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意料之外
魏誌超走後，孟千裏終於覺得剛剛有點草率了。對魏誌超說的話，其實是說給自己聽的。
這段時日，他其實是有點消沉的。鑽機研製近兩年，卻以失敗打上個休止符，不隻是心血付之東流的事。他不怕辛苦，而且喜歡挑戰，但期望落了空，就像小時候興興頭頭地去領壓歲錢，卻見父母的房門緊閉，空落落的情緒會延續很久。信心當然還在，但內心的陰霾卻需要慢慢消化。他時常自我暗示，給自己打氣。
不過今晚把激勵自己的話用來對魏誌超說了，是不是不太合適？
孟千裏本想給師弟打個電話，卻又想起沒他號碼。想找閔老師轉告，才想到閔老師本就想他在國內深造。
等第二天一忙起來就把這事拋到腦後去了，過幾天又想起這事，心情卻不一樣了。
小師弟是個成年人，有獨立完整的人生觀和世界觀，也許會受別人影響，卻不會被別人左右。
他來問孟千裏的意見，就是想聽真實的想法。那晚孟千裏說的就是心裏話，不必為了怕擔責任而做個模棱兩可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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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元強的電話是三天後打來的。他說得比較隱晦，但意思很明確，那台水下逆變器在他的設計方案基礎上做了不少改動，有些基本參數都變了。
孟千裏有點無奈。佟元強離開申遠電氣後，接手的年輕工程師確實說過有些細節變動。但那到底不是孟千裏的專業，他判斷不出那些變動會帶來怎樣的變化，隻能相信專業人士。
不過海試失敗的主要原因不在水逆，孟千裏也不打算深究。
他想了想說：“你是電氣方麵的專家，我們想請你擔任我們動力係統的外聘顧問，不知道你有沒有時間？”
佟元強截道：“顧問的名頭就算了，我可以用業餘時間幫你參詳一點。”
兩人又聊了點手續上的事。雖然不是正式外聘人員，但因為國家級重點課題的保密級別，相關的報備工作還是要做的。
電話結束後孟千裏還在考慮海試報告裏關於水逆部分該怎麽寫。申遠電氣跟海礦所一直有合作關係，措辭上不好太直接，但該是他們的責任絕不能推給別人去擔。
他苦笑一下，沒想到寫份報告比寫論文還費勁。
正在斟酌措辭的時候，手機鈴聲響了。一看是明麗的號碼，孟千裏心裏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三天前陳老去檢查，肺部拍片子顯示有一團白霧。第二天應該去複查了，但孟千裏有事沒跟去，隻叮囑明麗檢查後給他打電話。
沒想到這個電話三天後才來。
他沉著的聲音在手機話筒前“喂”了一聲。那頭明麗本來還在強抑著情緒，聽到他的聲音忽然忍不住眼眶一熱，溫熱的**就順著麵頰滾了下來。
“千裏，”她聲音嗡嗡的，帶著濃重的鼻音，“他們說外公肺部有惡性病變。”說到最後她的聲音嘶啞了。
淚眼婆娑間隻聽見手機那頭說：“是上次那家醫院嗎？你等著，我馬上來！”
明麗用力點頭，眼淚滾落到脖子裏，用手抹一把，全濕了，這時她猛然想起，隔著手機，她再怎麽點頭，對麵也是看不見的。
孟千裏趕到時明麗已經平靜下來了。她領著他去找看片子的醫生。醫生將近50歲，生得慈眉善目，說話也和聲細語。但無論表述多麽委婉，事實都不會改變。
陳老肺部生了惡性腫瘤，細胞發生了癌變。
不過醫生安慰他們：“還好是自己檢查發現的，還在早期，盡快安排手術吧。”
孟千裏點點頭，拉著明麗出了醫生辦公室。
“怎麽辦？”明麗六神無主地望著他。
“換家醫院再檢查一下。”
明麗像是大夢初醒般跳起來，“對對！也許這家誤診了呢！”陳老自從來了申城一直都在申科大附屬醫院就診，換家醫院或許有不同的說法。
但孟千裏心思冷靜，卻不做如是想法。人的觀點或有不同，但儀器檢查出的病灶通常不會變來變去。申科大附屬醫院是一家綜合性三甲醫院，在全國都有其分量，誤診的可能性很小。
但作為病人家屬，哪怕千分之一的希望，也是要試試的。
孟千裏想了想，開著車帶著明麗和陳老去了申城胸科醫院。也許專科醫院會有其他說法，這是他的想法。
不過一整天連著去了兩家綜合醫院，兩家專科醫院，醫生的診斷卻大同小異。必須盡快手術。
陳老的精神狀態卻還不錯，甚至比海試剛結束那幾天好。
明麗最初還想對他隱瞞病情。陳老卻笑嗬嗬地摸她的頭，“丫頭，”他說，“你從小撒謊就瞞不過我，這回能例外嗎？”
孟千裏也無奈，陳老又不是個糊塗老人。一天帶他去了四家醫院，再笨的人也該知道不是小毛病了。
孟千裏還在跟明麗商量在哪家醫院手術，明麗的父母已經從北京趕來了。
這時孟千裏忽然反應過來，他該退居二線了。雖然小趙打趣他是陳老的準外孫女婿，但到底還沒得到明麗父母的正式認可，這時候要跟著鞍前馬後，不免名不正言不順。
何況，實驗室也是千頭萬緒，鑽機研製工作要二次啟航，根本沒有喘口氣的空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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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鑽機新研製方案的全體會議在四月的第一個星期一召開。出於對國家級重點課題的重視，海礦所所長周曉鶇和申科大一個海洋科學方麵的院士老杜，也將一同列席。
孟千裏開始感受到壓力了。不過，他是抗壓型人格，越有挑戰反倒越興奮，說不定能激發出藏在身體哪個角落裏的潛力。
不過比這催人奮進的壓力更令人錯愕的，是所裏的一項人事任免。
大紅的A4紙貼在海礦所門口，公示陸秋山將成為本單位的副所長。
這真是個令人意想不到的消息，連小趙都看著公示書錯愕不已。想不到連他這麽消息靈通的人都被蒙在鼓裏。
海礦所連研究人員帶行政人員，不算後勤和車間工人，一共65個，有一個所長兼黨委書記，另有兩個副所長。
陸秋山的副所長位子應該是韋一鳴空出來的。韋一鳴自從突發腦梗後，就有消息說他可能要辦內退。
他今年57歲，本來就隻剩3年退休，突發重病辦理內退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一般人隻把這個消息當八卦看，有心有手腕的人卻能從中謀利。
這是小趙的感慨。
孟千裏卻是另一番感受。別人春風得意馬蹄疾，卻是他焦頭爛額、四麵承壓的時候。
他知道陸秋山一直在跟他較勁，從在實驗室裏自己做了組長壓他一頭開始，這種感覺就日益明顯。
今天終於被他追了上來，甚至隱隱有反超之勢。他不知道陸秋山是怎麽越過幾個中層管理人員得到周曉鶇和上級人事部門的青睞的，更不知道他是怎麽操作的。不過他是真的佩服他。比平常人出色，是要付出平常人想象不到的努力的。
但他羨慕嗎？
小趙義憤填膺的時候，孟千裏問他：“既然你心裏不平，那我給你個選擇吧。”
小趙沒想到還能有選擇，立刻來了勁，“怎麽選？”
“給你個機會做陸秋山，做不做？”
小趙想了想，有點為難。如果做了陸秋山，現在就是本單位的二把手，作為一個三十出頭的年輕人，還是很風光的。但他又不恥陸秋山的為人，想到他曾經傷害過自己心中的白月光，覺得還是不要跟陸秋山有半點相似的好。
孟千裏笑了：“即使能選擇，還是不想做他對不對？”
小趙撓撓頭，自己都覺得奇怪，“為什麽呢？”
“因為你是個有底線的人，為了自己的底線，你甚至不惜降低自己的上限。其實大多數人都是這樣的，不然他手腕再高，也不會那麽輕易得到。”
“你也是因為底線而放棄名利嗎？你的條件明明比他合適多了。”
“放棄明麗？打死我都不會放棄她！”孟千裏難得開了次玩笑。
小趙也笑，“你的戰場不在這裏，你的眼裏也不隻這些，我明白的。”
話雖然說得輕鬆，但所裏的氣氛明顯不一樣了。孟千裏再去車間指派工人幹活時，有人會偷偷看陸秋山一眼，還有些心思雜的，說話就開始陰陽怪氣了。
再開會討論鑽機方案修正問題時，有人話風也變了。年近50的老邱說：“最初我們就說，在俄羅斯鑽機的方案基礎上做些優化，能用就行。國家重點課題，穩妥為主。可是心太大，步子也就跟著大。可是邁大了吧，就容易站不穩。”
一旦有人起了頭，原先對自研路線有異議的人便又冒頭了。但這次，卻沒有陳老出來鎮場子了。
孟千裏麵色不好，但當著所長和院士老杜的麵，他還不能發作，不然就變成內訌了。非議是衝著他來的。
他其實知道那些人的心思，落井下石有之，但更多的是嫌孟千裏搞自研路線，增加了工作量；此外半輩子適應了論資排輩那套，不習慣孟千裏這麽年輕的組長。
換言之，陸秋山雖然大幾歲，也未必就合他們的意，不過今天的機會更適合攻詰孟千裏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