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案發現場

在刑偵隊長吳書旗麵前的展板上,貼著幾張從案發現場拍來的照片,她用拳頭頂著下巴,正凝視著這些照片陷入沉思。

照片上,呈現一片大火過後的狼藉景象:濕漉漉的地麵上或仰躺或匍匐著三具被燒得麵目全非的屍體——這是兩個成人和一個小孩的屍體,三位死者的頭發和身上的衣褲已經被燒焦了,完全和皮膚粘在一起,隻有屍體與地麵接觸部分沒有被燒傷;室內牆壁被熏得一片漆黑;沙發被燒成漆黑的炭架子;電視機、花瓶、茶具、玩具車被震碎散落於地;室內與陽台之間的隔斷玻璃以及多麵窗玻璃被震碎......

這是發生在7月18日的轟動全國的一起惡性案件,離現在有將近五十天了。案發地位於金城市的富貴花園3單元703室。這是一個兩居室。

案發當天,吳書旗按指揮中心指令,帶領所在單位金海棠公安分局的刑偵、技偵人員迅速趕赴現場。到達現場時明火已被消防員撲滅。轄區派出所的民警先於分局的刑警出現在了現場,並對現場進行了警戒保護。

吳書旗在客廳看見三具被嚴重燒傷的屍體,室內充斥著未散盡的煙氣和焦糊味。就在她和同事們戴著防毒麵具進入現場的第一時間,她看了一下手表:16:52。

警方確定這是一起煤氣泄漏引發的火災事故(廚房內的煤氣罐和燃氣灶的閥門均已被打開,煤氣就是經由橡膠管從噴嘴處泄漏出來的),引發煤氣爆燃的原因可能是正在充電的兒童玩具車發生了自燃,明火與混有大量一氧化碳的室內空氣接觸,客廳牆體上的電源插座還插著玩具車的已燒焦了的插頭就是證明。

由此推斷煤氣泄漏後房間一直處於密閉狀態。

從現場的屍體姿勢看,可以判斷發生火災時受害者已經死亡。假如是被燒死的,通常情況屍體雙腿和雙臂會呈蜷縮狀,拳頭也會呈緊握狀。

從三具與地麵接觸部分無燒傷的屍體體表看,屍斑呈櫻桃紅色(也有可能是鮮紅色。由於受到勘驗現場光線較暗的影響,會造成視覺識別偏差),這符合一氧化碳中毒的特征性表現。

不過是不是一氧化碳中毒,還要等法醫對屍體進行剖驗後才能得出結論,因為氰化物中毒屍斑會呈鮮紅色——櫻桃紅色與鮮紅色屍斑雖然其背後機理有著本質區別,然而由於兩者非常相像,很難用肉眼區分開。

是誰把燃氣灶和煤氣瓶的閥門打開的?

為什麽要打開它?

如果是一氧化碳中毒,煤氣泄漏會有強烈的刺鼻味,受害者難道聞不到?

一個個謎團縈繞在辦案警察的心頭,他們個個神色凝重。

703室發生火災時,隔壁房間正在搞裝修。三個裝修師傅聽到“嘭”的一聲巨響,隨之窗戶玻璃被震碎,牆上的泥屑也被震得紛紛掉落,三人被嚇得變了臉色,一人還從梯架上摔了下來。

三人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驚恐不安地跑出房間,看見滾滾黑煙從隔壁房間的窗戶湧出來才意識到發生了火災,他們趕緊跑下樓,在逃跑的途中撥打了火警電話。

警察找他們做筆錄時,他們還心有餘悸。

警察問在發生火災前你們有沒有發現那房間裏有什麽異常,三人紛紛表示沒注意到,他們一直在室內搞裝修。

不過,一中年師傅說他倒是見過那房間裏的女人和小男孩,那是在火災發生的四個小時前,當時他接到遠在深圳的女兒打來的電話,他嫌房內切割機切木料的聲音吵,就走到外麵的過道上與女兒通話。

接完電話他掏出煙來抽,忽然一抬頭,看見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靠在那門邊朝他打量,孩子長得虎頭虎腦的,他衝孩子笑了一下,孩子麵無表情地馬上轉身進屋,好像有些膽怯的樣子。

不多時,一名身形豐滿的紅衣婦女出來朝他看了一眼,轉身對著屋內說“他不是你爸爸”,然後就進屋把門關上了。他認為婦女是對剛進屋的那個男孩說話,就忍不住笑了一下,在心裏說那孩子連自己的爸爸都不認識,莫不是有點憨吧。

另外,警察對樓下聚集的多位居民進行詢問調查,根據住在3單元9樓的一住戶反映,發生火災的房屋主人叫李躍華,男性,長期一個人居住,外地人,在做微商。

他之所以知道李躍華在做微商,是因為李躍華總是想拉他入夥,李躍華每次看見他都向他灌輸做微商如何快速致富的思想,他有點煩李躍華,就找各種借口搪塞過去。

有一次他問李躍華你老婆孩子呢,李躍華說他們都在老家。他又問李躍華為什麽不把他們接過來一起住,李躍華說怕自己照顧不好他們。他有些納悶,心說你老婆又不是三歲小孩,為什麽還要你照顧呢?不過出於禮貌,他並沒有問李躍華原因。

吳書旗把搭檔孫如民叫到一邊說:“結合9樓的住戶周先生和裝修師傅的話分析,那名紅衣女人和那個胖男孩應該是李躍華的妻子與兒子,他們可能剛從老家過來。”

孫如民表示認可,接著唏噓道:“妻子帶著兒子來看望老公,本來是一件高興的事情,可是沒想到人還沒見到就陰陽兩隔。”

吳書旗很有同感地歎了一口氣。

孫如民突然想到一個問題,說:“如果李躍華的妻兒確實剛從老家來,那他們是怎麽進屋的呢?莫非另一名死者是受李躍華的委托來送鑰匙的?”

“李躍華回來問一下他就知道了。”吳書旗說,“已經通知李躍華了吧?”

“小伍找過物業,物業說已經通知了,他正從外地往回趕。”孫如民接著說,“根據這次參與處置火情的消防員反饋,他們利用破拆工具花了大約兩分鍾就把防盜門打開了,門並沒有被反鎖,也就是說人在正常活動情況下,那門不形成逃生障礙;

“另外,死者身上也沒有發現任何鈍器或者銳器造成的傷痕,現場也沒有發現血跡,可以排除人體損傷造成活動受限被動地吸入一氧化碳的情況。莫非是氰化物中毒?要真是這樣,那就太匪夷所思了!重重迷霧須要咱們警方撥開,吳隊,看來咱們要忙上一陣子了。”

吳書旗對這個搭檔絲絲入扣的分析表示認可,事實上她也是這樣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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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一個中年男子失魂似的從小區外麵跑進來,他正是3單元703室的戶主李躍華。

一個半小時前,正在鄰市梧桐市給自己的微商團隊進行產品知識培訓的他接到一個電話,物業說他家發生了火災,他馬上中止演講,給妻子打電話是關機,他意識到情況不妙,就叫在會議現場的熟人幫自己開車,一路風馳電掣地趕來。

物業在電話裏並沒有告訴李躍華他家裏有人在火災中喪生,這主要是擔心他情緒崩潰開車發生意外,隻是叫他趕緊回來。

李躍華抬頭看了一眼自家的被煙熏得黑乎乎的窗戶,又看見單元樓通道外站著幾個警察,他的內心更惶恐不安了,跌跌撞撞走過去,用顫抖的聲音問:“我的老婆和兒子呢?他們......怎麽樣了?”

吳書旗打量著這個神色焦慮的中年男子,問道:“你就是李躍華吧?”

李躍華“嗯”了一聲,急切說:“快告訴我我家人到底怎麽樣了!”

吳書旗從旁邊的警員伍智手中拿過單反數碼相機,調出從現場拍攝的遇難者照片,遞到李躍華麵前,盡量用溫和的聲音說:“請你看一下吧。”

與此同時,孫如民迅速打開隨身攜帶的執法記錄儀,把鏡頭對準了李躍華。

李躍華仔細一看,頓時臉色變得煞白,踉蹌兩步癱倒地上,雙手抓扯著頭發,無助地失聲痛哭。吳書旗向來不擅長應對崩潰的受害者家屬,所以麵對這個傷心欲絕的男子,她隻有輕輕地搖頭歎息,卻想不出什麽安慰話。

李躍華哭了半天,才抬頭望向吳書旗,說:“他們在哪裏?我要去......看看他們!”說著想爬起來,但努力幾次都沒有成功。

“遺體已經被運走了。你明天九點鍾去市公安局法醫鑒定中心看吧,正好法醫要對屍體進行解剖,你可以在場見證。”吳書旗的聲音依然柔和。

法醫之所以要明天才解剖李躍華的妻兒等人的屍體,是因為在法醫實驗室還停放著兩具屍體等法醫解剖,法醫不是機器,需要適當休息。

小區已經聚集了許多圍觀群眾,大家議論紛紛,無不替李躍華家遭遇巨大的災難而感到難過。

好半天,李躍華才勉強站起來,說:“他們好端端的,怎麽會被火......”搖著頭用雙手捂住臉,又泣不成聲。

吳書旗把造成火災的原因和警方對現場的勘查情況告訴了他。

李躍華捶胸頓足說:“如果我接到她的電話馬上回來,那他們就不會......嗚,嗚嗚......”

等他情緒平息一些,吳書旗向他詳細了解了遇難者身份信息,並把關鍵信息記錄下來。

遇難者的名字是:寧婭紅、李梓涵、呂玉嬋。他們分別是李躍華的妻子、兒子和朋友。

吳書旗問:“是你叫呂玉嬋過來給你老婆送鑰匙的嗎?”

李躍華哽咽著,喉嚨裏好像被什麽東西堵住似的,半天才說:“不是。”

吳書旗心想,呂玉嬋不是送鑰匙的,那她來幹什麽呢?她的死與寧婭紅有關係嗎?或者寧婭紅和兒子的死與她有關係嗎?必須搞清楚李躍華與呂玉嬋之間的真實關係,這樣才有助力於挖掘案件真相。

“談談你與呂玉嬋的交往經曆吧。”她字斟句酌,語氣柔和,盡量避免刺激到他無法使調查工作進行下去——從警十二年,她碰到過不少死者家屬因為各種原因拒絕配合警方調查取證的情況,所以每次問詢,她都會小心翼翼。

“我......我們認識有一段時間了,我們隻是事業上的合作夥伴,平時來往......基本上是為了事業需要。”李躍華微微皺眉說。

吳書旗敏銳地捕捉到了他神色間的緊張,問:“呂玉嬋來你家幹什麽?”

“看望我老婆。”李躍華把頭低下說。

吳書旗追問:“你老婆跟她認識嗎?”

“不......不認識。”李躍華有些吞吐。

“不認識她來看你老婆幹什麽?”吳書旗看他的目光越發銳利了。

“是我叫她來的。”李躍華解釋,“我......我老婆剛從老家重慶來,我怕她照顧不好自己,就叫呂玉嬋過來看看。”

“你老婆怎麽啦?”吳書旗好奇地問。

“不瞞你說,她患有精神分裂症,她的病情時好時壞,她從老家來了金城才給我打的電話,事先我並不知道她要來。”李躍華不住地搖頭,顯然有對妻子患病的無奈,也有對妻子悄悄來金城的責怪。

吳書旗問:“那她來之前的病情怎麽樣?她在老家由誰來照顧?”

“這四年多來,她有差不多三分之一的時間都住在精神病院,這次就住了將近三個月,她一個星期前才出的院。”李躍華強忍悲痛說,“她在家裏的時候,是我嶽父嶽母照顧她。”

“也就是說她恢複了自知力才出的院,是這樣嗎?”李躍華想起了她的一個同學的妻子也是患有精神分裂症,每年要住兩次院,每次都是精神症狀消失了才出院。

李躍華“嗯”著點了一下頭。

吳書旗說:“請你把你老婆接受治療的那家醫院名字、電話告訴我。”

李躍華把醫院名字告訴了吳書旗,對於醫院電話,他表示自己不記得了。剛說完話,他又號啕起來。

盡管有許多疑點盤繞在心頭,但是見他情緒極不穩定,吳書旗也不想給他造成太大的心理負擔,就說:“好了,今天就問到這裏吧,你注意保重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