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周元福飄零半生 報君恩一身忠勇
周倉此生從未如此動情，以致淚流不止。
他本苦命人，自幼流落江湖，幹些販賣私鹽的無本買賣，隻因為不願被當地鹽霸盤剝，打死人命亡命天涯，在這冀州落草。
那山中賊寇可是好相與的？匪首見周倉為人忠義，待人寬和，又有武藝，在一眾山賊中頗有人望，便怕他奪了自己的位置，欲殺周倉。那時節周倉便用一口樸刀愣是殺了匪首，打服眾賊，自此成了山寨之主，手下有七八十弟兄，每日斷道劫財。
可他過得並不逍遙，隻因其性格使然。自幼飄零的周倉太清楚苦難了，每每下山行搶劫財，總覺良心不安。
每劫一道，他便會問自己，這不知又殺了誰家的丈夫，不知又搶了誰辛苦一生攢下的錢財。
難道這世上就沒有公允二字，沒有義禮可言嗎？
人若活著便要拋棄良知，刀頭舔血以武欺人嗎？
這天下本不該如此…
直到那日，他又帶弟兄下山行搶，可這夥人見山賊劫道，非但不跑，還拿起扁擔鐮刀，三人一組結成陣勢。
周倉見這些人舉止怪異，頭戴黃巾，口中念念有詞，便有些好奇，問其來曆。
方才知，一場即將傾覆這無義蒼天的起義正在醞釀。
黃天降世之時，世間再無不仁，不義，不忠，不孝之事，人人各安天命，自給自足，吃得飽穿得暖。
待到甲子日至，一場大火將燃盡這腐朽的蒼天！
周倉覺得這不就是他所追求的世界嗎？原來他這一生便是一直在等此刻的召喚。
隨即便帶領手下弟兄，也包上一塊黃布，投了黃巾軍。
可這一路燒殺劫掠，攻城池砸官府，黃天一把火，好似正在將腐朽的漢庭吞沒，卻也連同那些無辜百姓一並燒了。
他便安慰自己，殺吧！搶吧！燒吧！這都是為了那個黃天之下的清平世界呀！
殺吧，等這柄刀砍崩，黃天可能就來了。
可黃天還沒到，他便被一匹牲口一腳踢成重傷，氣血攻心，口不能言，身不能動，被拖死狗一般丟入土牢。
本以為必死無疑，誰知卻被這叫張方的城主帶回家裏精心照顧。
周倉頗為不解，卻無法張口詢問緣由，若是當時能言，恐怕他會破口大罵這贓官汙吏，朝廷鷹犬。
可俗話說久病床前無孝子，這張方竟比親兒子都細心。
慢慢疑惑便成了感念，不解便成了恩情。
但他還是不明白，這世上真會有人對自己這麽好嗎？憑什麽呀？
直到銀釵刺懷，一口瘀血噴出，這才翻滾下床，跪地痛哭，伸手抓住張方衣角問。
“為何？恩人這是為何？”
田禾見周倉聲若洪鍾，料無大礙，便與張方相視一笑，不聲不語悄悄退出客房。
這是給周倉留臉，不願見這漢子羞愧之態。
同時也是對張方的禮敬，意思便是你主外，我主內，隻解君憂，至於你們男人的事我不過多摻和。
張方自是越發對這位賢內助敬重，可當下他的褲腳被放聲大哭的八尺壯漢抓住，也沒法去道謝，隻得先處理眼下的問題。
“壯士快快請起，莫要如此。”
張方伸手相攙，但那周倉不起，止住哭聲，以膝代足，後退兩步，道。
“恩人，請受我大禮參拜！”
說著便一頭碰地，連磕三個響頭。
張方又欲攙扶，周倉卻道。
“恩人，我這條命都是你給的，今生願為你當牛做馬，報答恩情。可有一事周倉不明，若恩人不讓說，我便長跪不起。”
張方看著淚目的周倉，便知他要問什麽，腦筋飛轉，思索如何解釋。
“恩人你與我素昧平生，為何要對我如此殷勤照顧，我實在不解，若不問個明白怕是要憋死。”
張方一拍腦袋，心想還是老一套吧。
“啊…周俠士劫富濟貧，名動冀州，誰人不知，哪個不曉…”
“嗯？”
周倉眉頭一皺，心說這必是假話，雖並非所願，可在這冀州自己就沒幹過什麽好事，有匪名還差不多，哪有什麽俠名？
那張方見周倉眼神中多了幾分警惕，便立刻改口道。
“不瞞元福，我粗通相術，初見麵時便看出你為忠義之士。我舉義軍本為守土安民，若錯殺如此忠義豈不是愧對蒼天。元福還快快請起。”
周倉依舊不起，隻覺得麵前這個恩人話裏透著虛偽，依舊不是實話。
“恩人呀，這蒼天對我太不公啦！喪命於此也是蒼天的意思，恩人何愧隻有！這蒼天讓官吏壓榨我，惡霸欺壓我，若隻為報蒼天，那實則不該救我。”
張方搖頭，沒想這周倉如此執拗，像伺候活爹一樣伺候了他這麽久卻這般如此，心中不免也有些火大，便言道。
“壓榨你的是官吏，欺壓你的是惡人，與蒼天何幹？這蒼天不是王公士大夫這幫權貴的蒼天，乃是天下人的蒼天！”
周倉聞言如同驚雷入耳。
是呀！自己的苦難與這蒼天何幹？把好人逼成強盜的明明是那些廟堂之上的老爺們。如果這樣，那打著蒼天已死旗號，卻幹著強盜行徑的黃巾軍又是什麽？那是邪教呀！這是妖人呀！
蒼天乃是天下人的蒼天。雖然周倉還有些不懂，但他卻明白，自己便是這天下人之一。
張方見周倉眼中靈光閃動，似有所思，便抓住這個機會，在他想明白之前趕快說道。
“方自舉兵以來，上報蒼天，下安黎庶，有朝一日定要肅清這天下不公事，除盡朝堂奸佞臣，還眾生一片朗朗乾坤。到那時，蒼天之下人人平等，再無剝削壓迫，大家共同富裕，團結互助。”
說到此處，張方話鋒一轉。
“可要做到這一切，定需仁人誌士同心協力，方成大事。如今剛舉義旗，便有朝廷軍令，要我發兵解邯鄲之圍，敵重我寡此去恐凶多吉少，然而軍令如山，如若不去，全城百姓必遭殃及。今日我雖救你，卻也不望相報，請元福自便。”
那周倉心中想，這樣的天下真的會有嗎？他也很想看看真到那天，這世上是什麽樣的。
周倉猛然起身道，“此恩不報，我周倉有何臉麵活於世間！我在黃巾軍中尚有弟兄百人，憑我往日情誼，定可讓其臨陣歸降。如恩人信我，我願為恩公作為一馬前小卒，為恩公牽馬墜蹬，與恩公一同看看那幹淨的蒼天！”
張方聞言大喜，一把攥住周倉的大手，“元福！我的好兄弟！”
那周倉卻又問，“恩人，可你為何知我表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