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落荒而逃

時勢造英雄,命運捉弄人。一個人,一個家庭的命運總是被時代大潮裹脅著,大家隻能隨波逐流,蹣跚前行。

當時,躍州市各個領域的群眾普遍出現兩種觀點的分歧,躍州市服裝廠裏也是這樣的情況。趙向軍和一幫老工人傾向要一心一意抓好生產,而戴利仁和一幫青年工人則傾向要把發展路線先討論清楚,所以,雙方在廠裏處於明爭暗鬥的狀態,時不時地要進行辯論一番。

這天,趙向軍剛開完二輕局的會議想回去,就被二輕局新任局長董少波叫住了。董少波是六十年代初期的大學畢業生,原來在市委辦公室給領導當秘書,做人外圓內方,頗受領導欣賞,不久就被外放到二輕局擔任副局長,前段時間剛提了局長。由於他也傾向於要大抓生產,所以,就對趙向軍比較有好感。

“向軍,沒事先別急著走,到我那裏坐坐。”他拍著趙向軍的肩膀,把他拉進了自己的辦公室,接著說:

“向軍啊,現在上級領導也要提出必須大抓生產,現在,你們廠裏幾個頭的年齡大了,跟不上形勢發展,局裏準備把他們換下來。你呢,年紀輕,做人正派,政治立場堅定,我們準備讓你負責服裝廠的全麵工作,你有沒有信心?”

趙向軍小心髒控製不住一陣狂跳,上半年剛被結合進廠領導班子,下半年又要被提拔,他感到黨對他真好,領導們對他真好。於是,趙向軍挺著胸膛說:“如果組織相信我,我一定加強學習馬列主義,立場堅定,把抓革命、促生產進行到底,更不會忘記董局長對我個人的關心和厚愛。”

“好好好,今後你一定要立場堅定,把發展生產作為第一要務,讓服裝廠的業績盡快上台階!”

過了幾天,躍州市二輕局就宣布了趙向軍擔任服裝廠廠長的任命。由於趙向軍對廠裏底子清、情況明,生產工作抓得有板有眼,多次受到二輕局的表彰,有一次,趙向軍還受到躍州市副市長淩濤的接見。

由於擔任了廠裏的一把手,趙向軍就經常參加市委、市政府組織的各類會議,不久,他結識了躍州市委辦公室秘書科長莫璋揚,和在市委辦公室幫忙工作的市教育局幹事林解放。

莫璋揚年齡稍長,且在市委核心部門工作,各類信息比較靈通,趙向軍特別喜歡他分析政治形勢。而林解放則是莫璋揚的學生,20來歲的樣子,他是個來自臨江縣山區的孤兒,讀書的時候,品學兼優,且特別喜歡獨立思考,本來,他高中畢業以後要回農村去,莫璋揚看他孺子可教,就利用自己在市委辦工作的便利,推薦他到市教育局臨時從事學生工作,不久,又抽調他到市委辦幫忙。

後來,鑒於躍州服裝廠兩派群眾對立比較明顯,躍州市委就下派了一支工作隊到服裝廠協調兩派糾紛,巧合的是莫璋揚是工作隊長,林解放也是其中一名隊員。從內心來說,莫璋揚比較傾向趙向軍主抓生產的這一派,但他表麵上還做得比較公正,對兩派各打五十大板,兩派群眾的對立情緒慢慢得到了緩解。

由於工作關係,有時,好客的趙向軍也會邀請他們莫璋揚師生到家裏做客,然後,他親自下廚炒點小菜,三個人坐在一起喝點地瓜燒,聊些政治時事。由於他們對一些社會熱點的看法一致,一來二往,他們三個就成了莫逆之交。

這一段時間,趙向軍真是春風得意,不但事業上進步很快,1970年下半年,李紅還給他生了一個大胖兒子,為了感恩黨給他事業帶來的成功,趙向軍給兒子取名“趙愛黨”。

幸福快樂的時光總是那麽短暫。這天,服裝廠的激進派的人在戴利仁的帶領下,突然聯合東海機械廠和他們觀點相同的一幫人,圍著趙向軍和莫璋揚的工作隊要討個說法,由於雙方情緒有點激烈,發生了肢體衝突。雖然趙向軍身手敏捷,但畢竟寡不敵眾,為了保護莫璋揚和林解放,他隻好下重手打昏了戴利仁這邊的幾個人,趁著雷鳴電閃的混亂之際,三個人搶了幾輛自行車,一起騎車逃離了服裝廠。

他們逃到遠離服裝廠的紅星路口時,趙向軍對莫璋揚說:“莫科長,今天我下手太重,可能這禍是闖大了,看來要離開躍州,到外地避避,你們兩個也到鄉下躲躲吧,咱們後會有期。”

趙向軍和莫璋揚師生分手後,拚命騎車逃到了家裏。

望著落湯雞一樣狼狽的丈夫,李紅不禁一陣心疼,挺著6個多月的大肚子,要給趙向軍找毛巾擦擦,趙向軍拉住了她的手,說:“紅,我剛才打昏了戴利仁那邊的幾個人,不知道他們情況怎樣,所以,我必須得出去避避風頭。”

趙向軍快速地找了幾件衣褲,放到一個軍綠色的帆布包裏,外麵包了一個尼龍袋子,然後用繩子紮緊。

李紅靠在趙向軍的背上,右手扶著大肚子,眼光直直的,問:“你要到哪裏去呢,你一走,叫我們娘仨個怎麽辦?”

“我也不知道去哪裏,但眼下總要先避避風頭。你有什麽事情,隻能先麻煩爸媽,還有二哥二嫂。我馬上要走,不然來不及了。”

李紅嫁給趙向軍這幾年,持家有方,雖然趙向軍經常把工友同事拉到家裏吃飯喝酒,他們開支蠻大。但是,李副廠長退休後,帶著老婆到臨江縣山區老家搞農產品種植,還養了幾隻雞,李紅就瞅機會到他老爸老媽那裏,拿些蔬菜瓜果和醬油雞什麽的,用於招待趙向軍的朋友,盡量為家裏節省開支。

李紅的手工做得很好,一家人的毛衣都是她抽空編織的,她還給公公織了一件,從沒穿過毛衣的趙崇仕逢人就誇他小兒子的媳婦體貼心細。

李紅還很會拾掇,家裏房子雖然不大,她請自己會做木工的四姐夫曾然給她家屋內做了個小閣樓,她就把家裏的雜七雜八的東西收拾到閣樓。所以,她的家裏看上去就顯得很整潔,水泥地麵每天檫洗一次,更是一塵不染,夏天的時候,小愛黨就在地上爬來爬去。

趙向軍當了廠領導後,更是沒日沒夜地大抓生產,他們聚少離多,而這次由於和戴利仁意見不合,趙向軍失手傷人,被逼逃難出走,不知何時能回來,李紅的心中縱有萬般不舍,眼淚掉了線一樣啪塔啪塔掉下來,還是無法擺脫命運的擺布。

趙向軍用手摸了摸在**深睡小愛黨的臉,回過頭來,親了親李紅的臉蛋,轉身就走。李紅用力拉住趙向軍,然後轉身從一個抽屜的鐵盒子裏拿出兩張十元的票子,這可是他家裏的全部積蓄,還有幾張花花綠綠的糧票,塞給趙向軍,說:“你一定要小心,無論如何都要保證自己的安全。”又拍了自己的拍肚子,說:

“這孩子就叫趙思夫,我們等著你回來。”

趙向軍心頭一陣戰栗,強忍著眼淚,拿著包,跨上二八大杠自行車,冒雨飛快的衝出了天燈巷口。

約莫過了20分鍾後,天燈巷口傳來卡車的刹車聲,然後隻聽得一大班人跳下卡車,衝向了趙向軍家的屋子。

趙崇仕老兩口和趙向南、陳麗都被李紅家急促的敲門聲驚醒,他們慌忙披了外衣過去,隻見20來個帶著軍帽,穿著沒有領章的軍裝的年輕人圍著李紅。

李紅低著頭在流淚,小愛黨在**被嚇得哇哇大哭。其中一個小個子的女生問李紅:“趙向軍哪裏去了?他竟敢不虛心接受工人群眾的合理化建議,還打傷我們工人群眾,真是膽大包天。你必須老老實實向我們作交代,否則,趙向軍就是罪加一等!”

這個女生叫張愛武,20來歲,長著彎彎的眉毛,皮膚粉嫩粉嫩的,眼睛不大,卻有一股殺氣,李紅和她的一對眼,心中不寒而栗。張愛武是林解放的同班同學,林解放擔任學校團委書記和班長,她是班級裏的團支部書記。她很欣賞品學兼優,人又長得帥氣的林解放,但林解放卻對她很冷淡,平時不怎麽和她搭話,自我感覺良好的張愛武心裏別提多窩火了。

高中畢業後,林解放被安排在教育局幫助做學生工作,後來又被抽調到躍州市委辦幫忙工作,而張愛武則去了男人紮堆的東海機械廠。後來,她聽說林解放比較傾向於大抓生產,她就偏偏也提出要先把發展路線先討論清楚,希望有朝一日要壓林解放一頭,在他麵前好好展示一下風采。這次,戴利仁尋求機械廠觀點相同群眾的幫助,張愛武知道趙向軍平素和林解放關係很密切,就主動和戴利仁到了趙向軍的家。

李紅哭著回答:“向軍十來天沒回家了,我也不知道他到了哪裏。”

“你們這些家夥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必須對你們采取措施,你們才會悔悟,來呀!”張愛武一聲怒吼。

隻見旁邊長得粗粗壯壯的年輕人用木棍狠狠砸向窗戶,“硄”的一聲,玻璃頓時碎了一地。他想再砸向牆上李紅和趙向軍的結婚照時,被一個人拉住了。

出手製止的人是戴利仁,隻見他把自己的眼鏡拿了下來,用手抖了幾下,抖落幾顆水珠,再把眼鏡戴上,幹笑了一下,對李紅說:

“李紅,我和向軍是工友,雖然向軍和我觀點不一致,但屬於人民內部矛盾,而且,你爸李副廠長一向對我很好,你把向軍的下落告訴我,我找到他會好好勸勸她,讓他寫個悔過書,這個事情也就過去了,你放心,我可以擔保的。”

戴利仁27、8歲,個子不高,長得精瘦,人顯得很幹練,他原來和趙向軍也比較講得來,以前也曾到天燈巷趙向軍家裏做過客。可他在心中也是暗戀李紅,平時在廠裏的時候,有事沒事會瞅機會找李紅搭搭訕,怎奈,李副廠長親自出麵成就了自己女兒和趙向軍的好事,從那一刻開始,戴利仁在內心就開始嫉恨趙向軍,從此以後,他和趙向軍僅是表麵保持一點客氣。

這次,他要落井下石,借機要狠狠整治趙向軍,最好讓他一輩子也不得翻身。但作為李紅夫妻曾經的工友,他覺得不能做得太絕,他表麵上要唱白臉,免得日後抬頭不見低頭見的時候,碰到會難堪,畢竟大家都是這片土地土生土長的。

“我真的不知道,要麽,向軍回來,我讓他找你們,好嘛?”李紅繼續哭著說。

戴利仁抬頭看看四周慢慢走過來的人,他們都是趙家的鄰居,個個都是五大三粗的碼頭工人,由於趙崇仕和他的幾個兒子都是古道熱腸,對鄰居們碰到的困難都會出手幫襯,因此,他們和趙家關係都比較緊密。

戴利仁想想,現在即使把趙向軍家砸爛了,也不可能找到他,而且,看樣子這些碼頭工人肯定會出手阻止,這樣就麻煩了,他可不想自己手上有血案,冥冥之中,他覺得做人還是不能太絕。於是,他轉過頭,對著趙崇仕幹笑了一聲,說:“趙老伯,我們也是奉命行事,雖然向軍和我曾經是工友,但我必須大公無私。向軍不在,我們先回去,我們也不損害群眾一針一線,砸碎的玻璃,明天我讓人把你家修好。”

然後,他再回頭對自己那夥人說:“大家辛苦了,我們回去吧,廠裏的食堂給大家準備了的夜宵,鹹菜肉絲米粉。”

說罷,他扭頭就走,20來個人呼啦啦走了一幹二淨,趙向軍家的地上隻留下一地碎玻璃和濕漉漉的腳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