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青神村:交錯的場景

第二天一個男人來到青神村,帶來了齊千裏想要尋找的線索,可也把這個案子推向了常人難以理解的神秘深淵。

來到青神村的男人名叫方愚,是綠洲大學民俗學專業的研究生。一年前,他到青神村做田野調研,想要深入了解當地的玄學風俗,因此結識了徐柳。青神村在綠洲市民俗學界很有影響力,許多學生和學者會到村裏做研究。相傳村子所在的貢縣在千年前曾經是玄門聖地。有一位道法高深的天師在這裏修行,他法力高強接近神明,當地許多百姓成為了他的信徒。百姓們為了供奉這位天師,助他飛升成神,甘願獻出自己的生命和靈魂。據縣誌記載“貢縣”這個縣名便是貢獻之意。這位天師最終沒能飛升,他隕身的地方就是青神村。

仙姑徐柳生長在青神村,她的外婆和母親曾經都是仙姑。也許是因為躬身玄門,與鬼打了太多交道,沾染了陰間的煞氣。徐柳的家人大多早逝,她的丈夫也不例外。她獨自一人帶著兒子生活,好在她天資聰穎,靈力深厚,很多外地人慕名而來請她招運驅邪。雖然徐家一直以玄門正宗自居,外婆從小教導徐柳要助人渡鬼,替天行道。但使命感不能當飯吃,不能給孩子交學費,利用自己的本事賺錢不磕磣。

方愚剛剛認識徐柳的時候,曾被她濃厚的商業氣息勸退過。他生在書香門第,家族中人都是科學家、大學教授或是儒商,可以說是含著白蓮花出生的,從小到大一塵不染。青神村之行是他學習民俗學以來第一次接觸玄學,他想象中的黃仙天師都是神秘端莊的老者,不沾染煙火氣。可徐柳剛跟他見麵,就開始聊城裏學區房的價格,給商人老板們招財的報酬。知道他出生高門後,甚至想跟搭夥做生意,想把徐家的家傳絕學走出一條商業化的路子。

方愚對徐柳有改觀,進而對她產生愛慕的感情是因為當他被惡鬼糾纏,險些喪命的時候徐柳奮不顧身地救了他。

那次田野調研,方愚跟導師和幾位同學一起在青神村住了一個月。一天晚上,他走訪完幾戶村民,獨自一人回住處。天色已晚,方愚迷路了,他走到了一片樹林裏,聽見身後有人在喊“:春生……春生……”雖然不是喊的他的名字,但在幽暗潮濕的樹林中突然聽到人聲,方愚本能地回頭應道“:誰在那裏?”沒有人回答。他舉高手電筒,慢慢尋著剛才出現聲音的方向走過去,走到一棵柳樹下時,他看見柳枝上掛著一支黃銅做的發簪。方愚對老物件很感興趣,這支做工精致的發簪引起了他的興致。他把發簪收了起來,準備帶回去給導師看看有沒有研究價值,再替它尋找失主。

那天晚上方愚陷入了夢魘,他在夢境裏看見一個很年輕的女孩。看著她情竇初開愛慕著村裏的少年,他們時常在樹林裏相見約會。少年考上大學要離開村裏,女孩痛苦地與他分別,拿出自己所有值錢的東西給少年湊學費。女孩年複一年地等待著少年歸來,就像《邊城》裏寫的那樣,他可能明天就回來,也可能永遠不回來。後來女孩意外去世了,她此生終是沒能再見到那個少年。最後他看見那個女孩穿上了嫁衣,頭上戴著那支被他撿到的簪子,與他相對而立,他自己不知何時也換上了一身樣式古老的婚服。方愚掙紮著想要擺脫夢境,可他被魘住了,無法清醒過來。

第二天導師和同學們發現方愚發著高燒,昏迷不醒。他們找來村醫,也找不到他一直昏迷的病因。導師原本準備結束調研,提前帶著方愚回市裏去治病。在他們走之前,徐柳聽說了方愚生病的事,趕來看望他。

“:他中邪了,你們知道他昨晚去了哪兒?做了什麽嗎?”徐柳一看方愚的情況,就知道他是撞到了鬼。

導師想起來方愚昨晚帶回來的發簪,立即拿給徐柳看“:這個簪子是他昨晚帶回來的,麻煩仙姑看看。”

徐柳看到這支簪子,心裏知道方愚遇上大麻煩了,她對方愚的老師說“:這是村裏一戶人家替幾年前橫死的女兒尋冥婚的器物,村裏的人都知道這件事,所以沒人去撿這支簪子,沒想到被方愚撞上了。”

導師對冥婚習俗很有研究,他深知其中的凶險,擔憂地問道“:仙姑,你有辦法幫他驅邪嗎?我們會付給你報酬的。”

徐柳擺擺手說“:不是錢的事兒。這個女孩的執念很強,我以前嚐試過超度她,但沒有成功。”她沉思了一陣,最後歎口氣說“:我不會見死不救的。不過陳教授,如果我因為救方愚出了什麽意外,等他醒了,你記得告訴他,讓他幫救命恩人把兒子好好養大。”

方愚在夢魘裏痛苦地掙紮,他不知道自己遭遇了什麽,但他感覺自己就快要堅持不下去了。突然,他聽到耳邊傳來敲鑼打鼓和嗩呐的聲音,這陣聲響刺破黑暗的夢魘,給他的眼前帶來光明。

方愚睜開眼,看見徐柳跪伏在他的床邊,神情痛苦。徐柳握住他的手,將他手裏的發簪對準自己,焦急地對他吼道“:快用簪子刺我!狠狠刺我,一定要見血!”

他不知道徐柳為何突然如此,本能地拒絕了讓自己傷害她的請求。徐柳突然低下了頭,不再掙紮。方愚湊近去看她,想要將她扶起來。徐柳再抬起頭的時候,臉色陰沉,印堂發黑。她伸出手去摸方愚的臉,嘴裏喊著“:春生,你回來了。春生,我們要永遠在一起。”

方愚害怕極了,他躲閃著徐柳的觸碰。可她的力氣大得驚人,捏住方愚的下巴讓他無法掙脫。情急之下,方愚用力刺中了她的手臂。徐柳大叫了一聲,恢複了一點神智。她對抗著附身在她體內的女鬼,拉住方愚的手,狠狠刺進了自己的心髒。瞬間鮮血四濺,方愚呆呆地摸了摸臉上被濺染的血,淚水掉落下來。

後來,徐柳被送到了市裏的醫院,方愚脫家裏的關係請來省裏最好的醫生救治徐柳。醫生告訴方愚,徐柳差一厘米就被刺中心髒了,她能活下來是不幸中的萬幸。陳教授告訴了方愚事情的原委,方愚充滿了愧疚與感動,沒想到自己的好奇心差點害死了自己,更沒想到那個滿身銅臭的徐仙姑居然會為了救自己而甘願犧牲生命。

徐柳住院期間,方愚盡心盡力照顧她,一日三餐都是他親手做的。他還把薑曉接到他家裏,每天帶著薑曉到醫院陪著徐柳。徐柳看穿了他的愧疚,打趣他說“:你要是想報恩,直接問我要卡號就行啦。你一個大少爺每天伺候我一個鄉下人,挺別扭的。”方愚笑笑,接過她的話頭說“:你之前讓陳教授轉告我,如果你出事了,要我幫你養大你兒子。我現在不是在適應照顧你們母子嗎?”這話說完,他意識到有什麽不對,臉一下子紅到了耳根,慌忙解釋“:我不是那個意思啊,不是想占你便宜,你別誤會啊。”

徐柳沒忍住笑出了聲,方愚一直覺得徐柳笑起來很好看。她因為常年生活在風吹日曬的農村,皮膚不像城裏那些女孩一樣白皙嬌嫩,而是一種健康的米黃色。她一笑起來,鮮活又明媚,那種舒展自然的感覺讓方愚覺得很舒服。

徐柳不想繼續逗這個單純的小少爺,方愚是個很善良的人,她不希望對方背負心理負擔,於是她說“:說實在的,這次我願意豁出命去,並不僅僅是為了救你。這些年很多人來找我辦事兒,有人求財,有人求運,也有人就像你一樣倒黴撞了鬼。人和鬼的欲望執念我見識了不少,執念這種東西吧,不論好壞,總歸需要放下。人有執念容易害人害己,鬼有執念便不得超生。村裏頭的人都知道,我從來不替人操持冥婚的事兒,給再多錢都不行。冥婚是把活人生生獻祭給死人,就為了滿足死者或者家屬的執念。其實陰陽相隔本就是天道,人走人的陽關道,鬼過鬼的奈何橋才能保持平衡。人為打破這種秩序,是我不能接受的。所以呀,我這是以身殉天道,能積德的,說不定下輩子也投胎到富人家,當個富家小姐。”

方愚不想騙自己,他被徐柳深深吸引了。眼前的徐柳就像一個英雄主義者,生於微末但活得偉大。雖然她之前一直說她一切向錢看,沒有玄門子弟的使命感。但她的人格遠比那些把替天行道掛在嘴邊的大師們高尚得多。

徐柳養好傷後就要回青神村了,方愚再三挽留她,還說自己馬上要畢業了可以跟徐柳合作開公司。徐柳沒想到他還記得第一次見麵時自己的胡言亂語,有點感動,但開口又是俏皮話“:你的好意我心領啦。我也沒什麽朋友,我不嫌棄你是個傻少爺,從此以後你就是我最好的朋友啦。”

方愚幫她收拾好行李,送她上車。本來他是想自己開車送徐柳回去的,被她拒絕了。看著徐柳係好安全帶,司機準備出發了。他拍拍窗戶,徐柳把車窗搖下來。方愚鼓足勇氣,對徐柳說“:其實我剛剛想說的不是想和你一起開公司,你之前的提議,就是……就是,你說讓我幫你養孩子的事,能不能再考慮一下。我這段時間跟薑曉相處得很好,他也很喜歡我。為了孩子,你再考慮一下吧。”

徐柳望著方愚真摯的眼神,心裏發酸。他這麽好,自己怎麽能夠耽誤他了。有些人的命就是這樣,隻能接受遺憾與錯過。她對方愚露出一個微笑,擺擺手說“:真心感謝你對我還有薑曉所有的好意,再見。”

方愚坐在徐柳家的院子裏,悲傷地回憶著往事。他怎麽也想不到徐柳最後說的那句再見,竟然是永別。

安頓好薑曉後,齊千裏回到了青神村繼續調查。回來後,他看到方愚擅自闖進了凶案現場,有點生氣地對負責看守現場的同事說“:怎麽把外人放進去了?破壞了現場怎麽辦?”方愚聽到這邊的動靜,知道是警察來了,他主動走了過來,連著對齊千裏問了好幾個問題“:警官,不好意思。我隻是進來看一下,沒有動過東西。出事的是我的好朋友,我想知道這裏發生了什麽事?還有她有一個七歲的兒子,現在在哪裏?他有沒有事?”

齊千裏見男人穿著價格不菲的衣服,舉手投足也不像這裏的人,他問對方“:你是誰啊?你不是貢縣這邊的人吧,你是怎麽知道這家人出事的?”案子還在初步調查中,警方並沒有對外發布過任何消息。徐柳還在世的親戚得知她出事,都是齊千裏為了替薑曉找到親人,讓市局去聯係的。

方愚掏出證件,遞給齊千裏“:我叫方愚,是綠洲大學民俗研究院的研究員。兩年前曾來這裏做田野調研和徐柳成為了朋友,聽說她出事了,我就趕了過來。”

齊千裏當了幾年警察,最擅長識人辨事,他見方愚說話的時候目光躲閃,剛剛站在院子裏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知道對方有所隱瞞“:方老師,這個案子還在調查中,如果你有線索可以提供給警方,說不定對破案有所幫助。”

方愚被對方看穿了,有點緊張,他想趕緊離開這裏,自己再想辦法去調查“:警察同誌,我們所裏還有點事,我先走了。”

齊千裏看著他匆匆離開的背影,想賭一把,他對著方愚的背影喊道“:徐柳的兒子還活著,我們可以交換手裏的線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