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盛世如斯
初春的早晨，霜意很重。魏誌超一早出門，覺得鑽進脖子裏的風沒前些天那麽冷了。
這是立春到驚蟄之間的一段日子，大地表麵黑乎乎，光禿禿的，沒有任何青綠的動靜。但人在其上能感覺到一種衝動，噴薄而出的力量。
工作十幾年，他越來越有掌控感。這是一種奇怪的感覺。老師孟千裏無意中曾說起過一個詞——節奏感。他說做什麽都有節奏。如果掌握了節奏，哪怕有高低起伏，也能高歌猛進時淡然，跌落低穀時沉著。
做科研必然有挫折困難，但如果有自己的節奏，那些起起伏伏也能納入自己的節奏，研究周期就在自己的掌控中，而不是被細節的成敗牽著鼻子走。
走過街口的時候手機進來一條短信，他看了一眼就收起來了。大概是詐騙短信。
不過再走過一個街口，他忽然想起了什麽，就翻出短信又看了一眼。想了想就開始回短信。回到一半又有點猶豫，於是跳出界麵撥了個電話。
那邊很快就接了。說話的聲音有點誇張：“魏誌超，你居然會主動給我打電話？太陽從西邊出來了吧！”
這是他的大學室友，年輕時就喜歡一驚一乍。十幾年過去了，還是老樣子。
“劉川是不是回國了？”魏誌超忽略對方所有的語氣詞，直接問了重點。
那邊回得也快，“是啊，你怎麽知道的？你連同學會都不參加，這回消息倒是靈通。他剛回來一兩天，昨天才給我打電話呢。”
“他電話號碼你有吧？麻煩發我一下。”魏誌超就是這樣，哪怕近二十年的老同學，說起話還是客氣得很。
11位的手機號很快傳過來了。魏誌超一看，果然是先前那個短信號碼。
對方約他晚上聚一聚。但他晚上要去接女兒放學，再送她去學鋼琴。妻子晚上加班，母親又去給妹妹帶孩子了。
於是回複說換個時間。誰知劉川隨和得很，說可以陪他一起送女兒學鋼琴。
兩個大男人就在下班高峰期帶著個6歲的小女孩去了肯德基吃漢堡和薯條。
劉川拿著可樂瓶子時不時喝兩口，看看小女孩又看看落地玻璃牆外的車流。
“跟我當年離開時真不一樣了，變化很大呀！”他輕輕感歎。
魏誌超想了想說：“還好吧，申城一直是大都市，十幾年前的市貌也是這樣吧。”
劉川伸出一根手指搖了搖，“不不，街道寬了點，布局更合理了，汽車都不按喇叭了。而且，”他歪頭想了想，“大街上的人不一樣了。”
魏誌超想知道哪裏不一樣，但隻用眼神詢問他。
劉川說：“以前在大街上看美女，十多分鍾才能看到一個，現在滿大街都是。”
魏誌超白他一眼。
劉川拍拍他，“你還是老樣子，一本正經的。嘿，哥們兒，放鬆點好不好？又不是在開學術會議。”
魏誌超沒理他，他隻好繼續說：“現在的女人都妝容精致，穿著洋氣，拎上萬的手包。還沒看到臉，遠遠地，就覺得是個美女了。”
魏誌超還不理他，他又說：“雖然滿大街的物欲味道跟美國差不多，但老百姓的精氣神不一樣了，自信，平視眼前的一切，開始學會以自己的喜好來定標準了。”
“有自己的節奏了。”魏誌超忽然接了一句。
劉川一愣，似乎沒想到魏誌超會接他的話，但一愣之後趕緊點頭，“對！以我為主，有自己的節奏了。”
魏誌超看看手表，提起了女兒的書包。小女孩還在啃最後一塊雞翅。
“嘿，別這麽催著孩子嘛！”劉川說。
“要來不及了。”魏誌超皺了皺眉。但女兒隻朝他比了個鬼臉，還是慢條斯理地吃雞翅。
“看來孩子不怕你啊！”劉川哈哈大笑，“還以為你整天一張冷臉，會跟孩子搞令行禁止那一套呢？”
魏誌超眉頭皺得更深，心裏卻暗暗歎了口氣。他跟妻子兩個人，孩子比較怕的反倒是溫言軟語的媽媽。可能他雖然不苟言笑，其實從來也沒跟女兒上綱上線過。
從前對妹妹倒是管教嚴格，督促她考上了名牌大學，可是那又怎樣呢？妹妹在青春期硬生生壓下的叛逆，到大學裏一股腦全釋放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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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7點鍾，從高樓看下去，城市是一條條閃爍的光帶織成的璀璨發光體。車燈，路燈，霓虹燈的光芒延展，連成一片，令站在光芒邊緣的看客黯然。
劉川和魏誌超站在鋼琴教室外的過道上看樓下的車流。兩人沉默了一會兒，劉川忽然開口，“呼兒將出換美酒，問君能有幾多愁。”
魏誌超皺眉。
“笑問客從何處來，楊柳岸，燈火闌珊處。”
“什麽亂七八糟的？”
“我這麽喜歡湊熱鬧的人，竟然錯過了這一百年裏人類世界最熱鬧的場景。”劉川真在歎息，魏誌超聽得出他話裏的無限遺憾。
這麽一說魏誌超就明白他的意思了。
但劉川是個喜歡表達到位的人，繼續感慨：“過去十幾年，中國經濟每年以接近10%的速率高速增長。全世界經濟總量從33萬億美元增加到85萬億，其中的增量百分之30%在美國，50%在中國。其他195多個國家，包括歐洲和日本，一起分享那可憐的20%。而美國有軍事霸權和金融霸權，又有高科技專利壁壘，可以從全世界吸血；中國四十年前還一窮二白，幾乎是白手起家。這實打實的每一點增長裏有多少迎頭趕上和逆風翻盤啊！這麽精彩的十多年，我竟然不在場！”
魏誌超見他來真的，趕緊安慰他：“聽說你在國外大公司已經做到高管了，出入都是五星級酒店，比在國內好。”
劉川冷笑一聲，“真那麽好，你當時怎麽不跟我一起走？我們可是一起申請到的獎學金。”
魏誌超沉默，這個問題不知該怎麽回答。
劉川又歎氣，“國外幹得再好，也不過是錦繡上繡花，多了不多，少了不少。哪有白手起家從無到有，來得激昂澎湃？”
他想想又說，“在美國聽到你的名字，我就知道對的人是你。當年出發前喝最後一頓酒，我們意見相左，我還以為自己立於不敗之地。真想不到啊！”
“其實我也沒想到。”魏誌超搖頭，“沒想到國家的發展會這麽快。當時年少氣盛，堅持自己是對的，其實心裏也沒底。發展超出預期，也是趕上了好時代。要說人才，全世界幾十億人，什麽地方，什麽時候缺過人才？古代那麽多詩文，有多少是感歎懷才不遇的！”
魏誌超難得說這麽多話，情緒也上來了，拍拍劉川的肩，“既然喜歡奮鬥，那就回來吧。這裏有的是活等著你幹，忙起來幾天見不著家人是常事，大家都隻爭朝夕，把能做的做到最好，把失去的補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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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花期一過，夏天就來了。6月發生了一件大事。這事跟海礦所無關，跟孟千裏本來也沒關係。但明麗從朋友那裏一聽到消息，也不跟供貨商吃飯了，到點就下了班。
孟千裏有點莫名其妙，但還是乖乖聽老婆大人的指令，準時到了家。
奶奶帶著孟子耀去堂嫂那裏去補習了。夫妻倆關起門來展開了一場嚴肅對話。
“你把房產證拿出來我瞧瞧。”
孟千裏奇怪，“房本不是你在管的嗎？”
明麗想想也是，去翻出來看了一眼，塞回了抽屜。
接著又問：“股市從5700多點跌到4000點左右了，你哥沒出什麽事吧？”
孟千裏苦笑，“你別這樣好嗎！平時都叫大哥，怎麽一有風吹草動就變‘你哥’了。”
不過明麗就這樣。平時孟子耀表現好就是‘我兒子’，犯了錯就是‘你兒子’，倒不是勢利。可能女人都這樣。
話雖然這麽說，孟千裏心裏也沒底，趕緊撥了個電話給孟祥泰。手機響起一陣衝耳的彩鈴音樂，是宋祖英在唱《好日子》。
《好日子》沒延續多久就停了，那邊傳來孟祥泰懶洋洋的嗓音。“一大清早打電話，什麽急事啊？”
像是剛睡醒的樣子。孟千裏疑惑，“你在哪兒呢？”
“巴哈馬群島，度假呢。”孟祥泰聲音完全清醒了。
“你不是在香港嗎？”
“見客戶，又飛了美國。談完生意就到這兒了。”
孟千裏想了想，也不拐彎抹角，就把明麗擔心的問題問了出來。
“就為這事兒啊？”孟祥泰打了個哈欠。“放心吧，我現在走穩妥路線，雞蛋不在一個籃子裏，即使有損失也不會傷筋動骨。年大了，人就保守了。而且我在股市什麽時候吃過大虧？90年代兩次，07年一次我不都全身而退了嘛！08年那次沒辦法，誰能想到美國政府那麽不負責任呢！不過我也吸取教訓了，可算明白不是所有政府都跟我們政府一樣了。”
確實年紀大了，孟千裏在心裏腹誹，說話也變得囉囉嗦嗦了。但孟祥泰能囉嗦那麽多，說明他真的沒事。
孟千裏放下一顆心，回到書房去看設計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