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分類處置

戴利仁結束教育審查後,在家過了一個惴惴不安的春節。他的兒子戴大光已經4歲了,平時特別喜歡聽他爸爸給他講解放軍戰鬥的故事,有時聽得興奮起來,會端著玩具槍,扣著扳機,嘴巴裏發出“噠噠噠”的聲音,示意著自己打死很多敵人,而戴利仁呢,則會站在他後麵,用期許的目光望著自己的兒子。

可這個春節期間,戴利仁大部分時間都是躺在**或者呆坐在椅子上,戴大光讓他講故事,他總是無言以對,惹得他兒子滿臉不開心,隻向他媽媽告狀:“爸爸壞,爸爸壞。”

戴利仁的老婆叫黃佳麗,是躍州市紅旗小學的一名數學老師,她母親老在她麵前說自己廠裏的同事戴利仁如何如何優秀,她就出來和戴利仁見了一麵,後來也就好上了。

婚後,夫妻倆勤儉持家,小日子過得挺和美。黃佳麗經常勸戴利仁安於現狀,在廠裏當個平頭百姓,日子過得安穩些就好,可她始終想不明白自己丈夫戴利仁,總是要想和趙向軍爭個長短。雖然戴利仁也曾風光了一陣子,可隨著“四人幫”被粉碎,他也被“四人幫”牽連上了,前段時間他自帶鋪蓋被教育審查期間,黃佳麗在家裏就沒睡過幾天好覺,她在心裏一直牽掛戴利仁。

黃佳麗知道戴利仁在教育審查期間吃得不好,戴利仁回來後,她還沒天亮就去排隊,好不容易搶了半隻豬蹄,然後用小刀把豬蹄上的細毛刮幹淨,洗幹淨後,剁成小塊,放到砂鍋裏,足足燉了兩小時,冷卻後,第二天拿出來,就成了戴利仁最喜歡吃的豬蹄凍。戴大光嘴饞想吃一塊,黃佳麗都不同意。可是,當她端給戴利仁吃的時候,他卻吃了幾口,就放下了筷子,惹得她一陣傷心。

這天,她看見戴利仁呆坐在那裏不吭聲,就對他說:“利仁啊,你這麽悶在家裏不好,要出去走走的。”

戴利仁抬頭問她:“出去走走?那到哪裏去呢?我原來那幫朋友,現在看到我,都會遠遠地躲起來了,我過去找他們,不是自討沒趣嗎?”

“那到我媽媽家裏走走,也可以了解一些你廠裏的情況。”

“那就更不去了,你媽看見女婿被打倒了,現在這麽萎靡不振,肯定不高興,還是別讓她擔心吧。”戴利仁懶洋洋地說。

“那你不是認識有個什麽孫大師嗎?你可以到他那裏走走啊。”黃佳麗繼續開導他。

一聽到孫大師,戴利仁有點來勁,於是對黃佳麗說;“那你給我準備點伴手禮,正月時節,空手去不好。”

下午,戴利仁起身,推著自行車出了門,車把上掛著一個小紙盒,裏麵是黃佳麗包的龍眼、荔枝幹。

戴利仁到了孫大師家,看見他正坐在那裏給一對母女解簽,看著孫大師的氣色,倒是比前段時間好了不少。孫大師看見他進來,忙說:“戴廠長,你先坐著等一會,馬上就好。”

其實,孫大師的房間小小的,也沒地方坐,戴利仁就站在邊上聽孫大師解簽。隻聽得孫大師對那對母女說道:“你們剛才搖出來是第四十簽,簽名是‘武則天登位’,簽文是這樣的:‘紅輪西墜兔東升,陰長陽消百事亭。若是女人宜望用,增添財祿福其心。’雖然是中簽,但你們問的是姻緣,既然是武則天登位,就是講女孩子應當主動些,如果中意那個小夥子,不妨主動托人提親,因為是鳳求凰,所以隻能是中簽嘍。”

孫大師一說完,母女對視了一眼,好像被孫大師說中了心事,略一遲疑,兩人點點頭,放下一張一塊錢的紙幣,說了聲:“謝謝孫大師。”就離開了。

孫大師拉著戴利仁坐下,說:“戴廠長啊,現在形勢好起來了,也不講什麽‘破四舊’了,現在我雖然不敢公開擺攤解簽算命,但有人過來,我也不用偷偷摸摸了,收入還蠻不錯呢。”他看見戴利仁猶猶豫豫欲言又止,就問道:

“你最近還好吧?”

戴利仁一聽孫大師問,想想他的生活圈和自己沒有交集,和他說說問題不大,於是就把自己受教育審查的情況說了,然後又揶揄著道:“現在我是戴罪之身,聽候發落呢。”

“小戴啊,你一進來,我就覺得你氣色不對,眼光不定,舉止猶豫,就知道你心中有事,不過,像你這麽好強上進的年輕人,碰到這檔子事,確實為難啊。不像我,一輩子未曾嫁娶,年輕的時候偷雞摸狗,鑽過幾次人家的被窩,現在想想也覺得自己有趣。我是一介草民,餓了就吃,困了就睡,沒人看我的臉色,我也不用看別人的臉色,誰也不欠誰的,所以呢,像我這種人平常也就沒有心事。”

“那你就沒有感到順心的時候?”戴利仁問道。

“要說不好呢,就是生病的時候,隻能一個人躺在**熬著,侄兒侄女有時給我送碗熱水,我就滿足了。所以,一個人看自己碰到的困難,關鍵是要看最壞的結果,如果你能承受最壞的結果,你的心裏就會坦然了。”想不到孫大師書讀得不是很多,但對生活倒有一番見解,他問戴利仁:

“眼下你最壞的結果是什麽呢。”

孫大師這麽一問,戴利仁愣了一下,最近他心裏想得最多的是能不能官複原職,明知道這是不可能的結果,但心中仍有僥幸心理,希望上天看在他沒有血案在身的份上,能對他法外開恩,其他結果倒是沒有認真想過。於是,他答道:“大概應該是被撤職吧,開除我好像不會。”

“既然還有公家的飯好吃,薪水好拿,比我們村裏的農民不知道強了多少倍。就是沒官可當了,這也許是好事,因為相對來講,你的時間就會多了,自己可以學點東西,你很聰明,看你的麵相,你也是個有福的人,度過眼下的劫難,以後一定會好起來,好像你上次搖出來的簽文也有柳暗花明的意思啊。”

“最後兩句是‘鳥投林巢無所宿,好尋深處穩安身’,我一直記在心裏呢。”

“這裏的意思結合你眼下的境況分析,你隻能順其自然,不管怎麽處理你,你先養好自己的身體再說,下一步你肯定有適合你的平台讓你‘穩安身’的。”孫大師正月裏送元寶,盡量開導戴利仁,他又說:

“《紅樓夢》我沒讀下去,那‘好了歌’我倒是記住幾句,念出來給你聽聽。”說罷,不等戴利仁回答,就搖頭晃腦念起了《紅樓夢》裏的“好了歌”。

“世人都曉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

古今將相在何方,荒塚一堆草沒了;

世人都曉神仙好,隻有金銀忘不了!

終朝隻恨聚無多,及到多時眼閉了;

世人都曉神仙好,隻有嬌妻忘不了!

君生日日說恩情,君死又隨人去了;

世人都曉神仙好,隻有兒孫忘不了!

癡心父母古來多,孝順兒孫誰見了?”

戴利仁聽著孫大師慢慢念出這“好了歌”,心想自己無非最多被開除黨籍公職,又不是掉腦袋的事,心裏就略微淡定了些,回家騎車也就輕快了許多。

正當戴利仁這幫人翹首以待等待組織對自己處理結果的時候,春節剛過,董少波馬上召集一幫人研究對那批教育審查對象的處理,參加會議的有負責外調的公安局李副局長,負責審查教育的組織部季萊誌科長,還有幾個幹事。

首先是李副局長匯報:“董部長,經過我們前段時間多方調查取證,在這112名教育審查對象中,總共有18人牽涉命案,對這些人,我們組裏的意思必須不能放過一個,他們必須接受人民的審判。前幾天,姚建林、黃方聯都被判處了10年以上的有期徒刑,所以,其他還有牽涉命案的對象都要先移交我們公安機關做進一步審查。”

季萊誌接著匯報:“李局長說得很對,對牽涉命案的對象必須移交公安做進一步調查,其餘人員或多或少都有搞‘打砸搶’和衝擊政府機關的行為,因此,我建議對其他對象的處理要一視同仁,是黨員的,一律先開除黨籍,然後和其他對象統一回原單位基層一線崗位,接受監督勞動。”

董少波聽了季萊誌的意見,愣了一下,因為前幾天地委組織部淩濤部長專門交代要給張愛武一條出路,如果按照季萊誌的意見,這個張愛武就會被一擼到底,短時間內想在政治上再翻身也就不可能了。

於是,董少波想了一下,說道:“我們黨的政策曆來是懲前毖後,治病救人,這批審查對象所犯的錯誤也是時代造成的悲劇,我們不能一棍子打死,我的想法是,對一些年紀輕,自己悔改深刻的對象,可以給他們適當機會,留在機關合適崗位改造也可以,這個呢,請萊誌科長梳理一下名單報給我。還有一件事,我們要對前段時間因為群眾鬥爭被送到監獄勞動改造的幹部群眾,要立刻梳理,原則上全部恢複自由,還要發給他們回來路費,讓他們先回原工作單位工作。另外,今後要明確,隻要是有參加群眾組織的,我們要一視同仁妥善處置,上級已經有口頭意見了。”

領導這麽一錘定音,季萊誌等人也無話可說了。

幾天後,戴利仁、張愛武等人分別接到了通知,戴利仁被開除黨籍,回到服裝廠擔任倉庫保管員,接受監督勞動。而張愛武等幾名25歲以下的對象,則留在市裏相關部門幫助工作。這是淩濤專門交代董少波的平衡之術,除了張愛武,其他幾個年輕人不過是顯示公平的幌子,幫忙一陣子後,那些人就會回到原單位去的。

張愛武那天到淩濤家裏,為了自己的前途和未來,要主動向淩濤獻身,淩濤雖然猶豫過,但終究抵擋不住張愛武青春肉體的**,兩人做了苟且之事。

張愛武得到自己想要的結果後,她想冷靜一下,可是,淩濤卻不幹了,因為他從張愛武的青春肉體上體驗到久違的快樂,找到了久違的雄風和自信,他迷上了張愛武的肉體。於是,他們約定要經常到淩濤家裏相聚,如果淩濤家二樓的蘭花擺在窗台上,說明李招娣不在家,張愛武可以隨時進來。這樣過了一段時間,倒也相安無事。可是他們注意避開李招娣,卻不知道有雙眼睛悄悄的盯上了他們,他就是淩濤和李招娣的兒子淩天。

淩天初中畢業後,就被淩濤通過關係,照顧性的安排到近郊區勝利大隊插隊。可他很少缺下到隊裏,每天隻在社會上晃**,結交了一批社會上的朋友,什麽東門班、南門班,西郊班等等幾個大小頭目都和他稱兄道弟。他呢,也經常不回家,隻是零花錢不夠或者衣服要換洗了,才回家一趟,平時不在那裏紮馬推手,就是在那裏喝酒吹牛,有時,還會扛上一把氣步槍,到山上打鳥下酒,他的槍法百發百中,小兄弟們對他膜拜有加。

淩濤工作忙,也很少管淩天,有時巴不得他不回來,眼不見為淨。

有天晚上淩天卻偏偏回家了,而且這回家的時間還真巧。那天晚上,淩天還沒到家,卻遠遠的看見他父親開了門鑽出頭來,四處望了一下,不一會,一個年輕的女子快速的從裏麵推著自行車出來,然後,跨上車消失在黑暗中。淩天一下子明白了,熱血一下子衝到了腦門。

淩天從小受到李招娣疼愛,因此母子情深,可想不到居然有人上門和自己老爸勾勾搭搭,欺負自己的母親,他實在咽不下這口氣,但他知道家醜不可外揚,況且淩濤是個大領導,事情搞大了,對自己家庭每個人都不利,他腦門子一轉,立刻有了主意。於是,他像啥事都沒發生似的,慢慢的踱回家,還笑著和淩濤打了聲招呼。

幾天後,淩天的兄弟們告訴他,那天去他家的女孩叫張愛武,現在市委辦幫助工作,家住郊區北麓巷。目標明確了就好辦,於是,淩天就到北麓巷附近轉了一圈,給自己定下了行動方案。

這天,張愛武下班晚了一點,在機關食堂裏吃了飯,然後慢慢的一個人往家裏走,這條路走了20來年,她閉著眼睛也能找得到自己家門,所以她走的很放鬆。

現在正是春寒料峭的三月底,路上幾乎沒有行人。張愛武一邊走,一邊想著工作上的事,覺得上麵有淩濤的關照,她最近在工作單位越幹越順。而她呢,也很爭氣,平時對大家嘴巴很甜,手腳勤快,什麽雜事、煩事都搶著幹,所以,她跟工作單位內外有過接觸的每個人幾乎都成了好夥伴。她走著走著,差點對自己的現狀都要笑出聲來,可她現在做夢都想不到,此刻,有個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她。

淩天躲在北麓巷邊小河對岸的暗處,小河很窄,約莫寬度不到十米,淩天早已經過周密觀察,他心裏想著替母親出氣報仇,憋著一口氣,在這裏已經等了兩個晚上,終於等到了這一刻。

淩天等著張愛武越走越近,端起了氣步槍,用準星瞄準她的臀部,再瞄準了一次,穩穩地扣下了扳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