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0章 夜談
圓臉笑了笑:“其實古大夫早已心知肚明,是的,我一直在跟蹤觀察著你們,可是並無半點惡意,我這是奉命行事。今日,我也奉命請古大夫去平陽府的王記文寶齋,貴人有請。”
“貴人?誰?是王右軍嗎?”古壺有些激動地說,他一直盼望著能再次見到這位超級偶像,他不相信王羲之對他真的無動於衷。
“古大夫去了不就知道了?今日戌初時刻,正賢街王記文寶齋,用你手裏的那條墨,像我剛才一樣印出那四個字即可,你去還是不去?”圓臉詢問的目光看著古壺。
“去!”古壺鄭重地說。
圓臉一拱手,走了。
傍晚時分,古壺準時來到了位於正賢街的王記文寶齋,他特意換了一套新衣服,把自己精心捯飭了一番,畢竟可能要正式見到千古偶像,這是必須的。
對於臉上那奴字,古壺特意揭去了膏藥,隻吊下一綹頭發稍稍遮掩,如果真能見到王右軍,古壺想特意讓他看看這字。
古壺走進店來,夥計熱情地招呼問:“客官想買什麽?”
古壺也不回答,徑自掏出一片紙和那條墨,哈了幾口氣,在紙上摁出“文經武緯”四字,把紙推給夥計看。
這將軍,搞得如此神秘,像間諜接頭似的,古壺心裏有些興奮。
夥計顯然早有準備,抬眼看著打量了他一番,熱情地笑著說:“請隨我來。”
古壺跟著夥計走入後院,這前店後院的住所後麵別有洞天,接連走過三四進院後,來到後麵一個寬綽的院落。
這時,正好落日的餘暉灑進這院落,整個院子像鍍上了一層金色。
“這邊請!”夥計把古壺讓進一間屋。
屋子的窗戶正對著西方,晚霞的逆光中,古壺隻見窗戶前背對著他靜立著一個人,此人對古壺的進屋不知是沒有察覺還是無動於衷。
古壺正猶豫要不要先打個招呼時,隻聽此人長呤出兩人句話來,讓古壺的心為之怦然一動。
“後之視今,亦猶今之視昔。悲夫!”此人長聲吟哦道。
這是《蘭亭集序》裏的話,此時此刻,我不正是在“後之視今”嗎?古壺差點句話說出口來。
麵前這人轉過身來,果然是王羲之王右軍,讓古壺驚異的是,他看見將軍的眼裏竟然閃著淚光。
“將軍好!蘭亭奴古壺見過將軍。”古壺由衷地深深一躬,施禮問候。
將軍微微一笑,抬手用袖口拭了拭眼角。上前兩步,圍繞著古壺把他上下左右前後地全方位打量了一番,然後麵對著他說:“有緣人,坐,請坐!”
“將軍坐!”古壺虛手謙讓著,待將軍坐下後,他才入座。這時,進來一位婢女送來兩盞剛泡好的茶。
“將軍為何稱小人我為有緣人?小人我不過是奴而已。”古壺太想知道將軍為什麽找他來了,他迫不及待地先問道,同時把遮住臉的頭發理到後麵,指著臉上的“奴”字說。
“蘭——亭——奴!”將軍看著古壺的臉,一字一頓地說,“為什麽叫你有緣人?這正是我今日請你來想問你的,也是我請你來的目的。”
“當日,你竟然寫出了跟我的一模一樣的蘭亭序,書法和文字,竟然一字不差,這是為什麽,你能告訴我嗎?”
古壺輕輕一笑:“當日我已經說了,這是夢中神仙傳授與我的,怎麽?將軍不信嗎?”
將軍愣愣地看著他:“夢,我信,神仙之說卻難以全信,神仙授書與我書完全相同,則更難以置信。”
一瞬間,古壺真想把自己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訴這位大偶像,可轉念一想,莊子他老人家早說過:“井蛙不可以語於海者,拘於虛也;夏蟲不可以語於冰者,篤於時也。”
王右軍再聰慧,再是人中龍鳳,畢竟與他不在同一時空維度,你說破大天他也不會相信,說不定還真會把自己當妖孽抓起來。
古壺放棄了說出真相的想法,想了想,轉而說:“將軍飽學,一定知道莊周夢蝶的典故了。”
將軍一笑:“當然,《莊子·齊物論》曰:‘昔者莊周夢為蝴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適誌與!不知周也。俄然覺,則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夢為胡蝶與,胡蝶之夢為周與?周與胡蝶,則必有分矣。此之謂物化。’”
將軍聲音不大,清楚而舒緩地背述著書中這段話。
古壺不由得對將軍的學識佩服得五體投地,自己隻知道這個典故的大意,而將軍隨口就完整地背誦出來,不能不服啊!不愧是自己的第一大偶像。
古壺:“我就是那隻偶然從夢中飛進將軍蘭亭的蝴蝶,也不知還能不能飛回去,唉——”古壺說到這裏時,看著窗外的晚霞,真誠地一聲長歎。
“人生可如夢,夢卻非人生啊!”將軍似乎接受了古壺的解釋,也長歎一聲。
接下來,將軍談起了書法。
古壺便將自己知道的、記得的、理解的對蘭亭序書法的各種讚美與評論侃侃說來,最後他說:“將軍的《蘭亭集序》,乃天下第一行書。”
“天下——第一行書?天下第——第一?”王右軍呆呆地看著古壺,不知是被古壺的侃侃而談整呆了,還是被“天下第一”四個字震呆了,說話都有些結巴了。
“是的,將軍的《蘭亭集序》,乃天下第一行書。”古壺看著將軍,把剛才的話重複了一遍。
“誰說的,這是誰說的?”王右軍質疑地問。
“米芾,米芾說的。”古壺脫口而出。
王右軍滿臉驚訝:“米芾是誰。”
古壺一下子啞了,能說米芾是北宋大書法家嗎?那不是自己找虱子在頭上爬,自己跟自己過不去嗎?
他愣了愣,靈機一動說:“米芾是我夢中夢到的一位神級書法家,也就是夢裏教授我書法的那位神仙,是他告訴我的。”
“你呀,真會開玩笑。”王右軍指著他笑了笑,“不過,你做的那個什麽聽診器我聽說了,也見識了,那倒不是玩笑,用它來聽診真管用嗎?如此一件利於醫者造福百姓的器物,你為什麽不多做一些,讓更多的大夫用它呢?”
將軍這一問,像突然點燃的火把,一下子照亮了古壺意識的夜空。
古壺:“聽診器原本是我一時靈機一動製作的工具,對醫者診斷疾病確實大有幫助,限於人力物力,我隻製作了幾個送與我的恩師。”
“將軍這一問,讓我冒出一個想法,把聽診器的製作方法和使用方法寫成了本書,傳與醫者,隻是——”
“隻是什麽?隻是這樣一來會影響你的生意?”王右軍直直地盯著他。
“哈哈哈——”古壺大笑,站起來,“將軍要真如此看,便是小瞧我了,請聽小人把話說完。”古壺搖頭擺手。
將軍也起身,對著古壺拱手道:“抱歉,我並非要小瞧你,隻是俗語雲,同行是冤家,我是照此理推斷,並非刻意小瞧你。”
古壺:“我意思是說,隻是我身為一介賤奴,不過是主人的會說話的牛馬而已,我哪有資格寫書傳道?”
“至於將軍所言影響生意,小人行醫,就是生意,也不過是在為主人賺錢,更何況,在小人心中,行醫不是為了生意。”
“而是為了生命,為了黎民蒼生的生命,在我心目中,人無貴賤皆是命,醫者的職責便是治病救人,哪怕這人是命如草芥的奴婢,其生命也是寶貴的。但願世間人無疾,何愁架上藥生塵。”
“啪!”王右軍一掌拍在案幾上,指著古壺,再次兩掌一擊,激動地說:“好!好一句‘但願世間人無疾,何愁架上藥生塵。’”
將軍兩手掌搓著,激動地在屋內來回地走著,踱了兩圈後,將軍指著古壺說:“讓你身為奴,真是蒼天無眼。”
“這樣,你寫書印書的事由我來辦,你隻管寫出來。至於資格的問題,更沒有哪條王法規定奴不能寫書傳藝。”
“況且——況且你若真寫出這書來造福蒼生,我自會在景王爺處乃至皇上處為你說話,幫你及家人脫去奴籍。”
“謝王將軍!”古壺沒想到自己苦尋的去除奴籍的機會在這裏,對著王右軍深深鞠了個九十度的大躬,大聲說:“將軍能將我一個草芥不如的奴放進眼裏並玉成此事,奴定當竭盡全力寫好此書。”
“將軍慈悲黎民、心懷蒼生,大寧國有將軍,是大寧之福,天下有將軍,是天下之福啊。”
古壺為番話,雖然聽上去像拍馬屁,可還真不是拍馬屁,是他一番真心話。
“過譽了,過譽了,來,坐。”王右軍扶起他坐下,“實話告訴你吧,自從去年你離開蘭亭後,我就一直派人關注著你。”
“你雖身為賤奴,可卻心誌高潔,雖然偶爾言行令人費解,可你的奇思妙物讓人深不可測。現在才知道,更難能可貴的是,你心地善良醫者仁心。難得,真是難得啊!”
“哈哈哈——將軍誇得小人無地自容了。”古壺笑道,這番話,當真讓他紅了臉,無論今生前世,這是他得到過的最美讚譽。
“哈哈哈——來人,上酒!”將軍興奮地大手一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