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新氣象

海洋工程設備國際研討會之後，孟千裏團隊接到了新任務——開展第四代深海鑽機的研製。

根據國際海洋鑽探的風向，走在前沿的幾個國家都開始了第四代海底鑽機的開發。中國雖然從無到有，用了不到二十年時間就擠進了世界第一梯隊，但在海洋開發領域的耕耘時間還短。對於海洋資源的探采方向一方麵要根據自身實際需求製定，另一方麵也要緊盯國際趨勢，堅決不能掉隊。

科技部的反應很快。孟千裏8月去北京出了一趟差，開了幾次會，就帶回了這個重要的消息。

8月底，拿了年假帶孩子出去旅遊的研究人員紛紛回了崗位。

“這時間點開會，挺像老師休完一個暑假回校報到開會啊！”去會議室的路上，小謝對魏誌超笑言。

魏誌超明顯黑了一圈。他也拿了年假陪著妻女去了一趟海南。雖說有不少時間他都在酒店的房間裏看資料，但房間窗口對著海灘，女兒過一會兒就揮手朝他歡呼，也靜不下心，幹脆換了沙灘褲一起到海邊去。一周下來，膚色本來暗黃的他被曬得油光錚亮，像下地收了一季穀子的農民，滿臉黑紅，卻顯得更健康了。

年假製度國家已經頒布好幾年了，但大部分單位執行得不算好。三年前孟千裏製定了一項規定：任務不緊的時候大家輪流休假，沒必要死守崗位，提高效率才是正道。就像足球俱樂部的輪休，少數幾場比賽不上場，是為了在更多場次裏發揮出十足的火力。

其實還有一個隱秘的理由。最近幾年，身邊離婚的同事和朋友變多了。這不是身邊統計學，全國的大環境如此。

工作太忙，忽略伴侶的感受，情感漸漸淡漠，在這個誰也不靠誰活的時代裏，離婚往往成為許多男女的選擇。

幾個月前鄒甲因為妻子鬧離婚的事找他，更給孟千裏提了個醒。恰逢研究所十年來最閑的一個夏天，他跟所長商量，問了職工意見，排了個休假表，幹脆也放起了暑假。年輕員工假期不夠的，就用平時加班的時間衝抵。

一場假期歸來，人齊了。大家見了麵都覺得挺新鮮，除了春節，還沒有過這麽長時間不見麵。

會議前半程是例行公事，說到後一半的時候大家都抬起了頭。很多年輕人眼睛放了亮。新任務來了。

剛畢業一年的姑娘小黎雙手攥了攥拳頭。

孟千裏說：“我們就在‘海牛二號’的基礎上研製第四代鑽機。其實‘海牛二號’本身就已經具備了四代機的某些要素。四代深海鑽機的特點是高投入，大規模，深層鑽探。科技部將給予我們最大程度的支持。下一步我們要做的有兩點，一是繼續拓深鑽機的鑽進深度，二來是實現鑽機結構的模塊化。”

坐在後排的小黎轉頭跟身邊的小夥子碰了碰拳。臉色因為激動而微微泛紅。

進研究所她是希望有所作為的。跟她一起長大的閨蜜們，有的去做了公務員或者老師，有的進名企出入高檔寫字樓。她不一樣，她從小喜歡拆家裏的電器，買兵器周刊來看。高中畢業去應征空軍招飛，身體條件不夠。沒關係，退一步也行。能參與大國重器的研製，她覺得千載難逢的機會。

身邊跟她撞拳的小夥子是她男朋友，兩人讀書時就經常相約著去圖書館，工作了，約會也就是一起在辦公室加班。

小夥子家在西部，經濟不寬裕，以後成家立業比較困難。但小黎可不在乎，她是江浙滬獨生女，家裏的幾套房子幾部車子全是她的。她可不在乎男人有沒有錢，跟她誌同道合才是最重要的。

再看長桌盡頭，麥被遞到了副主任跟前。魏誌超的神情一向冷峻，曬黑了就像個黑臉包公，小黎在心裏暗笑。

魏誌超說：“據我所知，挪威在好幾年前就開始了四代鑽機的研製。他們原先有一套Autonomous Drill floor鑽機設備，因此四代鑽機計劃，就是在這套設備的基礎上研製一套鑽進深度超過 600m的大型深層海底鑽探係統。

鑽機的三維尺寸將達到 10 mx10 m x30 m。自上而下分為上中下3個單元，上部單元主要用於鑽杆的儲存和移位,中部單元實現鑽進和鑽杆的擰卸，下部單元為基礎底盤，裝有防噴器和其它輔助裝置；由於鑽機的體型龐大，設計中充分采用了模塊化設計思路，各個模塊在陸地上均可由標準集裝箱裝載和運輸，下放到海底後則完全由 ROV進行組裝、更換和維護。為了能在海底完全自動運行，該鑽機還定製了一套專門的自動運行軟件和處理水下故障的專家係統，確保鑽機在海底的工作效率和可靠運行。”

魏誌超講解的同時，跟他的實習生就在投影儀上放出相關圖片和數據資料，還有一段簡短的視頻。

與會者盯著屏幕，光影在他們臉上時明時滅，亮起處表情都認真而凝肅。

孟千裏環視一周，心裏無限感慨，現在開會跟十幾年前不一樣了。那時候人心思動，有些思想還不統一。有些人擁抱變化想要離開，又有些人抱著從前的固化思想，生怕大鍋飯裏做多做少還是一個樣。

十幾年過去，開會的麵孔幾乎都換了。連他曾經的師父何詠傑去年都退休了。現在的年輕人不一樣。他們沒有猶疑，想要什麽就明白表示，積極爭取。想要物質豐裕的去了大廠，想要安逸生活的回老家進了父母的工作係統，有情懷、想在曆史進程裏留下一筆的，到了零號實驗室。

窗外紫薇花開得正盛，夏天過去，秋高氣爽的日子就要來臨，很快又是萬物霜天競自由的季節。

~~

下班前助理順路幫孟千裏取回了一樣東西。回來時跟孟千裏抱怨了半天，說那地方藏在不知道哪個犄角旮旯裏。害她進了一個巷子又轉進一個巷子，一條巷子走到頭發現沒完，還有另一條巷子。石庫門的老房子排在兩邊，頭頂飄飄揚揚的全是女人的內衣和小孩的圍兜。

孟千裏笑著聽她抱怨完，就囑咐她早點下班回家。他打開了那個木匣子，盒子裏躺著一隻小提琴。他拿起來試了試音，再擺動手臂，輕輕拉了一段曲子。

旋律悠揚悅耳，是首熟悉的曲子。他下意識拉出來，等一曲終了，才反應過來那是電影《上甘嶺》的主題曲《英雄讚歌》。

琴修得不錯，他滿意地收進盒子裏。這隻琴是他姑姑讀音樂學院的朋友送的。不知什麽原因，姑姑出嫁後琴沒有帶走，一直留在孟千裏家。為了物盡其用，孟家媽媽給兒子報了少年宮學習小提琴。

起初好動的孟千裏極其不願意，但在孟母的鐵拳下隻得屈服。沒想到幾十年後能堪重用。

修琴的老琴師原是樂器廠的技工，退休了還接點散活。上次見他老眼昏花的樣子還不放心，沒想到手藝還在。

孟千裏收起了琴，準備把手頭的事幹完回家。一抬頭卻發現門口擠了幾隻腦袋。

小黎和她男朋友一臉諂媚地笑，“主任剛才是你拉的小提琴嗎？”

孟千裏點頭。門口的魏誌超卻變了色。他一直以為孟千裏跟他一樣，是個隻懂搞科研的鋼鐵直男。但方才半首《英雄讚歌》一出來，他驀然有點失落。

小黎和另一個女同事開始起哄，“主任，再拉一曲，再拉一曲！”

孟千裏苦笑，腦子裏剛才有一個方案修改思路，被這幫小年輕一鬧，已經跑得無影無蹤了，還不能罵他們。

他無奈地搖頭，“你們愛聽的那些流行歌，我可拉不來。”

小黎說，“小提琴拉什麽流行歌呀，我們要聽《梁祝》！”

曲子拉到一半，驟然停住。窗外的一陣蟬鳴也跟著停了。炎夏的尾巴，靜謐的空氣緩緩在暮色裏流動，讓人有點心癢癢，不知道在期待些什麽。

“怎麽停了？”魏誌超問。

“後半段曲子不記得了，老了！”孟千裏放下提琴，拍著額頭苦笑。

那晚零號實驗室的燈關得比平常都早一點。聽完《梁祝》，大家就散了，各自回家，好像沒心情加班了。

小黎卻沒回父母給她在本市買的房子，她跟著男友到了宿舍。

那棟兩層的宿舍樓重新粉刷了外牆，內部也重新裝修了。房門一打開，一股溽熱的空氣撲麵而來。貼上微微出汗的皮膚，不太舒服，但又癢癢的。男友開了空調，小黎進去，坐到了床沿上，忽然驚叫起來：“你**竟然挺涼哎！”

男友笑道：“麻將席，是比較涼。”說著也走到床邊，伸手摸了摸。

~~

孟千裏回到家，給明麗演奏的是另外一首曲子，《月亮代表我的心》。

明麗坐在沙發上，聽完曲子就笑道：“不錯，功力不減！二十年前也是這樣的。”

孟千裏放下提琴，坐到她身旁，“你是說我二十年來水平都沒進步？”

明麗推他一把，覺得他身體太熱，肌膚貼著肌膚，熱氣都噴到自己身上了。剛要說話，忽然覺得熱氣更重，到了耳邊。

“別鬧，”她說著去翻手提包。孟千裏被一把推開，有點委屈，剛要說話，一張紙遞到了跟前。

接過來一看，他睜大了雙眼，“真有了？”

前幾年想生二胎，卻一直沒結果，沒想到峰回路轉，無心處柳樹抽枝發了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