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雨夜驚魂

上世紀70年代中葉10月初的一個晚上,東海省躍州市西郭外的郭山上,一道閃電照亮了夜空,閃電過後,經過一忽兒的黑暗與死寂,隆隆的雷聲掩蓋了這座城市。天空中雨水不停的傾瀉而下,地處江南水鄉的躍州市區雖然水網縱橫,但這場暴雨雨量特別大,馬路上還是一下子積滿了水,漂浮著一些殘枝枯葉和垃圾,慢慢地向低窪處流去。

10月,正是躍州市這座濱海城市夏秋的轉換季節,北方來的冷空氣要想控製這座城市,而副熱帶高壓卻舍不得離開,還想繼續逗留。於是,每年的這個季節,冷暖氣流交匯,躍州市總有那麽幾次大的雷暴出現。在這個城市生活的人們,早已適應了這樣的天氣。一般來說,他們會呆在家中,男人們穿著褲衩背心,爬上爬下,借助昏暗的燈光,看看房頂哪些地方有沒有漏水,然後指揮女人孩子,把家裏不多的物件搬到幹燥的地方。有的家處地勢稍低河道邊上,他們則會密切關注河道的水位,一看情況不對,他們就會把家裏的壇壇罐罐搬到高處。

可就在這雷電交加的夜晚,有一個年輕人卻上身隻穿了一件暗紅色的背心,下身穿著軍綠色的卡其料子的夏褲,褲腳卷到膝蓋上,光著腳套著一雙軍綠色膠鞋,冒著大雨,死命的蹬著一輛28寸二八大杠自行車,從東到西,飛快地穿過環城路,摸黑拐進了天燈巷。

他叫趙向軍,大約26、7歲的樣子,個子高高的,臉長得比較消瘦,眼睛黑亮黑亮的,身體卻是粗壯結實,肩膀上的三角肌和上臂肱二頭肌鼓鼓的,身上好像有使不完的勁。

趙向軍是躍州市國營服裝廠的廠長,今天下午,他受到了廠裏和他有嫌隙的戴利仁為首一幫人的圍攻,由於事發突然加上寡不敵眾,趙向軍這一幫人被打散,落荒而逃,現在,戴利仁正帶著一夥人四處找趙向軍。

天燈巷是趙向軍的家,他從小在這裏長大,在亡命天涯之前,他要來向家人做個告別,也要收拾一下衣物細軟,畢竟,他一走,不知何時能再回來都不知道,如果運氣不好,被戴利仁這幫人抓到,能不能逃過這一劫都很難說,運氣不好的話說不定當場要被打殘。

天燈巷靠近穿越躍州市的八百裏圩江,躍州市區地處圩江下遊,這裏離入海口不到幾十裏,水流平緩,整個江麵寬達數百丈。這裏平常來來往往的船隻很多,既有近海運輸的小貨輪,也有來回兩岸的客輪,還有一些沒有動力的小舢板漁船。

圩江江中有座孤島叫江中嶼,相傳南宋的第一任皇帝趙構為了躲避追擊他的金兵,曾在島上的江中寺呆了幾天,因此這座寺廟又被稱為高宗道場。宋高宗偏安臨安後,對躍州發達的航運留下深刻印象,稱船運躍州數國內第一。

躍州市是一座有曆史底蘊的古城,距今已有1700年的曆史,北靠圩江,沿江有大小碼頭數十座,船運業和輕工業比較發達,整個社會經濟發展在東海省也處於比較重要的地位。躍州市下轄東城、南城、西城和近郊四個區,它由躍州地區行政公署代管,躍州行政公署還代管了躍州市周邊的五個縣,圩江的北岸就是臨江縣。

圩江江中嶼段處於海水江水的交匯處,每天兩次的漲潮潮平的時候,江水都帶著海腥味。鹹水淡水交匯的地方,曆來水產資源就比較豐富,這一帶的江鮮口感特別好,圩江裏有種刀魚,又名子鱭,在每天端午待產前,滿腹魚卵,把魚用文火在油裏清炸至略微焦黃狀態,吃的時候讓人感覺外焦裏嫩,口齒留香,欲罷不能。

郭山臨江佇立,山勢平緩,海拔不是特別高,大概100米不到的樣子,登上郭山頂向東南方向望去,這個躍州市區可以盡收眼底,一直可以看到城市東邊的前府山和南邊的軒山。郭山底部凸出部分延伸到江底,它的東麵剛好形成一個港灣,當上遊洪水下泄的時候,那些沒有動力的船隻就可以在這裏駐錨,慢慢的,這裏就成了一個碼頭,幾百噸位的運輸船經常在這裏停泊。

天燈巷位於郭山西麵,離市中心較遠,這一帶就被稱為西郭外。西郭外這一帶的人,民風彪悍,甚至敢於向官府叫板。蒙古滅南宋,蒙古兵進駐躍州城,郭山下的幾位義民有一天趁著天黑,摸進蒙古軍營,風高放火,燒死十來名蒙古兵。結果,這幾位義民被蒙古兵逮住,當場在郭山上點了“天燈”,並且暴屍半個月。為了紀念這幾位義民,後來當地人就把一條小巷改名天燈巷,碼頭也就叫做天燈碼頭。

天燈巷的北巷口,隔著一條10餘米寬的環城路,就是圩江邊的天燈碼頭。趙向軍的父親趙崇仕,出生在躍州市的東部郊區的白水鎮寧村,這個寧村是在明代建有抗倭城堡,當時駐紮了來自各地的官兵,後來這些人和當地村民聯姻,代代傳承。

趙崇仕的祖籍是河北正定,自古燕趙多義士,趙崇仕的性格一如北方漢子的豪爽仗義。他小的時候,師從白水鎮當地“金水門”拳師習武,練得一身好武藝,平常三五個人根本近不得他身。由於寧村人多田少,種田根本無法糊口,於是,他在十八歲那年跟著村裏幾個年輕人一起,到了圩江邊的天燈碼頭,倚仗一身力氣,幹起了挑夫的營生。

由於趙崇仕小的時候讀過三年私塾,粗通文墨,加上手腳勤快,做人講義氣,很快就在天燈碼頭站住了腳,成了挑夫中的一個小頭目。後來,他被一個張姓的船老大看上,把女兒嫁給了他,並資助他分幾次蓋了三間一層的房子。

趙崇仕和張姑娘生了三男一女四個孩子,趙向軍排行老幺。當時正處抗戰勝利後,大家對軍人有特別的好感,趙崇仕就把他這個兒子取名向軍,希望他長大以後當兵,爭取混個軍官當當,好光耀門楣。

看著趙向軍從小調皮好動,趙崇仕在兒子6歲的時候開始,就慢慢有意識教他一些拳術基本動作要領。想練武,要吃苦,很多小孩子根本吃不了練武的苦,練到一般就會半途而廢,而趙向軍卻一直堅持了下來。後來讀烈士路小學、向陽中學期間,他有空就早起一個人在郭山的空地上苦練。趙向軍因為會拳術,平常也喜歡打抱不平,從小就是西郭外附近有名的“孩子王”。

天燈巷靠近圩江,南方的小孩子生性喜歡玩水,趙向軍和他的小夥伴常在在江中戲水、遊泳,個個都練就一身好水性。趙向軍年歲稍大以後,膽子壯了起來,也不怕江裏風浪,經常會遊到江中島的灘塗上抓江蟹、踩跳魚,網一些江鮮,可以在那個蛋白質能量短缺的年代,給家裏人改善一下膳食。

趙向軍十八歲那年高中畢業後,沒考上大學,在那個時候,高中生也算高學曆人才,因此,他就被西城區郭山公社安排到了國營躍州市服裝廠工作。這個躍州市服裝廠有500來號人,生產、後勤部門齊全,為了解決雙職工沒人帶孩子的問題,服裝廠甚至還辦了一個托兒所,在這裏上班的職工可謂幸福感滿滿。

趙向軍當了一年的服裝裁剪學徒,因為他有組織能力,還會抄抄寫寫手腳勤快,加上為人熱心厚道,進廠不久,就被廠裏領導選拔為廠辦助理幹事,跟著主任、科長跑跑腿、打打下手。

在廠辦工作,給趙向軍提供了一個很好的成長平台,他可以更多的有機會參加各類學習、會議,也有更多機會接觸各色人等。這樣幹了幾年,他很快就顯得老練成熟。

這天,廠裏的李副廠長突然把趙向軍叫到了辦公室,李副廠長胖胖的,一臉和藹,親切的問他:“小趙,在廠裏幹了兩三年,有什麽體會啊?”

由於趙向軍經常和李副廠長接觸,所以也不拘謹,笑了笑,說:“李廠長,我們年輕人應該好好向老前輩學習,努力學好生產技術本領,爭取當好革命事業接班人。”

“哈哈,講的很對啊,小趙,來來來,你坐下。”李副廠長拍拍趙向軍的肩膀,說:

“革命事業代代傳承,學好本領是一方麵,但解決好個人問題也很重要,找到一個誌同道合的革命伴侶,也是你們年輕人重要的革命任務之一。嗯……你有對象了嗎?”

趙向軍感到臉上登時發燙了,雖然說,在學校念書的時候,他一直擔任班級裏的文體委員,有些女生有事沒事會找他幫忙什麽的,特別是那個生活委員朱見芬會經常找他講一些班級裏瑣碎事務,有一次,趙向軍感覺好像和她對了一個眼神的時候,她的臉上突然閃過一陣紅暈,他心中略感詫異。

趙向軍那個時候的念頭就是要一門心思先把書讀好,然後早點工作賺工資,為家裏減輕壓力。現在工作了,作為一個22歲的年輕人,他內心的荷爾蒙衝動也想有個女孩能和他牽手,但一想到自己每個月工資才24塊,平常根本沒什麽積蓄,而且他的腦子裏還有先立業後成家的想法,所以一旦腦子裏冒出戀愛結婚這個念頭,他就啞然失笑,眼下自己這麽幾塊工資怎麽養活老婆孩子呢?但是,李副廠長這麽問他,他就說了實話:“李廠長,我才22歲,還小,收入這麽低,哪敢還想戀愛結婚。”

“噢,22歲也不小了,可以考慮個人問題了,你說收入低,這工資總還夠你吃飯的吧,大家都是這麽過來的,你看看我們廠托兒所的小李老師怎樣?”

李副廠長今年58歲了,馬上要到退休年齡,他想在自己退休之前把這個小女兒嫁出去,也算了了自己一件心事,所以,今天就赤膊上陣了。

小李老師大名叫李紅,今年23歲,和趙向軍同年進廠,雖然隻有初中畢業,因為他父親的關係,就沒到一線車間,而被安排到托兒所。李紅個子中等,一米六的樣子,瓜子臉,眼睛大大的,紮著馬尾辮,長長的劉海在她額頭飄來飄去。服裝廠男工不多,讀書到高中畢業的男工更少,因此,廠裏沒有那個小夥子能入她法眼,加上平時工作生活也是兩點一線,所以,她還是待嫁閨中。

趙向軍平時和李紅在廠裏團員活動時接觸過幾次,對這個文靜的姑娘印象頗佳,而且,今天是李副廠長做的介紹,領導這麽看重自己,絕對不能拒絕,於是,他就點了點頭。

“好好好,這幾天你就可以去找李紅,年輕人多在一起學習學習馬列著作,增進了解吧。”李副廠長心中的一塊石頭總算落了地。

一年後,趙向軍和李紅就談婚論嫁,確定了婚期,這期間,趙向軍也入了黨。

1969年的10月1號,趙向軍和李紅的婚禮如期舉行,他們兩家在環城路的望江酒樓辦了十桌酒席,趙向軍的大哥趙向前在西南邊區部隊,大姐趙路妮嫁給了大學同學倪新國,家在哈爾濱,他們沒有出席。趙向軍二哥趙向南和妻子陳麗幫他們忙前忙後,一起張羅這場婚宴。李紅這邊她的四個姐姐、姐夫都出席了他們的婚宴。

趙向軍和李紅的婚房就是趙崇仕原來的三間平房的西邊一間,長大概18、9尺、寬10來尺左右,北麵的入口處隔了一點當廚房,裏麵就是婚床和簡單的家具。這樣的條件,在當時的躍州市已經算比較好的了。

趙向軍這個人比較好客,也喜歡熱鬧,李紅手腳麻利,所以,婚後的周末休閑時光,他們會邀請一些工友到他家做客、吃飯。菜麽也很簡單隨意,一般是趙向軍周日一大早去圩江裏網點江鮮,摸幾把田螺,有時勾幾條黃鱔,捉幾隻田雞,蒸蒸炒炒就上了桌。趙向軍的生炒鱔段,加了少許澱粉勾芡,炒起來老嫩剛好,十分爽口,可謂一絕。一口地瓜燒酒,一口生炒鱔段,大家吃得很愜意,覺得幸福生活也不過就是地瓜燒配鱔段。

趙向軍這個人雖然搞行政工作,但他喜歡到車間一線嘮嗑,針對工人們一些合理化建議,他經常會向領導反映報告,領導們為了表示親民,有時也會為下麵解決幾件,慢慢的,廠裏的年輕人都向他靠攏,有話都願意和他說。

1971年初,服裝廠的主管部門,躍州市二輕局的領導召集廠裏的職工開大會,管組織人事的董少波副局長在職工代表大會上說:“根據上級有關幹部隊伍建設的指示精神,服裝廠的班子近期要進行優化調整,根據“老中青”三結合和“又紅又專”的要求,大家進行民主推薦,大家要本著對黨負責的態度,認真獨立思考,真正把優秀人才推薦出來,讓黨組織好中選優。”

會後,考察組人員把50多名職工代表的票數一統計,趙向軍得了38票,比位列第二的青年職工代表戴利仁整整多了一大截。這雖然是趙向軍人氣旺結果,但也離不開他李副廠長在背後運作的結果。

一個月後,躍州市二輕局的文件就下來了,25歲的趙向軍就任躍州市服裝廠分管組織人事和後勤的副廠長,做為“老中青”三結合的青年代表,被結合進了班子。

趙崇仕這個知道了這個消息後,大發感慨,他老爹給他取名“崇仕”,希望他這輩子能撈個官當當,他雖然在解放後被招工進了碼頭運輸社,成了集體職工,但這一輩子連根官毛都沒碰到,小兒子年紀輕輕就當了這麽大廠的廠長,大兒子在部隊也當了連級幹部,咱老趙家以後看來真要發達哩。那天晚上,他就著幾把蘭花豆,喝了兩碗地瓜燒才罷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