的那個女子,恰恰是歐德雷翟!

什阿娜被一個女人從他的身邊奪了過去,拉進了身著黑袍的人群之中。圖克和卡尼亞還沒來得及反抗,便各自被一隻手捂住了嘴巴,整個人則被按在了牆上。幾個身穿長袍的人走出去,順著樓梯爬了上去。

歐德雷翟小聲說道:“小姑娘安然無恙,這是眼下最要緊的事情。”她盯著圖克的眼睛,“不許聲張。”捂住他嘴巴的手鬆開了,她用音控力說道,“樓上怎麽回事?!”

圖克不由自主地說出了事情的整個過程:“一枚跟蹤飛鏢拖著一根誌賀藤,飛過了護牆。季普娜看到了,然而——”

“季普娜人呢?”

“死了,卡尼亞親眼所見。”圖克描述了季普娜衝向飛鏢的英雄之舉。

季普娜犧牲了!歐德雷翟怒火中燒,痛心疾首,不過臉上全然沒有一絲悲憤的神色。實在是太可惜了!這樣壯烈的犧牲必須受到讚賞,可是這樣的損失卻如何彌補!姐妹會始終都需要此等無所畏懼的忠烈之士,但是她們也需要季普娜所具備的豐富的各類基因。結果就這麽沒了,全都毀在了那些毛手毛腳的蠢貨手裏!

歐德雷翟給了一個手勢,捂著卡尼亞嘴巴的那隻手鬆開了。歐德雷翟問:“你當時看到什麽了?”

“追蹤飛鏢把誌賀藤纏在了季普娜的脖子上,然後……”卡尼亞打了一個冷戰。

樓頂轟隆一聲,沉悶的爆炸聲在她們的頭頂回**了一陣,而後漸漸變成一片寂靜。歐德雷翟揮了揮手,身著長袍的女子便悄無聲息地沿著廊廳的曲線分散開了。隻有歐德雷翟和兩名眼神冷漠、麵色凝重的年輕女子留在了圖克和卡尼亞旁邊,什阿娜卻已無處可尋。

歐德雷翟說:“這裏邊肯定少不了伊克斯人。”

圖克也認為伊克斯人和此事有關,畢竟有一根那麽長的誌賀藤……“你們把那個孩子帶哪兒去了?”他問道。

“我們是在保護她。”歐德雷翟說道,“別動。”她歪過頭去,仔細聆聽附近的聲音。

一位長袍女子繞過彎曲的廊廳,奔跑而至,對著歐德雷翟的耳朵小聲說了些什麽。歐德雷翟聽罷,微微一笑。

“沒事了。”她說道,“我們去見什阿娜。”

原來什阿娜已經回到了她的住處,正坐在主廳的一張藍色軟墊椅子上,身後幾位黑袍女子站成弧形。在圖克看來,這個孩子似乎已經擺脫了剛才的恐懼和驚慌,她的眼睛裏閃爍著激動和好奇。圖克右邊的什麽東西吸引了什阿娜的注意力。他停下腳步,轉頭看去,眼前的景象令他大驚失色。

一具男屍一絲不掛地癱在牆邊,姿態扭曲,頭部上揚,下巴搭在左肩,雙眼大開,透露出的隻有空洞的死亡。

斯蒂羅斯!

長袍撕下的碎布在屍體的腳邊撒了一地,顯然是從他身上直接扯下來的。

圖克看著歐德雷翟。

她說:“這件事情他有份參與,還有變臉者和伊克斯人。”

圖克口幹舌燥,費了很大的力氣才咽下一口口水。

卡尼亞拖著腳步從他身邊經過,走向了屍體。圖克看不到她臉上的表情,但是看到她,他便想起了斯蒂羅斯和卡尼亞年輕時期曾經有過一段風流韻事。圖克本能地站到了什阿娜身前,防止卡尼亞欲行不軌。

卡尼亞走到屍體旁邊,用腳踢了幾下,而後轉頭,幸災樂禍地對圖克說:“我得看看他是不是死透了。”

歐德雷翟瞥了一眼身邊的女子:“去把這具屍體處理了。”她看向什阿娜,剛才忙著帶領突擊隊伍應對神殿樓頂的襲擊事件,還沒來得及端詳這個孩子。

圖克站在歐德雷翟背後說道:“聖母,可否解釋一下剛才——”

歐德雷翟頭都沒回,直接打斷了他的話:“等下再說。”

聽到圖克的話,什阿娜臉上的表情活躍了起來:“我就知道你是聖母!”

歐德雷翟隻是點了點頭,這個孩子真有意思。歐德雷翟內心產生了一些觸動,與她站在塔拉紮那幅古畫前的感覺相同。那幅作品之中融入的火焰現在打開了她的思路。靈感如野火般蔓延!這是瘋子凡·高希望通過那幅畫表達的東西。這是有序之中的混亂。這難道不是姐妹會這首樂曲終章的旋律嗎?

歐德雷翟心想:這個孩子就是我的畫布。她感覺自己的手仿佛握住了那支古老的畫筆,仿佛聞到了畫油和顏料的氣味。

“所有人都出去。”歐德雷翟下達了命令,“讓我一個人和什阿娜待一會兒。”

圖克剛要反對,便被跟隨歐德雷翟的一名女子抓住了胳膊,然後被歐德雷翟狠狠地瞪了一眼。

她說:“貝尼·傑瑟裏特曾經為你效勞,這一次是我們救了你的命。”

那名女子拽了拽圖克的胳膊。

歐德雷翟說道:“帶他出去,你想知道什麽,就都告訴他。”

卡尼亞向著什阿娜的方向走了一步:“我是這孩子的——”

“出去!”歐德雷翟動用音控力,使出的是十成功力。

卡尼亞頓時嚇呆了。

歐德雷翟瞪著卡尼亞,說道:“你們差點兒讓她落進了那群造反的笨蛋手裏!你們還可不可以接觸什阿娜,我們需要仔細考慮。”

卡尼亞的眼眶裏出現了淚光,但是歐德雷翟的斥責並非毫無依據。她隻好轉身,和其他人一同跑了出去。

歐德雷翟將自己的注意力轉回了這個警覺的孩子身上。

“我們等了你很長時間。”歐德雷翟說道,“絕對不會再給那群蠢貨一個失去你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