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弗蘭克·赫伯特在夏威夷州完成了《沙丘異端》的大部分初稿,他在位於毛伊島東岸的哈納村幾英裏外的地方寫作。他沒想過會在那兒寫作,因為美國西北太平洋地區才是他曾經事業成功的地方。但當時的困難境況讓他不得不去往那個遙遠的熱帶島嶼。

我父親在1981年簽署了有關這部小說的合同,這是當時曆史上最大的科幻圖書交易。舉世皆知,他在成為科幻作家中的佼佼者前,曾困頓潦倒,而他走向成功的經曆,總讓人聯想到小霍雷肖·阿爾傑的作品。但父親取得非凡成就的過程並非一帆風順,而是苦樂參半。實際證明,他寫作“沙丘”係列第五本書的過程十分艱難,而且比他平常的寫作速度慢很多,因為他不得不從自己的研究中抽離出來,將所有時間都用來照顧我病情嚴重的母親貝弗莉·赫伯特。

多年來,她一直勇敢地與病魔作鬥爭,但那時,她已病入膏肓。她在1974年確診為肺癌晚期而入院,病因是她抽了一輩子的煙,有時甚至一天抽兩包煙之多。在發現這可怕的病情前,她最樂觀的預後也隻有百分之五的概率再活六個多月。我們一家為此悲痛欲絕。

在接受了嚴格的化療項目和鈷放射治療後,我的母親最終戰勝了癌症,但由於20世紀70年代醫療技術的局限,她的心髒在放射療法中因沒有得到完善的防護而遭到嚴重損傷。在那些治療後,她還是經曆了幾遭危及生命的病情發作。但貝弗莉·赫伯特是一個戰士,我的父親也盡己所能地照料她的健康。他是她堅強的後盾,也為了她決絕地作出了自我犧牲,就像她在20多年前為他所做的那樣——那時她放棄自己的創意寫作事業,扛起養家糊口的重擔,為的是父親能專心寫作。而當她得了重病時,他暫停寫作,全身心地去為她尋找最新的療法,並照顧到她所有的需求。他成了她的私人護士、仆人和廚師,為她準備她所需的低鹽餐食。在父親充滿愛意的照料下,母親得以不懈地戰勝病魔,像拉撒路一樣從醫院的重症監護室病**爬起來,繼續生活下去。她隻要恢複了些,就會繼續幫父親經營他的業務,處理賬目、安排行程和管理事務。但多年來,她的身體越來越虛弱,可以隱隱感覺到,她在漸漸離我們而去,離他而去。

1980年,我父母傾盡財力,在毛伊島的偏遠地區買下一處不可思議的房產,並在那兒修建起一個美妙的家。弗蘭克·赫伯特這麽做是為了方便我母親呼吸到夏威夷溫暖的空氣,而遠離寒冷、潮濕的美國西北太平洋地區,即便她生於斯長於斯已超過三十五年。

到1982年後期,那兒的房子還在修建中,但已經可以入住了。他們在當年10月抵達。那兒的遊泳池還在建,是專門為我母親能得到更多所需的鍛煉而建的,但緩慢的工程進展令我的父母很沮喪。即便如此,她仍愛著毛伊島的東部地區,這裏有溫暖的氣候、極其優美的風光和緩慢放鬆的生活節奏。這是一個充滿靈性的古夏威夷地區,居於此的族群讓人懷想過往不那麽忙碌的時光,這也是母親休養的完美地點。

調研了舊有記錄後,我母親找到了一張標出他們住所所在地的地圖。它距離哈納村五公裏遠,在一個過去被稱為“卡瓦洛亞”的地方,在夏威夷語中,這個詞意為“很長一段時間”。她說她希望能在這兒獨自待很長一段時間,這是個神奇的地方,她從未見過這樣的地方。這兒是一塊五英畝的天堂,地麵與碧藍的大海相接,海麵白浪翻舞,海浪拍打著黑色的熔岩海岸線。住所處有棕櫚樹、番木瓜樹、杧果樹、香蕉樹、麵包果樹和俯瞰水麵的優雅紅厚殼樹。住處旁平緩斜坡上的花開得蔚為壯觀,有九重葛、藍百合、蘭花、火炬薑、褐尾蕉、天堂鳥、一品紅和巨大的木槿花。

“這兒很溫暖,”我母親跟我通電話時說,“而且到處都是花。”

在夏威夷,弗蘭克·赫伯特開始了《沙丘異端》的寫作。在我1983年1月初與他通話時,他告訴我他要在這本新小說上投入很長時間,盡可能快地推進完成。他每天早上都在黎明前起床,在劃船機和健身腳踏車上鍛煉一陣。然後,他迅速洗一個澡,做一頓隻有吐司和番石榴汁的簡單早餐,帶到房子二樓閣樓裏的書房吃。

寫作了三小時後,他會幫母親做好開啟一天的準備。他為她做麵上鋪有香蕉片的奶油小麥粥,找出書籍、針織材料、藝術用品以及任何她需要的東西,有時還會調整牆上的百葉窗,讓信風適量進入,給室內自然通風。到了九點半,他回到樓上的書桌前,但他總會走到室內欄杆邊,俯視客廳,以確保母親一切舒服。在這種情況下,他很難有充裕的時間和精力寫作,但他已盡己所能。這部小說雖重要,卻沒有自1946年以來就陪伴著他的愛妻貝弗莉·赫伯特重要。

在寫這本新書時,他使用了康柏文字處理器,因為這比他慣用的電動打字機要快得多。他每個晚上都要把這台新機器放在廚房旁一個密封的“幹燥房間”中,以防它暴露在海上吹來的腐蝕性鹹空氣中迅速損毀。2月中旬時,他告訴我他一直為小說的情節問題困擾,但他當時的初稿才寫了一半多一點。僅僅幾天後,他又被我母親的另一緊急病情打斷,而不得不回到了他們在華盛頓湯森港那處還在他們名下的家中。那兒離西雅圖很近,如果他們選擇待在那兒,母親就更易獲得最好的醫療。待在那兒切實可行,但他們仍會在那年年末返回夏威夷。

到了7月初,他們仍在湯森港的家中時,父親已經完成了初稿。初稿有二十萬字左右,最終將被刪減到十六萬五千字。我記得我去奧林匹克半島的家裏拜訪他們時,看到我母親正在讀這份原稿。一個苗條的黑發女人,坐在廚房旁休息區的一張暗黃色躺椅上,原稿的紙張在她身旁的桌麵上攤開。她說這個故事很棒,令她手不釋卷。母親覺得這個係列的每一本書都比前一本優秀,它的情節和人物塑造甚至比《沙丘》還要好。

這個係列中強大的女性角色塑造——尤其在《沙丘異端》和《聖殿沙丘》中——對我母親有極大的吸引力。事實上,父親以她為原型創作了傑西卡夫人,這是一個令人難忘的文學形象,具有我母親的美麗和優雅。值得注意的是,即便貝弗莉·赫伯特已過世多年,但她仍在歲月的長河中活著……這是弗蘭克·赫伯特對她的愛意的重大證明。

注意到我父親“沙丘”係列小說中女性角色的發展就很有趣。女性角色在這個係列中變得越來越強大,在《沙丘異端》和《聖殿沙丘》中,女性操縱著“沙丘”宇宙中最重要的一些星球。到了這兩部小說中的時期,貝尼·傑瑟裏特姐妹會成了最重要的政治勢力,盡管那是一個更為簡樸的年代,沒有沙達姆·柯瑞諾四世、保羅·穆阿迪布皇帝,或暴虐的神帝雷托二世統治時期帝國的宏偉和浮華。沙漠星球厄拉科斯的榮耀早已不複,沙蟲物種也遠離了那裏的世界,在那兒它可能無法再生存下去。

在《沙丘異端》中所述事件發生的幾千年前,人類走上了神帝的“金色通道”,文明分散在無數星係中,如同將人類的種子撒在風中。但到了《沙丘異端》中,極其強大的邪惡女性從“大離散”中崛起,並對姐妹會構成威脅。她們自稱“尊母”,這一稱呼是諷刺的,因為她們身上並沒有可尊敬之處。無論是在個人層麵還是群體層麵,她們都能戰勝姐妹會成員,因此姐妹會似乎陷入了和沙蟲一樣瀕臨被抹除的危險境地。殘暴的尊母們仿佛勢不可當,同樣勢不可當的還有關於她們起源的流言。她們會不會是那些失敗聖母的後代,從而成為姐妹會的黑暗麵?或者,會不會是其他什麽東西在產生影響,在狂熱的特萊拉人的秘密育種實驗室裏誕生的更為邪惡的東西?

《沙丘異端》帶你穿越科幻小說中最奇妙的宇宙,展開一場非凡的腦力之旅。這部小說有《沙丘神帝》在前、《聖殿沙丘》在後,作者在其中探索了他原先穿插交織在本係列第一部小說《沙丘》情節中的一些層麵,包含有關政治、宗教、生態等方麵的重要信息,以及大量有趣、永恒的其他主題。他寫的本係列最後三部小說有著令人振奮的智慧,有時似乎連情節都差點成了次要的。大型戰役,乃至造成環境災難級別的戰役,都可以在幕後悄然發生,而非直接呈現。

正如我在我父親的傳記《沙丘夢想家》中所寫,《沙丘異端》實際上準備作為新三部曲的第一部,而這個新三部曲將按時間順序完結這個英雄史詩故事。故事設定在人類數千年後的未來,《沙丘》中的事件發生了很久之後。最終,弗蘭克·赫伯特在1986年去世前,隻寫完了這個新三部曲的前兩部(《沙丘異端》和《聖殿沙丘》),剩下第三部沒寫。利用我父親的大綱和筆記,我最終和凱文·安德森合作,用《沙丘獵人》(2006)和《沙丘之沙蟲》(2007)這兩本書的體量寫完了大**的部分。

《沙丘異端》是這一**迭起的卓越冒險的開端,在時空規模上超越了此前這類小說一大步。在這部小說中,你將遇到一群複雜多樣的角色,他們棲居於這個超越常規想象力的世界中。這是一段通往我父親喜歡稱之為人類“可能的未來”的旅程,展現了我們很可能會去往的方向,進入了一幅既可怕又令人興奮的圖景。即便有一定複雜性,《沙丘異端》依舊會讓你忍不住翻頁讀下去,最挑剔的“沙丘”粉絲也不會對這部小說失望。在讀完這本書的最後幾頁後,你會想倒回去再讀一遍,在一片奇異領域中重新拜訪那些老朋友,而那片領域永遠不會離你的思緒而去。

布萊恩·赫伯特

華盛頓州西雅圖市

2008年6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