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吾兒善良

京兆府衙,公堂。

韓百韌身著緋紅官袍,玉帶掛在脖子上,敞著個懷兒,哈欠連連。

老爹提前上差,一方麵是因為四門開的早,很多有了冤屈的百姓四門一開就入城,跪倒在鳴冤鼓下。

另一方麵,韓百韌在韓府之中無所適從,或者說是在京中無所適從。

韓府太大,人又太少,他總覺得這偌大的府邸空****的,他喜歡軍中,喜歡營中,喜歡哪裏都是赤膊的漢子揮汗如雨,喜歡馬糞的味道,喜歡甲胄折射出長刀的寒光,喜歡處處都是罵娘聲,這些,韓府都沒有。

韓百韌的目光有些渙散,頗為失望,因今日鳴冤鼓下無人。

他知道,這並非是百姓沒了冤屈,隻是百姓們膽子越來越小了。

其實這三品大員並非隻管百姓的事,級別高,權利也大,算是京城治安與政務的最高行政長官,從品級上來看,尚書之下,侍郎之上,下轄周邊十二縣。

理論上來講,隻要不涉及到朝堂官員,民、商相關政務,都可一言而定,尤其是刑案,倘若證據確鑿,無需經刑部、監察台、大理寺三司會審,可直接當堂判罰,哪怕是死刑。

除了各類案件,京兆府還有很多其他職責,不過這些並非韓百韌所擅長之事,他隻喜歡判案,其他事則是交給屬官老吏等人。

衙外傳來報時的鑼聲,辰時到,韓百韌暗暗罵了聲娘,知曉今日上午應該是沒什麽事了,準備帶著王山去城中轉轉。

沒事做,不怕,他可以找事兒,可以去南北二市釣魚執法,強者,從不抱怨環境。

韓百韌將茶盞往桌上一頓,正在查閱刑文的王山苦笑道:“大人欲出衙逛逛?”

“不錯,去取常服,就去北市轉轉吧,在府中時,王海說佑兒今日或許也會去北市…”

說到這裏,韓百韌頓了一下,不由道:“這些日子,佑兒似是又轉變了性子,整日出府,子正可知佑兒最近在忙些什麽?”

子正是王山的“字”,在衙署中都是如此稱呼。

王山猶豫了一瞬,搖了搖頭,道了聲“不知”。

其實王山也是左右為難,昨夜他老弟王海倒是和他說了韓佑帶著小王爺去了北市。

作為跟著韓百韌最久的老人,王山知道以自家老爺的性子早晚會招惹禍端,大禍端,府中唯一能勸說韓百韌的,也隻有韓佑了。

韓佑昨日表達的很清楚,抓了工部主事兒子這事,後患無窮,韓府不能坐以待斃,他會想辦法解決這事,不過得暫時先對韓百韌保密。

王山明白韓佑的意思,要是把這事和韓百韌說了,韓百韌肯定是一臉“老子不在乎”的模樣,要是心情不爽了,八成會去獄中再抽柳四郎一頓。

既如此,王山也隻能裝作什麽都不知道了,先觀望著,韓佑若是化解此事最好不過,解決不了再和韓百韌說也不遲,反正情況再壞也壞不到去了。

提起了好大兒,韓百韌現實眉眼帶笑:“福禍相依,自佑雖說前些日子受了傷,可醒來後,腦子靈醒了不說,性子也變的開朗了起來,好事,大好事,隻是…”

說到這裏,韓百韌又是憂心忡忡:“可前日,佑兒說想要讀書科舉,哎,好端端的,怎地又要讀這下三濫的書文。”

王山無語至極。

士、農、工、商,京中多少少年人以讀書人自居,自傲,到了自家老爺這,反倒成下三濫了。

自古隻有讀書人瞧不起目不識丁之輩,朝堂也是如此,文臣瞧不起武將,韓百韌算是頭一號,低學曆瞧不起高學曆的,認為讀書“誤人”。

猶豫了一番,王山說道:“大人,下官有句話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那你他娘的就別講了。”

“好,那下官就和您說說,您口中這下三濫,和下官說說也就罷了,不可對外人言說,若是傳了出去,後果不堪設想,怕不是天下讀書人都要對您口誅筆伐一番。”

韓百韌撇了撇嘴,他當然沒那麽傻,自己發發牢騷而已。

王山見到韓百韌難得沒“頂嘴”,又試探性的說了一句。

“這京中不比軍中,大人您非但不可貶低這讀書人,還要褒獎,要誇讚,要愛戴…”

“你他娘的有完沒完。”韓百韌罵道:“老子就說讀書人是下三濫,怎地了,不服咬了老子的鳥。”

王山苦笑連連:“大人您怎地就如此瞧不起讀書人呢。”

“本官問你,為何要讀書。”

“自然是要以明事理,明禮修身,知禮明德,行禮明事。”

“明你娘的個腿兒,年年科考,各道考生不知凡幾,其中九成九,皆是出自世家門閥,你以為這世家子潛心讀書是為了忠君報國,是為了造福一方百姓,是為了你口中的明禮修身?”

王山愣住了,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反駁。

韓百韌麵露不屑之色:“天下讀書人多出自世家,世家子讀書,是為了當官,何為官,庇護百姓,造福百姓,體恤百姓,這才是官,老子再問你,倘若世家子為了官,族中親族欺辱了百姓,這當官的世家子,是心向百姓,還是心向家族?”

王山滿麵汗顏,施了一禮:“大人說的對,若讀書隻是為了做官,那便是下三濫。”

“對嘛,老子話糙理不糙,就是這個理兒,哈哈。”

韓百韌十分得意:“本官雖身正影不歪,對佑兒言傳身教,可倘若他日佑兒科舉為官,整日接觸的都是些下三濫,免不了被這群狗日的帶壞,既如此,為何還要佑兒讀書,為何要佑兒做這下三濫。”

王山走上前為韓百韌倒了杯茶:“大人所言極是,可謂高論,下官佩服。”

“犢子可教。”

韓百韌更得意了:“我兒溫良儉讓,平日裏便是一隻小小的螞蟻都不忍踩死,最是心地善良,這二十年來,從未與人紅過臉,這是什麽,是老子教的好,是什麽,是我兒不與人爭,是我兒…”

話沒說完,一衙役急匆匆的跑了進來,滿麵焦急之色。

“大人,出事了,大事。”

韓百韌神情一震:“太好了,快說,是何事。”

“少尹打人啦,將人打了。”

韓百韌愣住了:“哪個少尹。”

“大人之子,韓佑韓公子啊。”

“什麽。”韓百韌極為狐疑:“當真是佑兒?”

“正是。”

“不可能。”韓百韌大手一揮:“絕對不可能,我兒平日裏便是一隻小小的螞蟻都不忍踩死,莫不是被人欺辱的狠了,這才斥罵了幾聲,斷然不會與人動粗…”

衙役:“打了七個人。”

韓百韌撮著牙花子:“我兒溫良儉讓,這七個人,是不是推搡之間…”

衙役:“將人腿打斷了。”

韓百韌的聲音有些發虛:“我兒心地最是善良,他們是不是摔倒後,不慎折了腿…”

衙役:“七個人,十四條腿,一條不多,一條不少,全斷,整整齊齊趴在那裏。”

韓百韌一咬牙,還是不死心:“可我兒從不與人爭…”

衙役:“打完了人,少尹還將那七名苦主身上的錢財都搜刮走了。”

韓百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