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無我禪寺之殤

程景平看著盤坐銅鍾上的了凡主持,知道他必定已經到了極限了,忍不住怒吼道:“了凡大師!”

了凡主持沒有理會他,因為又一隻金色箭矢射來了。

一陣劇烈的震動後,金鍾雖然暗淡,卻仍然屹立天地間,表麵寥寥無幾的佛文緩緩旋轉著。

了凡主持突然睜開眼來,不再詠誦佛經。他目光緩緩掃過廣場上的所有僧人,眾人仍在默默詠經,沒有看到他眼中的離去之意。

但程景平看到了,他知道該來的還是來了,了凡主持即將圓寂。程景平心中一陣莫名的悲傷。

了凡主持的目光最終落在了藏海的身上,他露出一個慈祥的笑容。

這是他的關門弟子,也是他最得意的弟子,他相信無我禪寺在藏海的帶領下必能更加興盛。隻是可惜碰到了這次大劫,也不知道無我禪寺是否還能長存於世。更可惜的是他這個師傅已經無法等到這個最得意的弟子成為無我禪寺主持的那天了。

不過沒關係,隻要他還活著便好——無論是對他自己還是對無我禪寺。

了凡主持傳音藏海道:“藏海,記住要保護好自己的性命,若是最後無我禪寺難逃劫難,你便是宗門複興的希望了。帶上這口銅鍾跟著程景平程施主逃出去,去清明靜庭躲躲。”

正在默默詠經的藏海突然聽聞師傅的傳音,心中一股不祥的感覺湧起,他慌忙睜開眼睛道:“師傅,我們一定能撐到援軍到達的。師傅您還是休息下吧,撤了這大陣,剩下的交給我們便好。”

了凡主持笑道:“傻孩子,這世上一切皆是虛妄,為師今日終於能拋開這肉身的束縛,得享大自在,又有什麽可哭的呢?隻是無我禪寺的未來,便要你來替為師看看了。”

藏海大悲,哭道:“師傅放心吧,弟子定不會讓無我禪寺就此消失的。”

了凡主持笑著點點頭,然後傳音眾僧眾:“各位,老和尚我便先行一步了,無我禪寺日後便仰仗各位了。若事不可為,便各自離去吧,隻要佛心尚在,佛寺便在。”

眾人聽聞了凡主持的傳音,這才震驚地從詠經中醒來。了凡主持仍端坐銅鍾上,雙目微閉,嘴角帶笑,卻是已經圓寂了。

滿院僧眾皆悲,一些僧人已經忍不住偷偷在抹眼淚了。

一陣清風吹拂而過,了凡主持的肉身頓時化為齏粉,隨著清風飄散天地間。

無我禪寺一代高僧大能了凡主持,就此坐化。

遠處正在療傷的朱雀見到金鍾突然消失,心中大喜,這個烏龜殼終於再次被打破了!他運起神通查看情況,見到眾僧的表情,便知了凡主持必定已經圓寂了,隻覺這是天底下最好的消息。自己二人拚著根基受損不顧,終於將這個老禿驢給耗死了。

朱雀當下強撐著站起身來,再次拉開落日弓,想趁著這個大好的機會再給這幫禿驢來上一箭。隻是弓還未拉滿,他便吐出一口鮮血摔倒在地。朱雀不甘地看向青龍,他的身體也已經到了極限了,已經無法拉開落日弓了,隻能希望青龍還能射出這一箭。隻是身旁的青龍也是臉色蒼白地搖了搖頭。既然大陣以破,青龍是打死也不願意再射一箭了,自己的情況雖然比朱雀要略好一點,卻也是傷了根基了,再射一箭怕是會落到和朱雀一樣終生無法寸進的田地了。

青龍看著遠處的無我禪寺,咬牙切齒道:“給我殺,一個也別放過!”

身後眾人領命,向著無我禪寺衝去。

了濟看到朱雀無力再射一箭,心中一鬆,運起真元笑道:“諸位且慢悲傷,如今我等還有大敵當前,還是先過了這個劫數先吧,別讓了凡主持白白犧牲了。”

眾人當下義憤填膺,大聲叫道要為主持報仇。

了濟卻是笑道:“諸位莫不是忘了主持的交代了吧,能躲就躲,千萬別硬拚。我們的首要任務是活下來,等到援軍到來,方才能將此劫化解。諸位,你們如今便是無我禪寺,你們活了,無我禪寺便活了。”

眾人沉默不語。

直到暗部眾人攻來,了濟才笑道:“諸位,開始逃吧,拖過六日,無我禪寺便能度過此劫了。”

眾人強忍著心中的怒火和憋屈,默默起身,向周圍四散而去。

青龍和朱雀見此,眼睛一眯。朱雀冷笑道:“想逃?未免想得太簡單了吧。”青龍也笑道:“真當我們是普通的賊寇麽?這麽大陣仗來此,還能讓他們逃了?”

說罷,二人手中掐訣。不多時,以無我禪寺為中心,直徑百裏的地方出現了一個透明的圓弧,如同一個大蓋子般蓋在地上。竟是一個範圍無比巨大的結界!

程景平望向天空中突然出現的透明穹頂,眼中隻剩驚歎。玄天宗居然布置出了如此巨大的結界,看來他們是下定決心要將無我禪寺趕盡殺絕了。

程景平握緊拳頭,努力克製自己的戰意。此時,又傳來了濟的傳音:“程施主,我知道主持圓寂前肯定囑咐了你一些事,別忘了他的囑托。”

程景平身體微微顫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端坐廣場上,並未隨著僧眾逃離。

幾個暗衛發現了他,隻是等他們看到他的頭發時,便放棄了進攻的想法。此次行動隻針對無我禪寺,這人從頭到尾沒出過手,又不是和尚,不宜節外生枝。

程景平失望地苦笑一聲,若是他們來襲,他便有了出手的理由了。

天空中一片混亂,一千多人在這方圓一百裏內追逐躲閃,空中無數流光掠過。其中追逐四大神僧的人最多,三十六天罡分為了四隊,死死盯著四大神僧。

隨著時間的流逝,漸漸有人發現,結界在以緩慢的速度合攏!

一名僧人正在離結界邊界不到兩米的地方背對著結界戰鬥。正當他準備後撤的時候卻驚慌地發現,後背正靠著結界,根本無法後撤了!僧人一驚之下,卻是被對手抓住了破綻,一槍刺入胸膛中。

生命的最後時刻,僧人怒吼道:“結界在縮小!”

青龍笑道:“好像有人發現了。按現在的速度,大概明天就能縮小到所有人短兵相見的地步了吧?”

朱雀也獰笑道:“到時,看這幫禿驢還怎麽逃跑。哈哈哈哈,好想現在就看到他們絕望的表情啊。”

一些身處結界邊緣的僧人聽到這個消息後,立馬嚐試著破開結界,卻是一點波瀾都沒有掀起,心中不禁一沉。而暗部的眾人卻是心中冷笑,恨不得結界立馬就縮小到讓這幫禿驢動彈不得。

時間很快來到晚上,結界已經縮小到直徑七十裏不到的大小。雙方相隔不遠,各自防範著打坐恢複。

這一日,無我禪寺戰死超過百人,而暗部,隻死亡了三十多人。

第五日。

結界已經縮小到了方圓五十裏大小,留給無我禪寺眾僧人的空間已經太小了,容不得他們再逃。眾人心中發狠,準備同暗部決一死戰。

了濟大師站起身來,走到眾人身前,高喊了一聲佛號,笑著說到:“今日諸位便暫且休息吧,讓貧僧來逞逞英雄。”

說完不待眾人反應,便對著暗部笑道:“不知是誰設計的這個結界?昨日貧僧試了下,這結界竟還能反彈聲音,實在是很不錯。隻是昨日這結界實在是太大了,今日縮小到了方圓五十裏,卻是剛剛好。”他頭一次收起笑容,正色道:“貧僧的功法,範圍便正好為五十裏。”

說罷,雙手合十,身後一個巨大的法相立起。了濟的法相卻不同於其它神僧的金剛,而是一個肥頭大耳,袒胸露乳,左手持一把蒲扇,腰上掛著一個葫蘆的僧人。看其樣貌,與他自己倒是有七八分相像。

了濟張嘴一吸,卻見四周一股狂風大起,飛沙走石。他整個人後仰,狂風源源不斷地被他吸入腹內,原本就圓滾滾的肚皮如同皮球般迅速撐大。片刻後,他停止吸氣,張嘴猛地發出一聲:“唵~~~”

宏大的佛音傳到結界的界壁上,被它再次反彈回來,形成了多重回音,讓佛音的威力更為強大。

隨著佛音的傳出,原本陰暗不見太陽的天空中突然灑下一片白光,籠罩整個結界。暗部眾人被這白光一照,身上便如同澆了滾燙的沸水般疼痛難忍。不少修為不足的暗衛甚至身上還冒起了青煙,似被白光點燃般。

青龍朱雀暗道不好,急忙吩咐手下組成防護法陣,抵擋了濟的佛音。

隻見了濟再次開口:“嘛~~~”

眾人腳下綠意彌漫,無數蓮葉生長,繼而在每人腳下盛開出一朵蓮花。蓮花散發出一陣清香,暗部眾人聞之卻是如同毒煙般,七竅皆冒出血水來,甚是恐怖,便是布了防禦陣法,也無法抵擋。

青龍和朱雀對視一眼,都猜出了了濟所用的正是佛家最強咒言:六字大明咒。

這種咒言最是適合群攻,再加上這結界的反射,威力更加恐怖,若是任他施為,怕是暗部會死傷慘重。

當下之際本應馬上打開結界,隻是若打開結界,這數百僧人要逃走如何攔得下?想想宗主的吩咐,二人咬咬牙,繼續保持結界,拖著重傷之體衝向了了濟。

隻是,一個身穿僧袍的長發青年攔在了了濟身前,正是化骨。

“二位,當我不存在呢?”化骨戲謔地說道。此時的化骨也是一身的鮮血,有自己的,也有敵人的。強如丈六金身近乎不死不滅的體魄,在幾天的戰鬥中也是險象環生,一道從胸部到腹部的斜長傷痕深可見骨,是不是還會冒出一縷青煙,觸目驚心。

隨後,了法、了塵、了戒三大神僧也拖著傷體來到了了濟身前,同時大喝一聲:“阿彌陀佛。”身後法相立起,阻擋青龍和朱雀。

青龍和朱雀麵色難看,傳音三十六天罡過來幫忙。三十六天罡收到傳音後無奈一笑,一邊同咒言對抗,一邊對上了三大神僧。青龍和朱雀則對上了化骨,眾人再次鏖戰一團。

有眾人的護法,了濟大師繼續口吐咒言:“呢~~~”

鋪天蓋地的黃沙擊打在暗部眾人身上。這沙卻不知是什麽材質的,不僅威力巨大,嵌入肉中還會散發出一股惡臭,竟似有劇毒般。

了濟大師沒有停留,咒言連續吐出:“叭~~~咪~~~”

一片藍色海浪出現,席卷暗部眾人。這海浪中的水看似清澈,卻是化骨銷魂。隨著“咪”字音的出現,眾人身上突然又燃起大火來,這火即便是在海水中也無法澆滅,作惡越多之人,火勢便越旺。

了濟大師看著暗部眾人的慘狀,心中不免暗唱了一聲佛語,口中卻是不停:“吽~~~”

暗部眾人的眼眸突然變得一片漆黑,埋藏在心中的各種恐懼突然席卷而來,眾人甚至怕得忘了抵擋咒言。

“唵、嘛、尼、叭、咪、吽”佛家最強咒言數——六字大明咒。

在結界的不斷反彈下,六字大明咒的佛音綿綿不絕,整整響了兩個時辰。

待到佛音散去,暗部普通暗衛已經死了二百餘人,七十二地煞死亡十八人,便是三十六天罡都死了八人,而傷者更是多如牛毛。

一咒之力,恐怖如斯。

了濟大師再以獅子吼大聲說道:“今日,誰欲踏入無我禪寺半步,先踏過貧僧屍體!”說完,雙手合十,閉目立於無我禪寺門前。

青龍朱雀此時亦已經身受重傷,眼見六字大明咒的強大威力,再被了濟的獅子吼震懾了心神,竟是下令先行撤退。

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程景平見了了濟大師的壯舉,心中大聲叫好。心神中卻響起了了濟大師的傳音:“程施主,貧僧無法親自去討債了,隻得拜托施主了。你師傅還欠貧僧一頓好酒,施主便替我去吃這頓酒吧。記得,得是好酒,莫要讓你師傅這個吝嗇鬼給誆騙了。”

程景平呆若木雞,雙手不住地顫抖。望著寺門前霸氣豪邁的了凡大師,無法相信他竟也要戰死了。

了濟再次傳音道:“施主,要多笑呀。你看,貧僧隻是一次沒笑,便要去追隨主持的腳步了,所以,要多笑呀。”

程景平低下頭擠出一個笑臉回道:“大師,我所修劍道,為‘問心無愧’四字,如今若再不出劍,怕是會劍心受損啊,大師不會再攔我了吧?”

了濟笑道:“自然不會,隻是程施主莫要忘了幫我討那一頓酒啊。”

程景平答道:“自然,必定要師傅拿出最好的酒來。”

“那便好。”了濟再無傳音。

程景平抬起頭來笑著望向了濟,抬手擦幹了不知何時留下的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