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真相
李紫跟孟千裏約的地方還在上次那家茶館。
孟千裏的心情有點複雜,說不清是高興還是不高興。他按捺住情緒問:“內奸抓到了?”
李紫點頭,“已經控製住了。”
“資料沒有流到海外去吧?”
“負責信息傳送的那個老外被我們控製了,他還在等一組重要數據,資料還沒有出去。”
孟千裏從鼻子裏呼出一口氣,又問:“既然你們本來就知道嫌疑人不在我們實驗室,為什麽不明說?還派人來調查,這不給我們工作添亂嘛!”
李紫抱歉地說:“確實給你們添麻煩了。但要說一開始就確定內奸不在你們實驗室,也是不準確的。隻能說,我們一開始的重點不在你們那裏,懷疑對象在別的地方。”
孟千裏看她一眼,李紫趕緊補充:“在結果還沒有確定的情況下,任何可疑的地方我們都需要調查排除。”
孟千裏無奈苦笑一聲,這一個“可疑”耽誤了多少工作,又給多少人造成了困擾。然而無論如何,保護國家機密都該排在第一位,不然出多少研究成果,都是為他人做嫁衣。
這麽一想就釋然了,想到最後嘴角一彎就笑出來了。
李紫奇道:“你笑什麽?”
“秦宇峰一直以為他是這個案子的主要負責人。現在他知道自己其實是煙霧彈了,心情還好嗎?”
李紫也笑了,“他可是專業的國安調查員,這點事情不會有情緒的。雖然一開始沒告訴他實情,但以他的機靈,後來大概也看出來了,所以後期的配合打得很有默契。認真說起來,要不是你們所裏的煙霧彈迷惑了嫌疑人,他還像條冬眠的蛇一樣,躲在地下不肯冒頭呢。”
“聽說那人就是……”
李紫打斷他,“案子還沒到公開的時候不要隨便說。你可以猜測,但不要隨便跟人談論。”
孟千裏點點頭,國安的案子涉及國家機密,不可觸碰的點比公安的刑事案件還多。但他想了想還是問:“聽說那人跟我們的保潔蘇阿姨有過接觸?”
李紫想了想點頭,“蘇阿姨什麽也不懂,被公園裏練太極的大爺一糊弄,就把你們的文件拿出去了。幸虧你們的重要資料存放都遵守了保密條例,也幸虧她什麽都不懂,才沒造成實質損失。”
孟千裏搖頭,“這個問題你幾年前給我們做保密培訓時就提過。後勤人員管理不到位,我確實有責任。”
李紫沉默。
“也許我本就不適合管理崗位。”孟千裏接著說,“跟人打交道不是我擅長的事,我還是更喜歡全身心地投入到研究裏。”
李紫一看孟千裏若有所思的樣子,心想他不會想要辭去領導職務吧?她剛跟他們上級部門的人聊過天,聽說下一步可能要提拔孟千裏任海礦所所長了。可千萬不要因為她的話影響他們單位的人事部署。
於是她趕緊接口:“探采實驗室不是單獨的單位,人事和後勤人員的安排也不由你做主。這件事情即使有問題,主要責任也不在你。你不要過於自責。在研究所的整體保密工作這塊,我已經跟你們所長談過了,你不要想太多。”
孟千裏剛要說話,李紫又搶著說:“你做實驗室主任不是靠後台,也沒有屍位素餐,取得的成果是有目共睹的。即使管理不是你擅長的領域,但前沿科技突破更重要的,是把最有科研實力的人放在最關鍵的位置上,選對方向,用對人才,讓科研這條大船不要走彎路。一個深諳管理的人,也許上上下下方方麵麵,每個人都一團和氣,每個環節都不出錯,但是不出成果,又有什麽意義?尖端科研是大國競賽,又不是請客吃飯。”
孟千裏有點意外,沒想到李紫有這樣的見識。他想起年輕的時候,自己什麽都想衝在最前麵。科研項目如果是條船,他一定堅持做舵手。但如果叫他做船長,他也確信自己選的方向是正確的,每一個選擇和指令也是最優的。
一旦心潮澎湃,前些日子低迷沉鬱的情緒就一掃而空了。
心情轉好,他就試探著問:“聽說這回的事,跟一個叫孫無疾的人有關?”
李紫歎口氣,“不是叫你別問了嘛!”
孟千裏攤攤手,“那人十幾年前就來找過我,當時說要跟我們實驗室合作。被我們拒絕了。過了兩年,他又不知在哪兒認識了陸秋山,通過他的關係給所裏的項目進行投資,所裏一批技術過硬的車間工人才沒有被清退。聽說他本事很大,入股了國資控股企業,那企業跟生產鑽機的國企有合作關係。我問,是想搞清這些人的路子,以後好防範。”
李紫笑了,“你消息倒是靈通,確實跟那人有點關係。他表哥是東南亞華人,出資供他在國內投資辦廠,但背後的目的不簡單。具體細節我不方便說。至於海礦所的信息安全問題,有了這次的教訓,以後我們會重點關注你們的合作對象。但內部管理隻有靠你和你們所長多多加強了。”
孟千裏的信息來自小趙,他最近本要升任那家生產鑽機的國企的總經理,結果企業也因為泄密事件而被調查。
終於塵埃落定。據小趙說,他們單位的動靜可比海礦所大多了。廠裏一個與孫無疾來往密切的工程師已經被控製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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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快要結束的時候孟千裏帶著明麗去看陸秋山和他剛出生的兒子。孩子滿月宴時陸秋山給孟千裏寄了請柬,但後者當日正忙於鑽機的保壓試驗,沒去成。
小嬰兒長了兩個月,粉嘟嘟的,一見明麗就咧開嘴笑,一點也不認生。明麗看得心都化了,轉頭跟孟千裏說:“聽說政策鬆動了,明後年可能放開二胎,要不我們也再生一個?”
孟千裏配合地點頭,忽然想到像頑猴一般的孟子耀,就猶豫了,說:“回家再商量。”
明麗陪著陸秋山的媽媽說笑,兩個男人就進了書房。
陸秋山先開的口,他知道孟千裏為什麽而來。“狄標持刀傷人是我的責任,我會安排他的工作,幫他交社保。給對方的補償到位了,判個拘役也不影響生活,反正他原先就沒怎麽離開過申城。”
孟千裏歎了口氣,他覺得師兄離開研究所越久,就越現實,或者說……市儈。陸秋山身上有種現代人的浮誇感,似乎能用錢解決的事就都不是事。
邏輯雖說沒錯,但人與事都變得輕飄飄的,不要說厚重感與沉澱,連踏實感都沒了。
如果人情與風骨都沒有了,陸秋山遊泳時腿再抽筋,可就沒人會冒著生命危險去救他了。
當然孟千裏不會說這些,他無奈地歎口氣:“狄標走了,是研究所和實驗室的損失。本來我還在跟所長商量,想要把他返聘回來呢!”
但國家編製單位不能錄用有刑事案底的人員。
陸秋山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這麽多年了,你還沒找到狄標的接班人呢?”
孟千裏繼續歎氣。技術好的工人不是沒有,但除了狄標,還有誰會把全部心思投在一堆機器上呢?他沒有妻兒家人,機器就是他的愛人和孩子。
陸秋山看他一眼,歎了口氣,“你不要指望人人都是狄標。狄標是可遇不可求的。這麽多年他把工作本身當作獎賞,機器就是他的生命。這是研究所的幸運。但不能把偶然當成理所當然,逮住一隻老實的就拚命薅羊毛。他是合同工就罷了,但獎金福利從來都按最低檔給,這就太過分了。難道就因為他臉上有條疤嗎?”陸秋山說到這裏有點激動。
他平複一下情緒又繼續說:“不說他的技術,就是工作量,那也是尋常工人的兩三倍啊!從不偷懶,自願加班,老實人自己不說,你就沒看見嗎?”
孟千裏張了張嘴,啞口無言。幾分鍾前他還覺得師兄張口閉口用錢解決,太過市儈,話題放到狄標身上,竟然十分有道理。
於他自己而言,學術和科研成果是信仰也是精神追求,做出成績,是報效祖國,傳承祖輩精神。卻從未想過,同一個要求,對自己和對別人,有時是不能一樣的。做了領導,考慮的該更多。
孟千裏低了低頭,說:“師兄你說得對。”心裏無限感慨,如果師兄不離開海礦所,確實比自己更適合所長的位置。
這麽一番對話,倒像是回到了當年大學時的情形,有什麽話就直說,師兄指點起師弟,也覺得理所當然,因為無所求,反倒坦****。
孟千裏想,原來最令他別扭的時候居然是在海礦所。陸秋山一旦離開,就做回了真正的自己,卻是更自然了。
門鈴忽然響了,明麗去開門。看到門口的人時她愣了愣。這幾年她去海礦所比較少了,但麵前人的一張刀疤臉還是令人印象深刻的。
“狄標!”明麗欣喜地叫了一聲。
狄標也沒想到在這裏會見到孟千裏。他有點訕訕的,眼神一跟孟千裏接觸就立刻躲開了。大概覺得以那樣一種方式離開海礦所不太光彩。
孟千裏卻非要找他說話,“狄標,我跟所長談過了,我們可以臨時工的方案繼續雇傭你,但薪資福利和以前一樣,絕不虧待你。就是社保這塊會有點差距。以前的宿舍你也可以繼續住。”
“你這人!”陸秋山指著孟千裏,氣結。
孟千裏也知道自己理虧,但他實在不想失去狄標這個幫手,所以得趕在陸秋山指責他之前把話說完。
“我們給的是一份第三方外包合同,事實上就是所裏想要返聘你。”
陸秋山還在狠狠瞪他,他不理,繼續說:“合同是通過明麗的公司簽的,為了彌補你,我們會額外加一筆補助。”
額外補助原先是沒有的,但陸秋山給狄標安排的崗位待遇太好了,他不提高點,一點競爭力沒有。
合同攤到了狄標麵前,陸秋山看了一遍,嗤笑一聲沒說話。
狄標抬起頭,眼裏卻泛了亮。“我接受。”他說。
陸秋山張大了嘴。
“我半輩子都在海礦所,已經去不了別的地方了。”狄標看向陸秋山的眼神裏有點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