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變婆

我暗暗朝羅胖子豎了個大拇指,然後快步來到茶桌跟前坐了下來。

羅胖子也很有眼力見,殷勤地給老頭倒了杯水,接著便坐在老頭身邊圓睜著一對綠豆小眼靜靜等待著。

老頭看了看我倆,又是一聲輕歎,隨後緩緩開口說:“李家的老太太叫趙淑芬,是蒿力村人,一個月前去世的,走的時候才六十多歲。我跟她沾點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論起來她還得叫我一聲四表舅。”

“她才六十多嗎?看著感覺得有八、九十了。”羅胖子表情誇張地說道。

“命苦唄。”老頭歎了一聲,繼續說:“她16歲跟鎮上一個叫李顯貴的結婚了,沒兩年就生了大小子李有發,過了一年又生了老二李有福。”

“隔了一年就生老二?那身體不都造完了嘛。”羅胖子像捧哏一樣接茬道。

“可能就像你說的那樣吧,生完老二之後,趙淑芬就生了場大病,完後就再沒懷上過,她在李家的日子也過得不咋地,每天被當牲口那麽使喚,用李家的話說,不能生孩子,再不多幹點活,留著你還有啥用!”

說到這,老頭輕歎著氣搖了搖頭,拿起水杯喝了一口。

我和羅胖子相視一眼,誰都沒說什麽,就這樣沉默著繼續聽老頭往下講。

“為了有個容身之地,趙淑芬在李家是當牛做馬,40歲不到背就駝得直不起來了,感覺撐著她活下去的動力大概就是她那兩個兒子。

她總是念叨,我那兩個兒子可好了,可有出息了,都念過書有學問的,將來是要把我接去城裏享福的。

可惜呀,苦命人多磨難,還沒等到被兒子接去城裏享福,她就因為摔了一下,人就癱在**了大半邊身子不能動了,你就說倒黴不倒黴吧。

這娘家人早就指望不上了,隻能靠著李顯貴照顧。

可是那李顯貴早就看不上趙淑芬了,平日裏就對她又打又罵的,根本就沒把她當成老婆。估計是怕鎮裏人說閑話,李顯貴勉強照看了一年,隔年他就拿上家裏所有值錢的東西跑了。

我管咋的也是她舅,不能看著她死在家裏,就幫忙照看了幾天,又給她那兩個兒子打了電話。有福說他工作忙回不來,可以出錢找人幫忙照看,老大倒是有點良心,很快就回來了。

之前總聽趙淑芬念叨嘛,說她這兩個兒子如何有出息,在城裏過得如何好,所以我就以為李有發準定是混得人五人六的。可人一回來我就發現不對勁了,這人邋裏邋遢的,還特別好賭,隔三岔五就叫一幫人到家裏去耍錢,根本沒真心伺候他老娘。

後來聽人說,李有發在城裏欠了賭債,老婆孩子都跑了,我一琢磨他這是聽說老二願意出錢,他正好回來躲債,然後拿著老二的錢吃喝嫖賭。

我看不過去眼兒就過去說了他兩句,結果還被他罵了一頓,說我鹹吃蘿卜淡操心,老光棍天天總惦記他媽,我……媽了個巴子的!”

老頭是真的很生氣,罵罵咧咧又喝了一口水,緩了好一會兒才算是把心裏這股火氣給壓下去。

“那趙淑芬後來是怎麽死的?”羅胖子向前抻著脖子問。

“就李有發那種照顧法,好身體的都能給禍禍死,更別說是個癱的了。”老頭嘴一撇,繼續說道:“就上個月,李有發過來跟我說他媽咽氣了,半夜走的,讓我幫忙給操辦一下。

我說這得給老二打電話,等有福回來再說,結果那小子急眼了,跟我一個老頭推推搡搡的,後來自己就走了。

隔天也不知道他從哪弄來一口舊棺材,直接就把他媽往棺材裏麵放。他媽身上就一件破衣服,都是餿的,連屎帶尿。我是真看不過去眼了,去找人買了套壽衣,逼著李有發把衣服給換上。

屍體進棺了,李有發就嚷嚷著要去埋了,死活不等老二回來。

我們攔不住,就隻能由著他帶人抬棺材去後山,也沒挑地兒,隨便找了個荒林子就把棺材埋了。

等有福回來鎮裏的時候,人都入土三天了,為這事哥倆幹過一架,互相打得捂眼嚎青的,拉都拉不開,後來都恨不得動刀。

老二就埋怨老大沒照顧好老娘,老大就罵老二隻知道打錢圖省心,三年一次都沒回來看過老娘一眼,人死了還非要等周末才能回來,錢比親媽都重要。

反正這兄弟倆後來算是徹底鬧掰了,老二直接開車走了,都沒去山裏祭拜一下。

結果誰能想到啊,就在趙淑芬頭七那天晚上,我親眼看見她站在家門口,身上穿著那身衣服還是我張羅給買的。她不是後背直不起來嘛,抬頭也費勁,所以就隻能歪著身子扭著臉往上看,就看她家門口掛著的白燈籠。

我當時就嚇呆了,沒敢過去。

結果她看見我了,張嘴問我說:‘我家門口為啥掛白燈籠啊,誰死了?’

我哪敢回答,轉頭就跑了,就從那天開始,這鎮裏就怪事不斷了。”

“所以,李有發那腿是他弟弟給打成那樣的?”羅胖子插話問了句。

老頭愣了下,奇怪地問:“李有發的腿咋了?”

“折了,都折好幾節呢,你後來都沒再看見過他?”羅胖子問。

老頭搖了搖腦袋說:“沒見過,自從他哥倆幹架之後我就再沒見過李有發。”

“那鎮上都發生過什麽怪事?”我試著把話茬拉回來。

“哎,你也看見了。”老頭渾濁的雙眼望向窗外,輕聲歎氣說:“自打趙淑芬回來,鎮裏每到晚上就起大霧,山裏刮陰風,我好心組織鎮上的人攔著那些遊客,不讓他們晚上在鎮裏轉悠,但就是有些個不聽話的,一個跟你們歲數差不多的小年輕,大半夜非可哪溜達,結果人沒影了,隔天早上發現他躺在趙淑芬家的胡同口,舌頭伸老長。”

“死了?”羅胖子驚問。

“嗯呐唄,死了。”老頭閉著眼點了點頭,“警察過來調查了一溜十三招,結果啥也沒查出來,完後網上就開始傳是鎮裏人圖財害命,說是把那人的倆腰子給嘎了,還有人跑過來往牌樓上寫字,殺人鎮,媽了個巴子的。”

罵出這一句的時候老頭還狠瞪了我一眼,顯然也把我劃在了不聽話的年輕人之列。

我歉意地笑了下,連忙轉移話題問:“你們掛紅燈籠是為了防止趙淑芬進門嗎?”

“對,這個說來就有點玄乎了。”老頭又喝了一口水,微微皺起眉頭說:“相傳在明朝那時候,梧桐鎮鬧過一次妖怪。據說當時也是個老太太葬在後山,過了一年多,有人就看見一隻黑瞎子在鎮外麵轉悠,還長著一張人臉,鎮裏有明白的人就說那是變婆。”

“變婆?”我不禁心中一動,因為姥爺的一本手記裏就有關於變婆的完整記錄。

“對,據說是一種妖怪。”老頭應答著解釋道:“大概就是說,那老太太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又找不到回家的路,在山裏看見熊瞎子就以為自己也是熊瞎子,時間久了就成那樣了。”

“那你們既然知道是鬧妖怪,為什麽不找高人來處理一下?”羅胖子在一旁插話問道。

“你怎麽知道我們沒找?”老頭白了羅胖子一眼,撇著嘴說:“趙淑芬回來的第二天,我就去找能請仙兒看事兒的神婆了,結果那婆子過來一看說這事她平不了,對方的道行比她高,得找個道士來做法事,錢也得多給。結果還沒等我們拿定主意要不要找那道士呢,就出了死人那事……”

“但道士也不靈。”羅胖子咧嘴笑著接話說道。

老頭恨恨地罵了一句,無奈地說:“我們也是病急亂投醫,再說那道士穿著個黃袍子,一過來就說得頭頭是道的,我都沒跟他講趙淑芬的事,他自己就說出來了,又跑到趙淑芬家裏設壇做法,從早晨折騰到太陽落山,然後收了我們十萬塊錢就走了。”

“他這明顯和那神婆子是一夥的,而且白天過去做法能有個屁用啊,你們也是……”羅胖子似乎想嘲笑老頭幾句,但話說一半就憋回去了,因為老頭已經開始瞪他了。

我在一旁沒出聲,腦中則回想著關於姥爺的往事。

姥爺留下的那些書稿我翻看了無數遍,那些驅邪葬靈的方法也變成了我筆下的素材,反複出現在我所寫下的故事當中。

至於變婆,應該是在手記中的第14頁:

隋末有妖,名曰變婆。

《睽江誌》中有記,江縣有一農戶名叫孫明,家中老母整日囈語不斷,說見到兩名孩童在門口遊玩,出門尋之卻又不見蹤影。

老母親說,那兩名孩童便是她早間年因戰亂饑荒而死的兒子,如今兩兒回來,她便一心要外出尋之。

孫明百般勸阻無果,隻能同老母親出門尋子。

老婦人在馬車上渾渾噩噩,行至村外突然精神一振,指前方說:“我那可憐的孩子啊,他們就在前麵。”

孫明按老婦所指方向趕車至山林之中,老婦突然跳下馬車朝樹林裏狂跑,孫明隨後追趕,不久便難尋其母蹤跡。

日落時,孫明獨歸。

數月後,有村人見老婦歸來。

觀其側,麵似人,身形如熊虎,轉眼又恢複成人。

老婦回到家中,孫明大驚,然而其母不再囈語,精神矍鑠,可幫忙勞作,與常人別無兩樣。

若幹年後,有村中遠遊者歸來,發現村內已無生人,房屋盡數倒塌,隻有孫明家宅尚存,其中一人麵熊身之怪在屋內遊**,口中喃喃自語:“我兒在哪裏?莫要丟下我,莫要丟下我……”

另有後記:

變婆五行歸木,金可克,火可弱,不可使其近水源,不可使其歸林木。

變婆積怨而生,覓其屍,血釘封其四體,葬靈安其魂魄可除之。

變婆根本為魅,物老則生魅,可迷人心,尋生魅老物毀之則可斷根。

收回了思緒,我看了一眼羅胖子。

胖子也朝我揚了揚眉,顯然還惦記著那塊古玉。

我還沒到嗜錢如命的份上,但心裏卻有一股衝動難以壓製。

深吸了一口氣,我轉而看向老頭說:“大爺,您家裏有公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