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水下逆變器
在提交第一次海試報告之前，孟千裏又去見了佟元強。海試中逆變器的散熱問題仍然存在，孟千裏心裏有點疑惑。佟元強對水逆的設計他是全程參與的，按說不該出現那樣的問題。
見麵之前他跟小趙討論過這個問題。小趙猜測是鑽機沒能成功下鑽導致水逆工作方式反常，才會出現異樣。
孟千裏按照佟元強給的地址找過去，發現新家環境不錯，幾間鴿灰色的平房，門口有一棵看不出品種的老樹。
一開門照舊是撲麵的中藥味。佟元強把他讓進了中間的屋子。四方桌周圍有原木長凳，靠牆還有兩條藤沙發。藥香是從隔壁屋子傳出來的。
孟千裏把一袋水果放到桌上，張望了一下問：“伯母最近身體好點了？”
佟元強點點頭，“還行。”
孟千裏說：“這地方不錯，雖然偏了點兒，但是安靜，適合病人休養。”
“借的朋友的房子。”佟元強說，“他去香港了，就讓我來住。”
孟千裏還想問問他的近況，他卻站起了身，“逆變器帶來了吧？一起去我實驗室看看。”
孟千裏趕緊說：“不用這麽急，你難得休息一天，明天再測試也來得及。”
佟元強想想就坐下了。孟千裏又問：“你去上班的時候誰照顧你媽？”
佟元強說：“有個同學住附近，他媽來帶孫子，孩子已經上學了，早晚接送。老人家每天來幫忙做一頓飯，另外做點家務。我媽自己也能下床熱點飯自己吃。”
“那你媽去醫院的時候怎麽辦呢？”
佟元強低頭笑了一下，笑容在他眼角和嘴角停留了一瞬，整張臉便有了別樣的神采。
他是個神情冷峻的人，偶爾笑一下讓人覺得整間屋子都亮了一亮。但不知怎的，孟千裏卻覺得那笑容有點羞澀的味道。
果然，他抬起頭說的是：“我有時請假帶她去。沒空的時候我女朋友會陪她去。”
也許是心理作用，孟千裏覺得他說到“女朋友”三個字時語氣都比平時溫柔。他也跟著高興，由衷地為朋友高興。
中國人就是這樣，自己也許覺得婚姻沒什麽大不了，但聽到身邊的人有了伴，總是不由得覺得溫暖。仿佛朋友終身有了著落，自己也就放心了。
“那可真好，”孟千裏喜滋滋地說，“有空叫上她，我也帶上我女朋友，大家聚聚。不過我女朋友有點鬧騰。”他想想又補了一句。
佟元強沒開口，但淡淡的喜意一直盤桓在臉上。
兩人進裏屋去看了佟元強的媽。老婦人兩鬢斑白，麵容比真實年齡蒼老得多。但也許是天性堅強，也許因為已經度過了最難過的關，她的麵色看起來還不錯。
兩人出來又聊了聊各自的科研進展，臨走時孟千裏建議自己把逆變器送到佟元強的大學實驗室去，因為他是開了堂哥的桑塔納來的。
佟元強跟他到外麵，抬起轎車後備箱，看了看那台水逆，同意了孟千裏的建議。對於水逆的問題，他也很好奇，但手邊沒有測試設備，隻能等到了實驗室再說。
孟千裏發動了車子，剛要轉頭朝佟元強揮手，忽然眼簾裏出現了個熟悉的身影，正從這排平房轉角走出來。那是個女人，身姿嫋娜，走近一點，能看清是鵝蛋臉，狹長的鳳眼，皮膚不算白，但很細膩。
他見過這女人，那次去母校見導師，就是因為遇見她，氣走了明麗。還有，前年大年初一下午，他在蘇州河的一座橋上救下了她。
孟千裏扭頭去看佟元強，後者也在看同一個女人，臉上的神情很特別。孟千裏雙眉忍不住一跳，一顆心慢慢下沉。
情況有點複雜，他想。
剛想一踩油門，開走了事，佟元強已向他揮手示意。無奈，隻好熄了火下車。
佟元強站到了女人身邊，向孟千裏介紹道：“這就是我女朋友，居焱。”
這有點奇怪，一直到第三次見麵，孟千裏才知道女人的名字。
佟元強話剛說完，居焱就笑起來，“不用你介紹，我們認識，我跟孟師兄可是同一個導師。”
佟元強想了下也笑了，“你們同學校同專業，確實應該認識。”
居焱又笑，“這世界真小。”她說這話時神態十分自然，仿佛之前從未發生過什麽特別的事情。
都說女人是天生的社交專家，居焱一定是個中翹楚，孟千裏有點佩服她。
但他有點擔心佟元強。如果這女人做了小趙的女友，他可能都不會這麽擔心。但他對佟元強有種莫名的感情，覺得他可能應付不了這麽複雜的女人。
回去時心情就不像來時那麽輕鬆了，在一個路口還開錯了路，隻好又繞了一段把逆變器送到目的地。
佟元強的大學就在明麗學校的隔壁。這個周末明麗剛巧在學校幫忙組織一場研討會。孟千裏把車停在門口，慢慢走了進去。
他找到禮堂旁邊的大會議廳，但裏麵空無一人。想了想便拿出手機給明麗打電話。
手機是孟祥泰婚禮的回禮。深藍色的諾基亞和白色的摩托羅拉是最好的搭配，這是堂哥的原話。明麗難得認可了孟祥泰的審美，接受了那隻摩托羅拉。
此刻電波在一藍一白兩隻手機間傳輸，兩隻手機機主身邊都有人轉頭看向他們。千禧年的第一年，小巧的手機還是個新奇玩意兒。不過再過一年左右，大城市的商場裏都有了手機專櫃，電信三大運營商的營業廳就要開遍城市的每個角落了。
但明麗很有意見，她說，現在有事全都發短信，連書信都不寫了。她還抱怨孟千裏從來沒給她寫過情書。
孟千裏則長舒一口氣，感謝手機及時出現解救了他。
電話接通了，明麗說研討會已經結束，讓他到宿舍樓下等。
一見麵，孟千裏就覺得明麗滿臉疲憊，像多日未雨，玫瑰落滿了塵埃。
“怎麽了？”他覺得心疼，忍不住伸手去撫摸她的發尾。
明麗沒空溫存，說話語速也快：“你開車來的？剛好跟我回去接外公，我們約了今天體檢。”
孟千裏一想，是有這麽回事，就是不知道是今天。
兩人接了陳老從家裏出來時已經快三點了。幸好跟醫院提前打了招呼。
一項項檢查做過去，太陽很快就偏西了。明麗的麵色還是不好。陳老氣管炎沒有惡化，但肺部影像學檢查，顯示有一團白霧。再要做深入檢查時，醫院門診項目工作人員已經要下班了。
沒辦法，隻能等第二天再繼續。
晚上剛回到宿舍，門衛老竇就打了電話來，說門口有人找。但問他是誰，老竇又說不出所以然。孟千裏隻好把脫下的外套又穿回去，下樓去了門口。
門外是個挺精神的小夥子。孟千裏一頭霧水，他不認識這個人。但來人卻給他一種奇怪的熟悉感。
還沒來得及問，小夥子就自報家門了：“孟師兄好，是閔老師叫我來的。”
孟千裏這才想起來，自己那次去美國前，在申工大不但見到了佟元強現在的女友居焱，還在閔老師家裏見過這個男孩子。不過閔老師桃李滿天下，他總是記不住師弟師妹的臉。
師弟來訪，孟千裏便表現得熱情一點。
在研究所旁的茶館剛坐下，師弟便自我介紹叫魏誌超。話說得多了，孟千裏便想起來魏誌超像誰了。
他像佟元強，個子高，瘦，骨架卻不小，肩背尤其寬，很可靠的感覺。最像之處在眉眼，銳意十足，又帶點警惕，像落單的猛獸打量這個世界。
不過魏誌超年輕，身上陰鬱滄桑的氣質淡了很多。
“你來找我為了什麽呢？”寒暄之後又問了閔老師的近況，孟千裏就切入正題了。
“是關於畢業後的去向問題。”魏誌超說，“閔老師建議我留在國內深造。”
“你自己的想法呢？”孟千裏問。他想了下上次閔老師介紹的情況，魏誌超今年大四畢業，確實也到了人生的十字路口。
過去十年間，國家經濟轉型，對外開放，釋放了民間大量的物質需求。剛巧有一批生意人抓住機會賺了大錢。十年後他們開公司，雇大學生，很是誌得意滿。讓人不免懷疑讀太多書到底有沒有用。
“我家裏希望我早點出來，找份高薪工作。”魏誌超抬眼看向孟千裏，“我也申請了美國的學校，能拿到全額獎學金。”
孟千裏明白了，最後一個選項才是小夥子最中意的。他來找孟千裏也許不是心裏有疑惑，而是想要孟千裏幫他說服閔老師。
他低頭笑了一下。不錯了，至少還顧及情分，記著老師給過的幫助。
“你笑什麽？”魏誌超問。
孟千裏抬頭，反問：“在你的人生觀裏，是價值實現更重要，還是物質條件更重要？”
魏誌超想了想回答：“對我個人而言，當然是價值實現更重要，但同時我也希望能給家人好生活。”
孟千裏點點頭，說：“我不能代替你做決定。但閔老師叫你來問我的意見，我便真誠地告訴你我的判斷。”
魏誌超盯住他，沒說話。
“我覺得對於理工科人才而言，未來幾十年，全世界最好的舞台在中國。”孟千裏說得斬釘截鐵。
“你這麽確定？”魏誌超一臉詫異。
孟千裏點頭，“十年前我也得到過美國常春藤高校的全額獎學金，那時我沒去，是因為我的某些特殊情懷。在別人看來那不是特別理智的選擇。但如果今天再讓我選擇，我哪怕用最客觀的判斷方法，也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魏誌超被孟千裏的氣勢鎮住，過了一會兒才說：“但是美國的科技領先我們一大截。”
孟千裏搖頭，“全速行駛的列車很快就會趕上去，曆史大勢是擋不住的。”
“你那麽有信心？”
孟千裏沒回答，繼續說：“起起伏伏是常事，但大勢擋不住。我們埋頭苦幹了那麽多年，厚積薄發的時候快到了。相信我，最好的舞台上，A級人才最終會成長為S級人才。”
魏誌超不知道這個看起來沉穩的師兄怎麽突然情緒這麽飽滿，於是笑了，又問道：“那S級人才呢？”
“大概會一飛衝天吧。”
“一覽眾山小？”
“一覽眾山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