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脫身
吐納之際，顧青的雙目半睜。
他微微抬著頭，未有片刻放鬆，死死盯著的側上方，那道深藍色的陣法光幕。
這座小院，正位於飛雷峰的邊沿。
緊挨著小院的一側，就是能勉強看出幾分彎曲弧度的陣法光幕。
此道光幕足有五六丈厚，無數細微的銀白色紋路，如銀色的火焰般，在其內湧動、蒸騰，朝著上方某處，不斷匯聚而去。
一息……
兩息……
顧青在心中默數。
便如同死刑囚徒，於刑場上等待鍘刀落下。
時間，對於顧青而來，變得有些漫長。
當顧青默數到十六息時，耳畔那本來呼號不休的風聲，飛快的停歇下去。
峰頂之上，整個飛雷觀似都凝滯了一瞬。
緊接著，深藍色的陣法光幕便是狠狠一顫，變得再無法隔絕外界的情況。
隻見，飛雷峰上方的半空之中，距離飛雷觀的地麵，百丈左右的位置。
身穿藍色長衫，麵色慘白一片，幾無血色的飛雷老道，神情陰沉，淩空立於厚重的陣法光幕內。
此刻的飛雷老道，周身氣息萎靡，鷹爪般枯幹的手中，飛快的掐著指訣。
一座青色的大鼎，和一道黯淡的紫色靈光，護在他的身前。
“……爾等當真要趕盡殺絕嗎！”
飛雷老道遙對不遠處，同樣淩空而立的兩道人影，沉聲喝道。
然而，飛雷老道的話音未落。
一座通體漆黑之色的山峰，已如流星趕月一般，自遠處飛來！
隻是一個照麵，這座山峰就磕飛了那團黯淡的紫色靈光，轟隆一聲，砸在了深藍色的陣法光幕上！
黯淡的紫色靈光被打散，化作一道倒飛哀鳴的寒光凜冽劍器。
嗡！
隨著那座黑色山峰落下，整座飛雷峰，都似劇烈的震顫起來！
飛雷殿的方位，一道直徑足有丈餘的粗大光柱，於此時衝天而起，而後轟然炸開，化作五彩光芒的朝著周圍擴散，擴散的光芒將飛雷殿附近都罩在其中，凝成一座**滌著濃鬱靈光的五色陣法！
緊接著。
隻聞哢嚓一聲，一道巨大的裂痕，突兀浮現在籠罩整座峰頂的深藍色光幕上！
細密的碎裂紋路，自黑色山峰砸落之處，如蛛網般朝著陣法光幕上蔓延開去。
不多時，那深藍色的陣法光幕，便如同被衝垮的大壩，其內成百上千道銀白色的閃電，朝著飛雷峰頂的飛雷觀瘋狂傾斜。
半空中，如飄散著漫天銀白飛絮。
下一瞬，厚重的陣法光幕霍然崩碎！
轟！
比先前更凜冽百倍的颶風，驟然橫壓而下，落在飛雷峰頂的飛雷觀中。
伴隨著銀白色的閃電洗地，整座飛雷觀都被卷起，除了被五色陣法護住的飛雷殿附近，其餘所在，於刹那之間盡數分崩離析！
劈頭蓋臉的無數碎石，砸在縮在牆角的顧青身上，顧青卻一動不動。
那原本極厚的青磚高牆，被刮得倒塌而下，隻餘下牆角的一小部分。
顧青被碎裂的磚石砸得鼻青臉腫，身上劇痛陣陣，可他除了用靈力護住髒腑外，沒有任何其他的舉動，努力降低著存在感。
這時，磚石中夾雜著幾道銀白色的閃電，勾連在一起波及而來。
刺啦！
銀白閃電落在顧青的身上，迅速蔓延到他的肢體末端，電得他渾身焦黑，抽搐不已，可他依舊克製住了自己，隻是手指輕顫。
前院的十餘個道童，同樣被颶風吹飛。
大半兒道童在半空中就被連環的銀白閃電中，身軀炸裂開來，渾身血肉蒸發殆盡，一具帶著血絲的黑色殘骸落下，冒著白氣，正巧卡在埋下的碎石縫間，與滿臉焦黑的顧青麵對麵。
幾個還有命在的道童，包括那擁有煉氣一層修為的道童葛德勝在內，借著風勢，瘋狂的朝著山下奔去，卻在一道龐大的神識掃過後，騰空而起。
“啊！”
“前輩，前輩繞過在下狗命！”
幾個道童慘叫連連，可依舊無濟於事。
他們周身血肉被寸寸剝離，餘下的白骨，也是以一個極快速度腐朽。
腐朽的白骨，化作一絲絲黑氣，被那神識攝住，朝著那座緩緩落下的黑色山峰，如青煙匯聚而去。
隨著布置在峰頂的大陣告破。
那座青色的大鼎，也是被剛下落幾尺，又被陡然加速的黑色山峰砸中！
鐺！
青色的大鼎之上，山川湖海活物般移動起來，**滌出一道道淡紫色的紋路，與黑色山峰相持。
可不過半個呼吸，就悲鳴著倒飛出去！
滿臉肉痛之色，氣息更顯衰敗的飛雷老道，頹然的一招手，將這青色的大鼎收了起來，又把那團黯淡至極的紫色飛劍招至手中。
噗！
黑色山峰在砸飛青色大鼎後，也陷入凝而不散的紫色紋路中，其上黑氣不斷的彌散，很快爆裂開來！
一男一女兩道人影，顯露出身形。
這對男女皆有丈許高，俱是壯碩無比。
兩人各自穿著一襲黑色的法袍，周身散發著築基期前期的靈壓，沒有半分掩飾。
這兩人俱是一言不發，身形剛一顯露，也不管四周尚未消散的陣法餘威，就已化作兩道烏光，舍身忘死，同時攻向飛雷老道！
‘他奶奶的，山陰派的瘋子！’
飛雷老道抽身暴退，手中靈光一閃，取出了一把丹藥，吞服入腹，心中暗罵。
他身形如電，朝飛雷殿的方位飛去，同時以神識發聲，試圖溝通：“兩位道友且慢動手！戚某願獻上八位仙門的天之驕子，隻求能入貴山陰派！當日......當日拍下的那瓶三品黃龍丹，也願一並奉上！”
說著，飛雷道人大袖一揮，收起了手中的飛劍，一臉誠摯的作按落遁光之勢。
噗呲！
可隨著飛雷道人的揮袖，一道無形的劍氣，悄然斬破長空，似分開畫布一般，撕碎了周遭光影！
無形的劍氣隻是一閃，就在飛雷道人身前的地麵留下幽深劍痕，落至男修胸前！
男修神情一變，雙目微瞪。
他隻來得做防禦狀，就這道無形劍氣，當場被斬飛出去十幾丈遠！
“嗬……老狗。”
男修在飛雷老道驚悚的目光下，於半空中止住身形，沙啞的笑了一聲。
他看也不看自己雙臂上深深的劍痕，沐浴著己身雙臂傷口中揮灑的烈血，一拍腰間的儲物袋，頓時一麵黑色的小旗，就被他祭出。
這黑色小旗迎風便長，眨眼就化作了丈餘場的黑色大幡！
男修將此黑色大幡拿在手中，猛的一揮，頓時，黑氣漫天！
無數陰慘慘的哭嚎聲，響徹整個飛雷峰頂。
無數道形態各異的殘缺魂靈，混著黑色大幡遮掩下的九幽夜色，如潮水一般，瘋狂湧向飛雷老道！
“萬魂幡！”
飛雷道人隻看了一眼，就駭的亡魂皆冒，他猛地一掌拍在自己胸膛上，噴出幾口精血，而後周身靈力，盡數轉化為血色！
他竟是直接施展了燃血術！
飛雷老道再次祭出那青色大鼎，將燃血術加持下，威能增加數成的靈力灌注其中，強行禦使著威能大增的青色大鼎，撕裂四周的魂靈之海，朝著籠罩著飛雷殿的五色陣法衝去！
“還想走！”
“師兄，這老東西敢傷你，我要吸幹他的精血，挖出他的道基，為你行功療傷！”
一男一女兩個壯碩身影，對視一眼，神識相交了一瞬，也是唰的飛遁離去，追向遁逃的飛雷老道。
直到這時。
碎石掩埋下的顧青，才身形一動，整個人如離線的利箭般，朝著山下爆射而去！
他的腿上貼著足足十張百裏神行符。
光是催動這些百裏神行符，就耗費了他三成的靈力，此刻他的遁速，竟然有了逼近煉氣後期的水準！
隻是，略有些無法控製。
顧青整個人離地半尺，整個人貼地飛行一般，不斷避開陣法崩解的餘波，不到半個呼吸，已下了峰頂，鑽入了山坡的密林中。
‘這三人，是真沒注意到我……’
‘還是覺得一隻螻蟻，不值得理會？’
‘亦或者，山下，還有其他人把守……’
顧青的目光一閃。
他掃了眼周遭飛快倒退的光景，發覺兩側飛雷峰的山坡上，大多數的植被都已枯萎，眾多樹木，也幾乎是生機喪盡，盡數枯死。
‘看來的確是山陰派出手，那砸落下來黑色的山峰，應當就是山陰派的秘術‘山魂’！隻怕......
‘僅是方才那一男一女破陣的一擊，就能直接摧毀一座小城！威能真是可怖。”
所謂山魂秘術，須得需要抽取一座山峰的‘魂’用來鬥法，被抽走‘魂’的山峰，會化作死峰，直到幾十上百年後才會恢複生機。
顧青絲毫不敢耽擱。
隻是短短的幾息過去，他就已經下了這座一千五百丈的飛雷峰，來到山腳下。
剛一落地落。
顧青的心下就是一凜。
一陣風聲傳來，他不假思索的就地一滾，耳畔隻聞嘭的一聲悶雷般響動，他原本落腳處的堅硬地麵已四分五裂，石屑飛濺。
“咦？”
左側傳來一聲驚疑。
顧青看也不看。
他一拍腰間的儲物袋，指端便多了一張冰刃符，一運靈力，將之打向左側。
右手則猛地拔出身後背著的長劍，順勢挑起地上的碎石，身如遊龍，以身帶劍，唰的一下，直取左側現身之人影的麵門！
突兀出現在顧青左側，出手偷襲的，是個身材極為、壯碩豐腴的女修。
其修為氣息在煉氣五層，穿著一襲單薄的黑衣，身形高挑，體魄強健。
此女身上的肌肉紮實程度，實為顧青生平見過所有女修當中的第一等，觀其手上戴著的一對黑鐵拳套，其應當極擅近身肉搏。
呼啦！
冰刃符為顧青打出之後，便陡然爆裂開來，化作一團直徑丈餘的寒霜風暴！
哢嚓！
這寒霜風暴所過之處，空氣中的水汽盡數凝成冰碴，地上更是有一層薄薄的冰晶層蔓延開去。
這渾身肌肉的煉氣五層女修周身一寒，一層薄薄的冰霜，已在她的周身凝結。
‘威能如此強的一階靈符！’
可她那張頗有幾分姿色的臉，卻並無任何懼怕與退縮之色，反而略顯興奮。
下一瞬，女修體內的靈力狂運轉，手上戴著的黑鐵拳套法器亮起道道靈紋，一道烏光，陡然自其周身浮現，將之護佑其下。
嘭嘭嘭！
幾十道寒霜風暴中的冰刃，將庇護著煉氣五層女修的烏光，斬的晃晃悠悠。
此女修依舊絲毫不慌，隻是身軀一震，體表凝集處的冰霜，便大都崩碎！
而後她心念一動，散去周身烏光，看著勢頭弱了不少的冰霜風暴，和那道迎著自己麵門而來的寒光，目光緊盯身隨劍至的顧青，勾了勾嘴角，獰笑一聲。
“呔！”
“兀那小子，來得好！”
“若能讓老娘盡興，老娘不介意多個臉黑的男寵！”
她灼灼的目光，看著顧青那張被電得焦黑的臉，以神識發聲，隨即猛地攥拳擰肘，一拳轟了出去！
這一拳轟出，似有黑色的拳影在半空凝出。
那張冰刃符化作的冰霜風暴，殘留的寒氣當即被撕碎，顧青隻覺身上的皮肉如針紮般刺痛，但他焦黑的臉上，卻看不出神情。
‘這一拳的力道......’
顧青虛眯雙目，霍然將劍橫了過來，擋在身前，大股靈力蔓延而出，於他身前凝出一道氣牆。
繃！
黑色的拳影輕易便碾碎了氣牆，落在劍身上，其上所裹挾的寒氣，頓時於劍身上凝出細密的霜花。
顧青握持常見的手，隻覺劍柄之上，傳來陣陣寒意，同時一股沛然大力，竟是將他推著倒飛而出！
他的臉色霎時蒼白下來。
五髒六腑仿佛移位一般，一縷殷紅的血，在嘴角溢出，手中長劍差點兒脫手！
但他的動作卻絲毫不慢，趁機借力，身形一轉，就朝著後方貼地飛遁而去，甩手又朝著那追上來的女修，打出一道火龍符！
熊熊......！
火龍符化作一道熾烈的火焰，隱約凝出火色的龍首，燒幹那縷他遺留下的血液，嘶吼著，襲向了那女修，將之生生逼退！
女修剛退後幾步，欲閃身避開這道火龍符。
便見那迎麵襲來的龍形火焰膨脹開來，化作一團火光融入到了周遭還未散去的寒霜風暴中，二者緊密融合，而後猛地炸開。
嘭！
大量的白色熱氣，霎時間，綿延百米，從山下連至一旁密林，皆被白霧籠罩。
兩個呼吸後。
這煉氣五層的女修縱身掠出白霧，身上濕噠噠的黑衣，將她火爆豐腴的身材，勾勒的若隱若現，竟有一種致命的**。
她眯眼打量周遭，神識來回掃看著附近幾十丈，卻是半晌過去，一無所獲。
她恨恨地咬牙，一拳錘在身側大樹上。
“跑了？真是無趣。”
兩人環抱粗的大樹，受此一拳，中間的一截竟嘭的化作木屑，如枯草般折斷！
……
遠處的密林中。
一道黃色遁光，正貼地遁逃，正是麵龐一片焦黑，形象極其狼狽的顧青。
化去數道劈在身上的銀白閃電、連發十張神行符、兩張一階靈符，再加上遁逃至今，此刻他靈力隻餘下小半成，幾乎油盡燈枯。
加之髒腑在那煉氣五層女修的一拳之下，經受震**，受了不輕的傷，雖方才遁逃途中，已服下療傷的丹藥，但依舊有些吃不消。
若真是尋常的煉氣三層，恐怕方才受了那豐腴女修一拳，此刻已殞命多時了。
‘山陰派竟沒有布置陣法，封鎖山下？’
顧青忍著發昏的感覺，心中有些疑惑。
略作思索，他的眼神微動，明白過來。
山陰派已派出了兩尊築基期的修士，便無需再浪費精力，布置陣法封鎖周邊了。
左右，無非就是走脫了自己這個煉氣三層的小修士而已。
想來，那之前攔路的，修為在煉氣五層、身形豐腴的女修，會在山下把守，也隻是聊勝於無的布置罷了，根本就不是重點。
淮寧郡別的不多，就是湖泊水域多。
遁走了有小半個時辰，顧青換了幾次方位，最後撲通一聲紮入了一條溪澗中。
待得他再上岸時，已在幾百丈開外，本來手中的長劍也收到了儲物袋裏，換上了一身淺色的儒衫。
坐在岸邊的大石頭上，顧青掃看幾眼四周，未覺什麽危險，這才一拍儲物袋，取出了兩撇逼真的胡子、四根長短不一的銀針。
對著水麵鼓搗了一小會兒，顧青已是易容成了一副文雅的中年儒生模樣。
‘呼……’
他鬆了口氣。
‘想此地，距那飛雷峰已有百餘裏，且我又改換了容貌，當下，除非築基修士親至，否則能夠憑借氣機尋到我的可能性極小，暫時的安全，應已無虞。’
顧青沉吟片刻。
他感受著之前遁逃途中，服下的那顆療傷丹藥，被體內的靈力緩緩化開。
髒腑間的傷勢，在這顆療傷丹藥的藥力下，飛快痊愈，不多時，他的臉色就有了一絲異樣的紅潤。
“唉......”
顧青一聲歎息。
他眉眼低垂，想到趙鐵山等人。
一陣風吹過，水麵泛起陣陣漣漪，將他在水中的模糊倒影，微微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