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莫名其妙

8月9號,距離孟千裏出發去美國還有兩周時間。這天是工作日,他難得地出了研究所,往申工大而去。

導師的兒子在德克薩斯的一所大學讀書,他要幫導師帶點東西去給兒子。本來導師說他工作忙,要親自把東西送到海礦所來。不過他沒好意思讓老師跑來跑去,就挑了工作相對清閑的一天,自己去大學宿舍拜訪老師。

導師姓閔,便是上回跟陳老在同一家醫院住院的那位。孟千裏想著也有大半年沒去看過老師,無論如何也抽空去瞧上一眼。

申工大門口的行道樹鬱鬱蔥蔥,緊挨著大門卻有一家叫“五月花”的咖啡館。孟千裏想起從前那幫英國的清教徒乘了一艘叫“五月花”的船,橫渡大西洋到了美洲,把原住民殺光,占據了北美大陸,便是今天美國人的祖先。

進了申工大校園,穿過教學樓,一片人工湖裏蓮葉挨挨擠擠,芙蓉花或粉或白,開得亭亭玉立,姿態出塵,孟千裏忍不住駐足多看了兩眼。

難得出單位看老師,又有這麽美麗的花,天空悠悠遊遊飄著大朵的白雲,風很輕,遊雲一朵拱著一朵慢慢移動,這應該是個美麗的日子。

正在看花的一愣神間,有人就到了身旁,用有點脆有點甜的聲音喊他的名字:“孟千裏!”

他抬頭一看,明麗穿著白襯衫牛仔褲站在麵前,襯衫束進褲腰裏,重心上移,挑出亭亭玉立的身姿。烈陽有點燙,女孩晃動的馬尾把陽光反射進他的眼睛,令他有一瞬間的愣神。

明麗卻不耐煩了,“你發什麽愣呢?你老師家在哪裏?”

現在是下午三點多,她是從自己學校趕過來的。前兩天她聽說孟千裏要來學校看老師,便嚷著要來看看申城的另一座名牌學府。

當下她看了看湖裏的荷花,說:“還不錯,園丁很會伺弄花花草草。”

孟千裏聽過她的評價便領著她朝教師宿舍區走。明麗一路有些雀躍,腦後的馬尾不斷晃來晃去。“雖然有點熱,不過,真是個美麗的日子。”她說。

話還沒說完,便聽到身後“啪”的一聲巨響,嚇得她猛地跳了起來,又往前趕緊跑了兩步。

孟千裏也被嚇一跳,但立刻轉了身去看。原來是一隻熱水瓶摔在了身後三四米處,玻璃內膽濺得到處都是。地麵還有一灘水漬,可能瓶裏還有水。

誰這麽沒有公德心?孟千裏皺起了眉頭,有幾滴水濺到了他腿上,透過褲子布料印進來,激辣辣地疼,應該是熱水。

他顧不上低頭看腿,連忙招呼明麗:“還好嗎?有沒有被燙到?玻璃渣子有沒有濺到身上?”

明麗白著臉搖搖頭,卻示意孟千裏抬頭朝上看。他們身邊是幾棟學生宿舍樓,每層走廊上都有竹竿子曬出的衣服。

他們身邊的這棟應該是男生樓,但5樓走廊欄杆前卻站著個女生。熱水瓶大約就是她扔下來的,因為此刻她忽然一把推開了拉著她的男生,爬到了欄杆上坐著。

孟千裏和明麗對視一眼,都搖了搖頭。男女感情就是這點不可理喻,愛到濃時你儂我儂,仿佛世界都是蜜做的,世間花全開了都不如他們的愛情美;然而一旦有一方變了心,不愛了,愛情立刻成了肮髒發黴的破衣爛衫,踩一腳都不願意,怕把鞋底弄髒。

剛才要不是他們幸運,熱水瓶可能直接從5樓砸中倆人腦袋。

想想都後怕。

明麗也咋舌,同樣是女人,她也不明白,不愛就不愛了,大不了傷心幾天,怎麽就能失態到這個地步?

情感裏難分是非曲直。孟千裏看著要跳樓的女人本來有點擔心,但眼見欄杆邊的男人一把拽住女人胳膊,兩人很快扭在了一起,也就不想再看。難得明麗也不喜歡這樣的場麵,兩人就趕快離開了這裏。

走了還不到100米,到了一片小竹林。天晴多日,竹葉上蒙了一層薄薄的灰,並沒有碧意沁人。明麗大概被前麵的遭遇弄壞了心情,好半天都沒有說話。

孟千裏清了清喉嚨,正準備說點什麽,忽然聽到有人叫了一聲:“孟師兄。”聲音輕輕的,有點中氣不足,但也因此顯得特別溫柔。

先轉頭去看的反倒是明麗,孟千裏順著她的視線才找到了聲音的主人,是個鵝蛋臉、丹鳳眼的年輕女人。孟千裏愣了一下,覺得有點眼熟,但一下子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

“孟師兄來看閔老師嗎?”女人的聲音很輕,笑容也有點淡。

孟千裏立刻偷偷看了明麗一眼,發現她的眼睛更亮了一些,但臉上沒什麽表情,正緩緩轉了頭來看他。他趕緊低下了頭,又驚覺這是心虛的表示。

他都不知道這女人是誰,心虛什麽呢?為了表示心裏沒鬼,他又迅速抬起了頭,問那女人:“對,來看閔老師。不過,您是哪位呢?我記性不太好,一下想不起來。”

他這麽說的時候,心裏卻想女人可能也是閔老師的學生。

不過有一點奇怪,這女的年紀應該跟明麗差不多,但不知怎麽的,卻總給人一種女人的感覺;明麗雖然明媚鮮妍,卻始終有少女的活潑感。

他話剛說完,就聽見明麗輕輕“哼”了一聲,心裏知道大概有什麽不對。有什麽不對呢?他確實對女人不熟悉。而且,明麗雖然有時像玫瑰般帶刺,卻從來是個講理的人。

難道自己忘記了什麽?

果然,“你這個救命恩人也做得太高風亮節了吧?”明麗的語調裏滿是譏誚。

一說救命恩人,孟千裏立刻靈光一閃,知道問題所在了。這女人就是他大年初一在蘇州河邊救下的跳河女人。自己怎麽會把她忘了呢?

情形不妙!若是導師的普通學生,推說沒有印象是說得通的;但自己親自救過的人,連明麗在醫院隻見了一麵都記得,自己卻記不得,這中間好像就有什麽不可告人的地方了。

孟千裏有點著急地撓撓頭。他讀書時小學跳兩級,初中跳一級,高中又跳一級,是出了名的記性好,邏輯思維能力強。這會兒跟人說他不記得一個親自救過的女人,誰會信呢?

偏他記什麽都強,就是記不住人臉。在記認相貌這件事上,他比一般人還要多花一些時間。

明麗一雙大眼睛直直地盯著他,像是在等他解釋。他卻想了半天不知該說什麽,這種時候真話聽起來也像借口。

明麗瞪他一眼,說:“我還有事,先走了!”真的轉身就走。

孟千裏無奈,也不知該幹什麽,隻好去拉她的衣服袖子。她卻輕輕撇開他的手,“我托樓下大叔到郊區時跟當地農戶買點野生黃鱔,這會兒應該回來了。我要回去做飯了,你要是想吃黃鱔,晚上就過來吧。”

最後一句話說得輕飄飄的,但越不在意孟千裏心裏就越難受。

眼見孟千裏失魂落魄地站著,那個女人趕緊也去攔明麗,“你是孟師兄的女朋友吧,大概是誤會了,我跟孟師兄沒什麽的。”

她說話軟軟的,自有一股纏綿的溫柔意,聽起來像言情劇裏的念白。她不說話還好,一說話就讓明麗想起瓊瑤劇的女主,像《梅花烙》裏的白吟霜之流。一想到這個,明麗就更來氣,難道自己是那個強悍的正房嗎?

一想到正房兩個字,她簡直想給自己一個耳光:這麽抬舉他,他配嗎?

腳下像失了火,就匆匆忙忙出了申工大。

孟千裏呆呆地看著她的背影越走越遠,心裏也越來越空。旁邊的女人推了推他的胳膊:“你怎麽不去追啊?”

追上去說什麽呢?孟千裏苦笑了一下。他知道明麗不一定是誤解他真跟這個女人有什麽,而是惱他的態度。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大門口,孟千裏簡直想給自己一巴掌,怎麽就這麽笨呢?解釋都不會。

最近一個月來,明麗對他的態度其實已經好多了。從前是進兩步退三步,一旦靠近一點就擺個冷漠的姿態把他推開一點。最近不一樣了,沒有太親近,但卻慢慢升溫,一點點進展。

他不知道這中間發生了什麽,他的時間都去忙工作了。其實心裏是有點內疚的,感情是雙方的事,他卻隻是被動地接受。女孩子在心裏高低起伏、波濤洶湧,他卻沒有花時間去努力過。

細說起來,如果他是明麗,大概也要惱他。

抬手看了看手表,已經4點多了,先把事情辦了再說。女人一臉歉意地走近一步,“我令你們起誤會了嗎?真對不起!”

他有點不耐,往後重重退了一步,忽然發現一個男人大步朝他們走過來。

孟千裏一驚,不知道是怎麽回事。男人到了女人身邊,猛地把她拉到了身後,轉身對孟千裏怒目而視。

出門前沒看黃曆,今天可能諸事不宜。孟千裏心裏苦笑,擺手對男人說:“你搞錯了,我不認識她。”

但轉身離開時卻覺得驚訝,那女人不是跟陸秋山有情感糾葛嗎?怎麽又冒出個男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