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求婚
最初明麗收到陸秋山的短信是猶豫了一下的，但最後還是去赴了約。一來對方說的確實是她關心的事，即使拂了人家的好意，也該當麵表示感謝；二來陸秋山說有事請她幫忙，看在他是孟千裏同事的份上，若是能幫還是要幫一幫的。
八月草木繁盛，在河邊能聞到帶著濕氣的草木香味。咖啡館的工作人員往她身上噴了點驅蚊水，蚊蟲果然不大叮她了。
一杯咖啡喝到一半，香味就淡了。果然美酒與咖啡，與不同的人共飲，滋味是不一樣的。
孟千裏是個奇怪的人，他有知識分子的風骨卻沒有文人的儒雅。有時覺得他像鬆柏和青竹，偏那一頭亂發時不時蓋住一半眼睛，沒見過那麽枝繁葉亂的鬆竹。
剛要嫌棄他不夠賞心悅目，他還能聊上幾句貓王和披頭士，行事卻又比藝術家靠譜些。
明麗心裏結結實實糾結了好一陣子。真答應他了，也就習慣了這麽個風格矛盾又協調的人。
一轉頭時有點疑惑，腦子裏在想著那個有點瘦高的身影，眼角好像就瞥到了那個背影。
明麗揉揉眼睛，再轉頭去看，視野裏隻剩一片路燈照不到的暗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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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溽熱，一片明媚的月光透過窗戶灑進室內，有種牛乳般的質感。
孟千裏在**翻了幾個身，一睜眼覺得月光有點刺眼。他並不覺得熱，宿舍裏裝了水冷式空調，深夜霧氣重，露在毯子外的手腳甚至是涼的。
但大腦十分清醒，沒有一絲睡意。失眠對他來說是件新鮮事，他活了三十多年，幾乎不知道睡不著是什麽滋味。
本來打算起來看點專業書，但書架上那一排書脊在深夜的冷光下，疏離地排列，姿態漠然得像一個個冰冷的拒絕。
他苦笑了下，走到窗邊看了看月亮。皎月如銀盤，身邊伴著半片白雲。月有陰晴圓缺，卻從來不悲不喜。
似乎有點啟迪，他倒了半杯水，喝完，就在室內的空地上擺開架勢，打起了一套八卦掌。這是他跟一個同學學的，同學的父親是個道士，不知道是不是師承武當正統。
一套拳法打完，心情平靜了不少，但後背出了不少汗。孟千裏去洗手間用冷水擦了背，回來就倒頭又睡了。
第二天要接待一個科技部派來的專家組。專家組來考察驗收“海牛一號”的課題成果，並據此撰寫評估報告。
這算是一次大考，重要性不比半年前那次海試驗收差。
陸秋山和何詠傑陪著孟千裏一起接待評估專家組成員。專家組組長姓甘，麵相不算老，頭發卻已經白了一大半。
這人麵容嚴肅，查看各種資料時沒有半點笑容，提出的問題也有點刁鑽。
陸秋山看了一眼孟千裏，發現他下眼圈有點黑，但精神卻很好，神采奕奕的，回答問詢時思路清晰又敏捷。
他在心底笑了笑，這個小師弟倒是不能小看。
甘組長臨走時終於展了顏，拍了拍孟千裏的肩膀說：“科研的未來就在你們這些小年輕肩上了。”
孟千裏想澄清一下自己不算小年輕了，但想了想就作罷。他的長相有種少年氣，下巴上一點須影都沒有，即使前天理了個平頭，不再像個一頭亂發的不羈少年，但還是經常讓人誤認為他不過25歲出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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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祥泰一打開轎車門，一股熱氣兜麵撲來，燥得他吞了口口水。他砰一聲關上車門，走了兩步又回頭去看身後的車，廣本雅閣。車身的漆麵鋥亮，倒映其上的香樟樹都有點從高處俯視人的味道。
是適合老板開的車。孟祥泰滿意地轉身繼續走。一個比他高了半個頭的小夥子迎了上來，三米之外就弓著腰招呼他，“孟老板您來了？”
孟祥泰板起麵孔，“什麽孟老板？老土！叫孟先生。”
小夥子連忙賠笑著換了稱呼，隨即陪著孟祥泰朝前走，邊走邊介紹：“我們這個樓盤專門針對中高檔客戶，自己的物業公司，專門的會所，綠化率比平均標準高30%，樓間距也大，采光好。”
孟祥泰人雖然胖，但步子很大，小夥子邁著小碎步跟上，繼續介紹：“待會兒領您看的那套，三室兩廳，布局合理，兩間臥室和客廳都朝南……”
這個小區在申城東北，不算市中心，但周圍高校林立，也新建了幾家商場，有醫院有超市，附近還有一條美食街，很適合居住。
小夥子帶他看了幾個房間，指著最小的那個說：“遺憾的是兒童房稍微小了點，如果想要大一點的話，可以跟書房換一下，不過房間就不朝陽了。”
孟祥泰笑了，這個小夥子挺實誠，比之前幾個女售樓員好點，不是一個勁地隻說優點。
“沒事的，”他說，“孩子還小，先住著，過幾年有更好的再換。”
小夥子好奇了，“多小？”
孟祥泰想了想，“還沒生呢。”
“哦，您太太正懷孕呢，難怪您一個人來看房。”小夥子恍然大悟。
“不是！”孟祥泰說，“還沒造出來呢。”
“哦，還在備孕。”小夥子還是點頭，“您做得對，既然有了要孩子的準備，就要給他準備最好的條件。”
孟祥泰有點無奈，這售樓員想象力真豐富。他皺著眉說：“連婚都還沒結呢。”
小夥子反應不過來。
“我不買套房子催催他們，不知道還要磨蹭到什麽時候！”
小夥子更懵了。不過這不要緊，客戶爽快地簽了合同，付了押金，約定一個月內全款付清，連貸款手續都省了。他最喜歡這種客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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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宋是臨山港的安檢員。他從第一天開始就想著換份工作，離開這裏。因為這裏離市區太遠了，工作內容也太枯燥。但三年了，不知道為什麽，他還待在這裏，做著安檢員的工作。
人們讚美大海，用蔚藍、廣闊、深邃之類的美好辭藻來形容它，人們也喜歡去海邊遊玩。
但小宋在臨山港三年，看到的隻有渾濁漆黑的海水，黑壓壓的海輪停在海港裏遮天蔽日。這裏從來看不到海上日出。
這是個灰黑色的世界，空氣裏彌漫著金屬和船舶燃油味，出入的都是搬運工人、貨卡司機、船員和水手，粗糲，還有冷硬的棱角感。偶爾走過幾個輪機工程師或者港口管理人員，也都穿著寬大粗糙的工裝。
那天淩晨，當他推開宿舍門出來，看見一個廢棄的集裝箱上有個穿著水藍色連衣裙的姑娘時，小宋以為自己看見了海市蜃樓。
但他立刻醒悟過來不是，那個廢棄的集裝箱離他宿舍不到30米，他自己也上去過。集裝箱背後堆著一堆建築材料，是可以爬上去的。
他明白那姑娘上去幹什麽。從那集裝箱上向東看，是兩艘海輪泊位之間的空隙。如果運氣好，能看到日出的第一縷光。
不過他不太明白為什麽一個姑娘大清早到這裏來看日出。小宋走近了點，就看見了姑娘臉上不耐煩的神色。她正在打電話。
看來是有人叫她來的。
到集裝箱下的時候，姑娘衝手機說的話就聲聲入耳了：“孟千裏，你一大早把我叫到這裏來幹什麽？”
明麗其實並不太生氣。臨山港離她學校的新校區很近，她昨晚有事，就住在新校區的同事宿舍裏了。
從宿舍到孟千裏說的這個地方，騎自行車大概花了十分鍾。一路上霧氣慢慢消散，難得感受盛夏清晨的涼爽。
她生氣的是，自己到了，孟千裏還沒到。於是她對著話筒又說了一句：“守時是帝王的美德，你知道不？”
聽筒裏傳來“噓”一聲，對麵說：“別說話，太陽要出來了！”
明麗鼓著腮幫子轉頭去看那兩艘貨輪之間的間隙。刹那間，滿目的金光刺進她的眼簾。
明麗眨了眨眼，第一束陽光有點刺眼，又不太刺眼，從無到有的過程，太震撼了。
整個世界都被鍍上了一層金邊。小宋在集裝箱下目瞪口呆，那個灰黑色的世界在心裏慢慢消散，暖意從每個毛孔滲進皮膚。
聽筒對麵，孟千裏又說了句話，明麗又轉了一次頭，這次看向的是西麵。
這一次，她想要睜大眼，卻發現已經無法睜得更大了。對麵也疊著幾隻廢棄集裝箱，不過明麗隻注意到了上麵的突然亮起的字。裏麵有她的名字。
明麗，你願意嫁給我嗎？
明麗忍不住張了張嘴，又用空著的一隻手捂住了嘴。
小宋在集裝箱下苦笑，原來自己做了一次求婚現場的觀眾。那幾個字排成兩排，出現在幾個集裝箱疊出的一處暗影裏。現在陽光從海輪縫隙裏鑽出來，強烈地照進暗影，也照亮了裏麵一塊板上的熒光材料。
“快答應呀！”明麗聽見集裝箱下的觀眾在催促，轉頭去看，跟小宋的視線撞了個正著，有點不好意思地扭過了頭。她剛把一個“好”字說出口，就聽見對麵一陣嘈雜聲。仔細聽了兩分鍾，她好像聽到了“不許動”之類的話，驀地心裏一驚。
二十分鍾後，她無奈地坐在臨山港派出所裏，接受公安民警和海警的聯合問詢。孟千裏和小趙則在另外一個房間裏。
孟千裏沒想到自己的求婚大計竟然以這種方式收場。看到周曉鶇和孟祥泰一起過來的時候，他有點不好意思。
但顧不上許多，應付過眾人後，他湊到明麗跟前問：“你沒反悔吧？我剛才聽到你說‘好’了。”
明麗朝他“哼”了一聲，把頭扭過去不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