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李代桃僵

在樹林深處,篝火熊熊燃燒,映照出兩位年輕人的身影。

霽月托著下巴,靜靜地凝視著火焰,她的神情有些恍惚,仿佛陷入了深思之中。付淩則在一旁不停敲打著一團堅硬的泥巴。

隨著泥巴逐漸剝落,一隻野雞顯露出來。付淩小心翼翼地將雞皮和泥土剝離,然後扯下一隻雞腿遞給霽月。

“這方法還是我們店的吳胖子教我的,用泥巴包裹起來就不會燒焦了,果然好用!”

“我不餓”霽月卻搖了搖頭。

“別發呆了,快吃吧!這幾天都沒好好吃一頓飯了。”付淩將雞腿強行塞入霽月的手中。

“你難道不想問問我嗎?”霽月終於抬起頭,看向付淩。

“當然想,不過吃完再說吧。”付淩自己也撕下一隻雞腿,大口啃了起來。他邊吃邊點評起自己的手藝,

“其實並不好吃。不過久餓的人吃什麽都覺得香!”

“我騙了你。”霽月突然低聲說了一句。

“我知道……”付淩邊吃邊說,嘴上不停,毫不在意地回道。

話音剛落,他的嘴巴就被燙了一下,急忙用手扇著。

“可我並不在乎。”付淩看著霽月,接著又說了一句。

“為什麽?”霽月的心頭一怔,猛地抬頭看向了他。

“每個人都會有一些難言之隱,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沒有害我,反而救了我。”付淩的瞳子在夜光中漆黑而又深邃,但是他的目光如同繁星般閃耀,直射向霽月的心扉。

霽月躲開了他的眼神,又低下了頭,她自顧自說著:“他們幾個妖怪是結拜兄弟,老大是頭山豬,老二是隻蠍子,老三是隻蜘蛛,老四是隻黃鼠狼,隻有老五是個人,也就是那個五郎。”

“那隻蜘蛛精天生軟殼,不能長時間呆在外麵。五郎會一些邪術,就把我擄了去,說我的身子適合它寄宿,於是那蜘蛛精便寄生到我的身上,吸我的血凝成外殼,每過半個月都要回來一次,我曾經逃跑過幾次,但是每一次不管我去哪兒他們都能找得到我。”

“靜一堂也是他們開的,那天你見我的時候,其實老三就在我的身體裏。”

付淩點了點頭,怪不得沒從她身上察覺出妖氣。

“後來他們又讓我帶著老三進這個山穀,說隻有我才能進來。他們還說,峪靈宮遲早要進那片山穀,到時候讓他們有去無回。”

“這片山穀有陣法防禦,修道之人很難進來,即使進來也會元氣大傷。”付淩解釋道。

霽月不懂得這些,她繼續說道:“我進來之後,老三就出去了。把我自己丟在那裏。我在穀中亂轉,碰到了一個粉紅衣服的女孩。她問我闖入了她的山穀,是不是害她姐姐,把我捆在那個屋子裏,還好每天給我吃喝。”

“那天我看到你隻拿著一根木棍就把五郎殺死了。於是我就記住了你,我想你能殺死五郎,也能殺死其他的妖怪。”

“於是當我在山穀中又看到你後,就騙了你,我想引你去殺了老三。我後來救你也是為此,所以你不用覺得欠我什麽,我不用感謝我。”

付淩看向霽月的臉,她的眼神很黯淡,對於她這樣一個在昏暗的陰影中過慣日子的人,很害怕自己去在意一個人,更怕自己在意的人看不起自己。

付淩又意猶未盡地吮吸了一口雞腿,拍了拍手,“我的事還沒做完,那隻蜘蛛精還沒有死。”

霽月有些驚訝,“你知道我騙了你,為什麽還要幫我?”

“我從來沒指望過一個人會無緣無故的幫我,你幫我和你想讓我幫你,這兩件事並不矛盾。我那時候神誌不清,隨時都可能會死,你不是也沒丟下我嗎?”

“可是……”霽月的眸子裏重新燃起了光。

付淩打斷了她,“快吃吧。”

霽月點了點頭,看著手裏的雞腿,饑餓感好像一下湧了出來。

……

穀中。

桃子端著一個木盤,輕手輕腳走進了房間,她沒有察覺到身後不遠處一個男人正在鬼鬼祟祟地跟著。

桃子正在細心地給**的女人喂藥,女人身形憔悴,看樣子病得不輕。

“姐姐,這是最後一副了,吃了這蟹老大的真靈珠,你感覺好一些了嗎?”

姐姐的聲音仍舊有些虛弱:“好多了,退下去不少”,她把腿從被子中伸出,那一片黑色的東西好像被什麽壓製住,退回了腳踝,不再繼續向上蔓延。

姐姐又問:“這東西他輕易不給別人,怎麽給你了?你老實告訴我,答應他什麽了?”

桃子答道:“也沒有什麽大事,就是幫他找一個東西。”

姐姐追問:“他這個人一向吝嗇得很,你到底幫他找得什麽東西?”

桃子答道:“聽說是一個法器,具體是什麽我也不知道。蟹老大心還是不錯的,說到底祖上都是一脈,互相幫忙而已。一顆真靈珠算對他而言算不得什麽。”

姐姐還是有些擔心,“畢竟現在分家了,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你還是和他遠些,被族人發現就麻煩了。”

男人正趴在窗子上,聽到桃子談到法器,他不大的腦仁一陣翻攪,似乎將這幾天的事情串了起來,“螃蟹要找的法器莫不是紫玉笛?恰好紫玉笛又從李有金手中消失了,而李有金被盲眼蜘蛛殺了,看樣子盲眼蜘蛛和螃蟹精它們幾個都是一夥的!”

偷聽的男人正是尚智真人,那日他們被桃枝纏住後,尚智真人沒有付淩那般的好運氣,直到筋疲力盡才勉強衝了出去。

誰知出來後第一眼就看到了嘉茅的屍體。

嘉茅的眼睛死死瞪著前方,像是臨死之前看到了十分恐怖的怪物。他的胸腔裏好像鑽進了什麽東西,一起一伏著,像是被什麽東西啃食著。

尚智真人的腦袋轟的一下像是被炸開了,師父出門前千叮嚀萬囑咐,一定要看管好這個人,千萬不能讓他出什麽事。誰知才三天的功夫,他就死在了這裏,自己回去怎麽向師父交代?怎麽像掌門大人交代?

這時,他的腦袋裏突然閃出一個人。

任玖兒!

或許自己可以把一切都推到他的身上,如果能把他和這妖怪的屍體帶回去,也算是將功贖罪。

反正孟小川師弟不在這裏,怎麽說不全靠自己一張嘴嗎?

想到這裏,尚智真人靜靜等待著。

嘉茅的皮囊迅速萎縮,最後完全消失。不多時,從裏麵鑽出一個五彩斑斕的蜘蛛。

盲眼蜘蛛!

冤家路窄,尚智真人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二話不說拿起棘輪劈頭掄了過去。

他用了十分的力氣,恨不得一下就能把那畜生劈死。誰知那蜘蛛精竟也不是善茬,尤其是剛剛吸收了嘉茅這個道門中人的軀體,靈力大增,身形也大了數倍。

尚智真人一時降它不住,兩人越鬥陣仗越大,打的牆倒屋塌,塵土飛揚。

尚智真人越打越心虛,他初時氣勇,雙方還鬥的不相上下,誰知越戰氣越衰,漸漸落了下風。

正在這時,遠處又一個清脆的女子聲音傳來:“哪裏闖進來的妖孽,敢在這裏生事?”

尚智真人覺得這聲音有些耳熟,然後猛然反應過來,這個聲音不正是黑水崖下那個粉衣女子的聲音嗎?!

他不禁陡然一驚,“這粉衣女子和盲眼蜘蛛果然是一夥兒的!自己一對一都不占上風,何況對麵又來了一個幫手?!”

尚智真人退意萌生,一聲大喝,倏然一轉棘輪,把那蜘蛛精擊退,然後拔腿就跑,跑出約莫三四個坡頭才敢停下來,幸好他們沒有跟上。

尚智真人望著四周密密麻麻的森林,好像進入到一張密不透風的大網之中。這穀中妖精一個竟然比一個凶猛,他的內心絕望至極,哀歎一句:“如今唯有退守求援了!”

尚智真人從懷裏摸出一個竹筒,從裏麵倒出一卷軟素,放在石頭上鋪開,那軟素約有丈餘長,上麵密密麻麻寫著一些咒文。

他又從竹筒中又取出一隻筆,放口中沾了沾,在卷中的乾、罡處分別一點,然後又以靈力凝於指尖,將兩處一連。

那咒文泛起在空中,不斷排列組合,自行運轉起來,最終凝結成一道靈光,直射向天府。

剛剛還晴朗的天空突然烏雲密布,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這正是峪靈宮的密法“雲幕雨布”,可以持續三四日,本來這陣法是給戰鬥後的眾弟子補充靈力用的,尚智旨在用這法子告知孟小川和其他門人,讓他們來助自己。

一切妥當後,尚智真人將軟素匆匆收好,找間屋子鑽了進去。

當天夜裏,尚智真人正在酣睡,突然一陣靈力橫掃而過,仿佛大地的脈動,將尚智真人整個掀下了床。

他體內攪得乾坤顛倒,靈力紊亂,甚至嚇得連腦子都有些不正常了,隻覺得這穀中猶如幽冥鬼都,他緊縮在屋子裏,一步都不敢動。

這雨整整下了三天,尚智就在屋裏等了三天。隻是三天過去,穀中還是平靜如常,也沒有人來找自己。

又等了一天,這穀中徹底放晴。尚智真人快要急瘋了。他實在按捺不住,一腳踹開門跑了出去,隻是形貌已有些瘋癲。

過了許久,周圍還是一片安靜,他睜開眼一看,才發現山穀中大變了樣,原本中央高大的銀杏樹和周圍許多樹木都消失不見了,穀內靈氣也稀薄了不少。

尚智真人不知發生了什麽,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但他轉念一想,這不正是逃跑的好時機!

他頓時喜不自勝,朝著來時的路就跑了過去,逃跑的路上餘光正瞥見桃子端著木盤。

他心念一動,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聽到屋內姐妹這番對話後,尚智心中大駭。

正在這時,一個低沉的聲音突然響起:“小兔崽子,你在這鬼鬼祟祟幹什麽呢?”

尚智吃了一驚,轉頭看去,隻見一個身著道袍,手拿拂塵的道士正站在自己身後。

他撲通一聲跪了下去,抱住赤煜道人的雙腿哭出了聲,“師父,您可來了!”

赤煜道人一指點在尚智的頭上,眉頭一皺,“你體內靈氣為何如此混亂?”

“師父!這山穀裏有鬼啊!”尚智真人委屈道。

“蠢貨!有鬼怕什麽,我們就是拿妖捉鬼的!”

赤煜道人怒斥一聲,一甩拂塵,尚智感覺一股清新之氣湧入體內,頓時神智清醒了不少。

“為師整日讓你好好修行,你卻不聽,說什麽‘年過三十,再練也遲’。結果一出門就丟我的人,還好為師跟來了,否則不知道你又捅出什麽簍子!”

尚智心說已經捅簍子了。

結果怕什麽來什麽,果然赤煜道人問道:“那嘉茅人呢?”

尚智支支吾吾,說不上來。

赤煜道人見他這副模樣,怒從心起,罵道:“不成事的玩意兒!他到底怎麽樣了!”

尚智隻得從牙縫裏擠出來五個字:“被妖怪吃了。”

赤煜道人的眼裏要冒出火來,他拂塵一甩,像抽陀螺一樣把尚智抽得在空中轉了幾圈,一下趴在地上。

尚智討饒道:“師父別打了,他們一夥有六七個,都是狠角色。還有個小道,八成是其他門派的細作,弟子一個人實在力不從心啊!”

尚智越說越激動,竟哭了起來。赤煜道人看他如此真切,也軟下心來,輕聲道:“你起來吧,那小道怎麽回事?你於我細細講來!”

尚智抹了一把淚,把這幾天發生的事添油加醋的和赤煜講了一遍,又指了指屋內,“師父,那妖女就在屋內,隻需抓住她拷打一頓,便什麽都知道了。”

正在這時,桃子正好從屋裏走了出來,尚智和她碰了個對臉。

桃子見到他,臉色先是一沉,正要發作,又看他身後還跟著一個道士。桃子仔細端詳一陣,突然喜上眉梢:“道長,真的是你!”

赤煜道人笑眯眯的躬了躬身,同時狠狠瞪了一眼尚智。

尚智此刻一個頭兩個大,事情已經完全超出了他的思考能力。

桃子熱情地將他二人引到了屋裏,赤煜道人向桃子介紹,“這是我的劣徒,尚智。”

“見過,見過。”桃子一臉愧意地看了看尚智,“原來上次這位道長是來幫我們捉那隻蜘蛛精的,我誤將他當成了妖怪臭罵了一頓,真是對不住!”

尚智摸了摸腦袋,訕笑道:“不礙事,不礙事……”

一陣寒暄過後,赤煜道人問道:“三十年未見,你們桃源村近來可好?”

桃子卻歎了一聲:“這些年死的死,傷的傷,現在隻剩下幾個人了。不過還是要感謝道長的法陣,不然他們幾十年前恐怕就被妖怪吃完了。”

赤煜道人仿佛早已知曉,寬慰道:“桃子姑娘不必太過傷心,幾十年前他們逃到這片山穀時,都是老弱病殘,生老病死也是天數。”

桃子還是有些耿耿於懷:“可死得也太蹊蹺了……”

她像是又想到了什麽,突然拉著赤煜道人的手,“道長,你快救救我姐姐吧!”

“你姐姐?她怎麽了?”

桃子不多解釋,徑直拉著赤煜道人進了屋內。

**的姐姐見到赤煜道人,也是一臉驚歎,忙起身行禮。

卻見赤煜道人眉頭緊鎖,將她攔下,“小李姑娘,你身上好重的邪氣啊!”

“都是因為我!”桃子哭了出來,“起初這病是犯在我身上的,姐姐為了救我,強行把這東西吸了去!”

她說著一把卷起李姑娘的褲管,腳踝處一片黑壓壓,像是蠕動的蟲子,尚智看得一陣頭皮發麻。

“道長,你有什麽法子不,一定要救救我姐姐!”

赤煜道人歎了一口氣,“似蟲非蟲,似妖非妖,還透著一股邪氣,像是無形之物所化……”

他突然一愣,像是想到了什麽,有些陰邪地笑了笑。

旁人並沒有注意到他這輕微的舉動,桃子一臉沮喪,沉默不言。

赤煜道人卻說:“實在抱歉,貧道也不知道。”

小李姑娘卻十分通達,道了一句不礙事,吩咐桃子引兩人去休息。

卻聽赤煜道人拒絕道:“謝謝小李姑娘的好意,貧道此行是為了尋一位舊友,路過此地,不再叨擾了。”說罷便急匆匆拉著尚智出門。

尚智一臉呆相:“師父,你在這還有朋友呢?”

赤煜道人斥道:“閉嘴!我問你,那李有金手中的玉笛哪去了?”

“聽孟小川說消失不見了。”尚智怯怯懦懦地回道。

赤煜道人猛地站住了,眼睛瞪得滾圓,“他是怎麽知道的?我走的時候不是小心交代你要機密行事嗎?”

“弟子……弟子想著都是峪靈宮人,人多好辦事。”

“蠢!蠢!蠢!那種事情能讓別人知道嗎?我把你帶在身邊教了這麽多年,就算是頭豬也該開竅了,你怎麽連一件事情都辦不好!”

赤煜道人氣的搖頭:“那東西是我仿造紫玉笛做成的至邪之物,能夠吸收妖力,儲置其中。”

尚智真人驚訝道:“師父,那不是紫玉笛呀?”

“紫玉笛何等神器,如果是真的,我會交於李有金那等人之手?我本想讓這李有金替我試試威力,收伏一些妖怪。但這消息泄露出去了,掌門真人要是以為我真的有紫玉笛,再治我個私藏神器之罪可麻煩了!”

尚智不解:“如實相告不就可以了?”

赤煜道人搖了搖頭:“私藏妖怪是大罪。當初我們敢和付淩動手,也是仗著他持有魔狼的獸元不肯交出。我煉製的這東西,與收魂鈴有幾分相似,可以收儲靈力。假如被掌門發現,懲罰隻會更重。”

尚智這才明白過來:“師父,我們怎麽辦啊?”

赤煜道人略一思索,問道:“這東西怎麽丟的?”

“李有金被一個叫五郎的殺了,我們再找的時候就發現東西丟了。”

“那個五郎查了沒有?”

“五郎被一個叫任玖兒的殺了”尚智突然想起了什麽,“李有金死的時候他也在場!”

“哦?”赤煜道人狐疑了起來,“這個任玖兒是誰?”

“是客棧的小二,李有金就死在他們客棧了。”尚智道,“這人身手不錯,但是未入道門,從未見他施過法。我懷疑是其他門派的人,說不定也是衝著紫玉笛來的!”

尚智真人想了想,補充道:“他和我們一起來的,此刻就在穀中!”

赤煜道人冷笑一聲:“無妨,隻要他帶著那東西,為師就一定能找得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