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懾服

天北郡,四月中旬。

覆蓋整個郡內的厚重積雪,在短短半月內融化殆盡,形成大小上百條渾黃的河流,穿過茫茫大漠東注北澤諸國,給天北郡諸部落的幾十萬百姓帶來一些生機,

寒山城所處的斷崖之下,便是一條寬闊的大河,湍急的水流旁,一大群衣衫襤褸的九大寨幸存之人聚在一起,正在生火做飯。

這一大群人的數量不少,足有近千,就在這群人不遠處,一高一矮兩個人影正在交談。

“天殺的顧魔頭,坑害我九大寨那麽多人,有朝一日我一定要將他的腦袋擰下來做尿壺!”高大的少年滿臉痛恨,咬牙切齒道。

九大寨經過這個寒冬,隻活下來七千餘人。

他們燕家活下來的人最多,有九百九十八人,這是他們拚盡全力庇護族人的結果。

“頑子,可不敢瞎說。”一旁的矮個身影嚇了一跳,以帶著幾分尖銳的蒼老聲音出言道,“那閑鶴派的顧姓管事,可是個心狠手辣之輩,咱們燕家可得罪不起。”

“那怎地,他害死咱們那麽多人,咱們就這麽放過他?”燕頑一臉的不服氣。

燕頑此人少年老成,生的方顎環眼,滿臉橫肉,眼睛一瞪凶相畢露,若是有膽小之人被他喝問,隻怕會當場嚇得肝膽俱裂。

“你這夯貨!”

燕頑身旁的矮小老頭,不知從哪裏摸出個煙杆,啪嗒啪嗒抽了起來,口中訓斥起來:“人家不來斬草除根就要燒高香了,我等何必湊上去找死?那閑鶴派豈是好惹的?什麽是結丹境修士你這夯貨知道嗎?人家的結丹境老祖一指頭下來,寒山城都給抹去!”

身形高大的燕頑聞聽身旁矮小老頭之言,不以為意的皺了皺鼻子,冷笑一聲。

“你們是燕家的人吧?”

這時,一旁突兀響起一個年輕的聲音。

燕頑和那矮小老頭,一同扭頭看去,隻見他二人左側,不知何時多了一個黑衣如墨的青年。

這青年俊秀有神,嘴角帶著若有若無的笑容。

“閣下是修士?”

矮個的老頭眉頭微皺,出言問道。

“在下閑鶴派執事弟子顧青,不才忝為此處一階靈脈駐地的管事,此行,實有要事相商,幸會。”

顧青輕輕一抱拳。

燕頑和那矮個老頭,頓時呆立當場。

“嗬……你這樣弱小的家夥,怎可能是那顧魔頭?”突然那燕頑上下打量顧青幾眼,而後勾了勾嘴角,滿臉不屑的開口嘲諷道。

“這等事,勸閣下莫要亂說,不然待得惹火上身之際,可就為時已晚了。”那矮個的老頭聞言,也是反應過來,一臉不悅的說道。

“二位看這是什麽?”

顧青見二人如此反應,隨手將那大鉞法器取出,丟在地上,下方的土石被砸出一個大坑。

“你真是……”矮個老頭驚呼一聲。

“顧魔頭!納命來!”燕頑見此物陡然雙目赤紅,整個人如猛虎般朝著顧青撲了過去。

嘭!

一個黑色的巴掌拍下,巨大的力道,直接將燕頑整個上半身慣進了地裏,一道渾身繚繞著黑氣的人影,擋在了顧青的身前。

這正是顧青修煉控屍訣小成後所掌控的,那具堪比煉氣後期修士的鐵屍。

當初在淮寧郡飛雷峰小五行陣內,借助陣法之威,提升至煉氣大圓滿境靈力修為的顧青手下,這具鐵屍確實沒能幫上那仇萬裏什麽忙,但這並不代表這鐵屍很弱。

最起碼戰力在煉氣八層以下的修士和蠻士,麵對這具鐵屍,隻有那被生生打死的份。

“蠻士的修煉手段,倒是有些奇特。”

顧青心念一動,操控鐵屍將燕頑從地裏拔出來,這燕頑已頭破血流,卻沒有受多重的傷勢。

看那副痛恨的表情,這燕頑明顯還要罵自己,顧青幹脆地再次操控鐵屍,將這傻大個再次砸進土石間,這才將目光看向一旁。

那矮個的老頭,沒有任何舉動,隻是用極為複雜的目光,看著顧青所作所為。

“你是個聰明人。”顧青盯著這矮個的老頭,緩緩開口,“帶著你們燕家剩下的所有人,到赤羽陣外,不要問為什麽,但凡有一個沒到,燕家全族放逐到大漠裏。”

矮個老頭呼吸陡然急促,他看著顧青,許久低下頭抱拳道:“是,管事大人。”

……

時辰臨近傍晚,殘陽如血,在遠處大漠的熱氣蒸騰下,暈染出了一片赤紅。

赤羽陣外,九大寨餘下的七千人擠在一起,一個個臉上充斥著恐懼和痛恨,壓抑的哭聲充斥四周,不時傳來按耐不住的怒吼。

甄九龍站在自己臨時搭建的台子上,穿著一身和顧青一樣的黑衣,看著下方烏泱泱的人群。

顧師兄把他們聚過來幹什麽?

甄九龍的心中有些疑惑。

若顧師兄想趕盡殺絕,那何必讓這些人到這赤羽陣前?可若不是趕盡殺絕,那顧師兄究竟想要幹什麽?甄九龍努力在腦海中回憶著這兩個餘月,顧師兄所做的事情。

呃……

這兩個多月,顧師兄一直在靈脈深處閉關,具體做了什麽,他根本不知道。

“肅靜。”台上人影一閃,一身黑衣的顧青已然現身,下方所有的聲音霎時消失。

那九大寨餘下的七千餘人見顧青現身,就連呼吸都停滯了一瞬,這一瞬,赤羽陣外呼呼風聲仿佛也停止了,唯餘下死寂一片。

“記住顧某這張臉。”

顧青緩緩開口道。

他那蘊含靈力的聲音宏大,直透遠方的山脈,有幾個暗中觀察的修士神情一凜,知曉顧青這話,不止是對九大寨之人所言。

“顧某乃是閑鶴派此處駐地的管事,寒山城附近方圓百裏,都可算作我閑鶴派的駐地,你等九大寨之人,以往托庇於我閑鶴派的駐地,不思感恩,先前趁機衝擊我閑鶴派駐地的核心陣法,殘殺我閑鶴派的弟子兩人,本該戮絕全族,以儆效尤。

顧某念及始作俑者已經盡數伏誅,將此事詳盡上報門派後,為保爾等性命,據理力爭,最終經門中二十四位執事並同三位築基期長老幾番議事,決定不予追究。

從今年始,剝奪九大寨七成的靈石供應,將九家合並,一並姓‘燕’。

爾等,可有異議?”

顧青話音落下,台下久久沒有人出言。

九大寨的人麵麵相覷,靜了幾十息才炸鍋般的議論起來,顧青沒管他們,早早就取出蒲團,手中握著靈石,坐在一邊修煉起來,

甄九龍已經傻了眼。

他怎麽沒聽說過門內下這個決定,難不成是家族那邊沒通知他?還是說,這是顧師兄自作主張?

不愧是煞星,這膽子也太大了。

甄九龍狠狠地吞了口口水。

台下的議論持續了近兩個時辰,夜幕降臨,天北郡夏日晝夜氣候差距極大,從熱得難以忍受,到冷得足以把人凍死隻需短短的個把時辰,七千多人最終議論出了結果。

“我等沒有異議。”

最終九個老頭模樣的人站了出來,神情各異,痛恨有之,慶幸有之,朝著台上的顧青躬身。

他們九個是九大寨各自輩分最高之人,俱是修士,其中一人的修士達到了煉氣七層,即便年紀過大,也是貨真價實的練氣七層。

“很好,隨我入陣吧。”

顧青起身,將座下的蒲團和手中靈石收入儲物袋,目光看向甄九龍:“甄師弟,你記載一番所有人的姓名,以及相互間的關係。”

“是。”

甄九龍連忙應道。

……

七千餘人跟著顧青、甄九龍二人入了赤羽陣,被顧青安置在了一處矮山上。

赤羽陣內兩千丈方圓,綿延出去十幾裏,站在距離那寒山城最近的位置,能夠遙望夜幕下暗紅色的城池,許多九大寨之人遠遠眺望,很快不少人已眼含熱淚。

寒山城位處這片山脈的最高處,再往北就是斷崖,是一處極為特別的地方,那裏若是沒有閑鶴派布下的陣法庇護,冬日嚴寒無比,夏日則如火爐般熾熱,別說是沒有靈力修為的普通人,即便是煉氣低階的修士,要在那裏生存也很艱難,甚至有可能會被凍死、熱死。

顧青亦不知為何九大寨和閑鶴派的先人,會在那種地方修建一座城池。

眨眼已是幾日後的初晨。

顧青看著前方的赤色壁障籠罩之地,目露古怪之色,他正盤腿坐在一片草地上,前方就是他祭煉赤羽陣盤後,通過神識操控陣法,在赤羽陣籠罩的方圓兩千丈內,劃分給九大寨之人的地盤,有八百丈方圓,讓這些人住進赤羽陣,自然不是他善心大發,而是另有目的。

他要以這些人煉製人欲散。

試問,這世間有什麽情感,比恨意更強?

唯有恨,卻拿仇人沒有任何辦法。

如今這七千多人的恨意,全都集中他顧青的身上,用來煉製人欲散簡直再適合不過。

顧青不能久離這赤羽陣內。

若是沒有了石碑空間對天地靈氣的吸引,時間一久這條一階靈脈很快就會再次陷入靈氣潰散的過程,最終導致靈脈之晶崩碎。

是以他欲要煉製人欲散,就隻有把人帶來這赤羽陣內,而附近又隻有九大寨之人,自然這九大寨的七千多人,就成了他的首選。

顧青心念一動,體內的靈力以一個極特殊方式運轉,他臉上頓時浮現出不正常的紅暈,眉心處,很快湧出一點斑斕的彩煙,這彩煙落下,被他浮空虛托在右側手掌之上。

而後他雙手虛抱,前方火色壁障內,一股股顏色更加顯眼的斑斕彩煙,朝著他手中匯聚,這斑斕的彩煙不斷的旋轉,很快凝成一團帶著些許藍色的濁氣,他見此神情微動。

果然如此。

如今赤羽陣盤已被他徹底祭煉,收集陣內七千餘人的欲念,無疑是輕鬆至極。

一連兩個月,顧青都沒離開這片草地。

這期間,甄九龍來尋了他一次,詢問他是否將進出赤羽陣的法訣,傳授給那些九大寨之人。

他令這位甄師弟將九大寨僅餘下的幾個修士和蠻士帶至近前,如今九大寨的修士和蠻士加起來,也隻有十一人,他將這十一人分別種下了神識禁製,掌控他們的生死後,便將進出赤羽陣的法訣傳授給了他們,此後他明顯感覺到,來自九大寨之人的恨意少了許多。

或許,任何事都有期限。

轉眼,顧青已來到此地半年。

這一日,他在那片草地上起身,丟出幾道除塵術清理一番身上的汙垢,手中持著那泛著些許藍色的小幡,眼神略顯複雜。

“中品法器,已到了極限。”

他的神識探入小幡內,得見一片翻騰的淡藍色霧氣裏,那原本在斑斕彩霧下交i媾的百餘殘魂,已擺脫那種奇怪的狀態,陷入另一種極致,這百餘殘魂此刻皆是麵容扭曲,目露滔天的恨意,神識剛一接觸到這種恨意,他的眉心就稍稍刺痛,眼前有種發黑的感覺。

顧青收回神識,揉揉眉心,這欲魂幡,目前已無法再依靠人欲散提升品階。

欲魂幡,是他給這小幡起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