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紙人送葬

天光微光時,除了墓碑之外,我要的那些東西村裏人已經全都給準備好了。

我沒有繼續等,趁著太陽還沒升起,我便在柳樹林這裏給李大皮匠和狗蛋做了一場簡單的白事。

屍體究竟在哪已經無從找起,但葬的是靈而不是屍,隻要確認李大皮匠和狗蛋的亡魂就在附近,那用紙人代替屍體也是可以的。

我讓村裏人就在那棵歪脖柳樹下麵挖了個坑,將一大一小兩個紙人放到裏麵。

紙人的嘴裏放了壓口錢,鼻子抹了香油,手裏塞了米麵銅錢,腳下放了大大的紙蓮花。

蠟燭供香點上,我便將二爺請到了紙人跟前,讓他將紙人看成是當年李大皮匠,代替從前的村民說幾句送葬詞。

二爺都已經準備好了,他望著紙人深深吸了一口氣,沉著嗓子開口說道:“李大皮匠,當年你被鬼子曝屍枝頭,村裏人沒人敢來給你收屍,你對村裏人有怨,你對鬼子有恨,這些我都懂。現在,鬼子已經投降了,被咱們的部隊打跑了,你的仇也算是報了。

村裏人當年欠你一個葬禮,今天就給你補上,還有你的兒子狗蛋,你們父子倆就安心去吧,好好投胎,轉世成人之後來享受一下現在的好生活吧。”

說完,二爺朝我點了點頭,我立刻按照流程一邊繞著紙人轉圈一邊念道:“開眼光,亮堂堂;開鼻光,聞供香;開口光,吃四方;開手光,抓錢糧;開足光,腳踩蓮花登吉祥。李大皮匠,狗蛋,村裏人來送你們最後一程了,安心上路吧。開眼光亮堂堂……”

同時,我示意村裏人開始燒紙。

當三斤黃紙錢全部燒完的一瞬,一陣風吹來,將兩張燃燒的紙錢吹到了紙人身上,很快那一大一小兩個紙人也被點燃了。

在火中,畫出來的紙人五官發生了微妙的扭曲,就好像在笑一樣,林間也仿佛回**起了小孩子的嬉笑聲。

我沒等火熄讓二爺帶頭向墳裏填土,把兩個紙人埋在這裏。

墓碑因為要用水泥封住那半截雲虎玉,不可能一夜之間趕製出來,所以這裏暫時用木牌代替,上麵按照我的要求,寫了“李大皮匠之墓,李大皮匠之子狗蛋之墓”。

葬靈結束,我便和眾人一起返回了五道河村。在鐵柱家的那些人也不用輪班“罵街”了,孩子也都領回了各家。

我折騰了一宿,也是困得不行,隨便吃了一口飯就倒**開睡,一覺睡醒已經是下午四點多了。

老姨那邊打來了十好幾通電話,我趕緊回撥過去,就怕她那邊出什麽事。

不過一切都是虛驚一場,因為老姨的手機昨晚都快被鐵柱子的電話給打爆了,擔心村裏的事情我應付不來,所以一直給我打電話。不過中午的時候羅胖子已經把昨晚的經過給老姨說過了,他們也就放心了。

村裏那六個小孩沒再出現之前昏睡的毛病。

我去看了小六,他特別淘氣,就沒有一刻閑著的時候,跟所有農村孩子一樣在家裏待不住,總想往山裏跑,就算天黑了也不老實。

在鐵柱家待到了晚上九點,等小六玩累了,睡著了,我和羅胖子這才告辭離開。

隔天中午,墓碑弄好了。我們一起又去了一趟柳樹林,將木牌子拿掉,換上了石料加水泥的新墓碑,那塊仿古玉就封在墓碑裏麵,從表麵完全看不出來。

在回村裏的路上,二爺向我問道:“你為什麽覺得狗蛋會是李大皮匠的兒子呢?”

“其實都是猜的。”我笑著跟二爺解釋說:“我這幾年在寫小說,其實就是把我姥爺講過的那些故事整理出來。但我姥爺講故事很沒條理,總是東一下西一下,有時候內容甚至前後矛盾,我就隻能自己靠想象去補,時間久了可能就養成職業病了。”

“沒明白,這有什麽關係嗎?”二爺輕輕皺著眉問。

我又笑了下,繼續說:“聽您說完李大皮匠的事情之後,我就在想,如果我是狗蛋的父母會怎麽做。李大皮匠沒有孩子,就算我心裏有愧,也不可能把狗蛋吊死去賠命,所以我就腦補出了狗蛋一家去給李大皮匠燒紙的畫麵——狗蛋的父母說,從今以後狗蛋就是你李大皮匠的兒子了,以後這孩子跟你姓李,就讓他幫李家傳宗接代。”

“但是狗蛋死了,應該6、7歲就沒了,咱們看到的那個破衣婁嗖的小孩不就是他嗎?”羅胖子在一旁插嘴道。

我沒有回答,而是看了眼二爺說:“那個年代把孩子養大應該不容易吧?”

二爺輕輕歎了一口氣,點點頭說:“那是相當不容易了!像你們父母那一輩兒還強一點,我那時候,哥們弟兄總共八個,到最後長大的就我和小胖他爺,其他都沒了。像是家裏老八,出生不到一歲就走了。所以我當時被抓走之後再沒見過狗蛋,一想就知道肯定也沒了。至於咋死的,那除了餓就是病唄,在那個年代都是再平常不過的事兒了,所以家家才要多生。你們啊,真是趕上好時候了。”

“是啊。”我感歎著點了點頭。

下午,我把老姨他們接回了村子,也總算是吃上了那頓排骨。

鹿童沒有再出現,葉家那邊也按我說的把葉辰的房間改作他用,墳也往山下遷了,至於葉景陽什麽時候能徹底恢複過來,這個我並不敢保證,因為他的狀況很可能不全是因為葉辰的回魂,更多的還是心理問題,他需要時間走出喪子的陰影。

到此,鹿童的事情就算告一段落了,不過在我心裏依然存在著一個疑問沒有解開,那就是鹿童到底怎麽被放出來的。為什麽姥爺留在柳樹林的鎮妖石還是好好的,就因為駝峰山上的一道雷,鹿童就出來了呢?

為了解開這個疑問,我在庫房裏坐了一下午,把姥爺的藏書逐個翻看,尤其是那些我以前提不起興趣的風水書。

這一下午的時間並沒有浪費,結合著幾張不同年代的五道河村地理地形圖,我終於弄明白了是怎麽回事。

答案其實就寫在那本手記當中——鹿童五行為水。

關於李大皮匠的後事,就算屍體掛在樹上一個月,最後的屍骨總會有人收的,而且收屍的人很可能就是狗蛋的父母。

駝峰山從前就是村裏的墓葬山,所以很可能李大皮匠的屍骨就埋在了山裏,畢竟把人埋在村口被曝屍的柳樹下總覺得不太合理。

後來狗蛋死了,他父母覺得反正已經把狗蛋算作李大皮匠的兒子了,不如幹脆就把孩子的屍骨和當年的李大皮匠埋在一起。

李大皮雖然埋骨駝峰山,但他的怨氣卻留在了柳樹林,留在了從前的村子,所以他化鬼之後還是常常回去柳樹林那裏,並把狗蛋的鬼魂也一並帶著,所以狗蛋才會把樹枝梢看成了自己的家,因為他們在那裏的時間最長。

再說回狗蛋。

根據姥爺手記中的說法,小孩不管是什麽原因夭折都會有怨,因為輪回不易投胎更難,好不容易再為人,結果沒等成年就走了,自然容易留戀人間而化鬼。

狗蛋的鬼魂在山中亂跑,山裏別的沒有,就麅子最多,他追著麅子玩,所以久而久之就變成了半人半鹿的妖怪,也就是鹿童。

老姨當年就是和鹿童狗蛋在村裏見過幾麵,打鬧中掰斷了鹿童角,讓姥爺得知了這個山中小妖的存在。但因為當時的國情的原因不方便提起妖怪之事,所以姥爺就借報紙上的墜龍故事為掩護,再以角代身,用石頭將鹿童鎮在了柳樹林裏。

至於為什麽姥爺沒有動李大皮匠的鬼魂,我覺得很可能他是想來個一箭雙雕。

書中有記:以妖製妖,怨氣自消。

李大皮匠的怨氣可以因為有了兒子的陪伴而消散,而李大皮匠的存在從一定程度上也能束縛住鹿童,經年累月下來,這兩個鬼魂的怨氣就一點點散了,也就不需要後人再做什麽了。

但為什麽最後還是出了問題?那就要從柳樹林的地理位置五行環境說起了。

當年五道河隻是鬆花江的一個小小枝杈,水量並不豐富,童謠中的山中小溪也隻是山頂的融雪,到了夏季基本是要斷流。鹿童五行屬水,遇水則活,所以隻在冬季積雪和春天融雪成溪的時候才比較活躍。

柳樹林遠離五道河,周圍林木茂盛,這是以木弱水的五行環境,再加上有那塊封著鹿角的大石頭,這就是以土克水,隻要維持這個五行環境不變,鹿童是出不來的。

但98年全國大洪水,鬆花江泛濫造成江水改道,原本五道河這個小小枝杈一下子就變成了一條中型支流。

我對那場洪水是有印象的,當時老宅這邊的房子很多都泡在水裏,從電視上看到村裏的人是躲到屋頂等著解放軍救援。

那次洪水之後,省裏開始治水防洪,五道河以及附近幾個村子都修建了水庫,駝峰山上也修了泄洪渠,直通到水庫裏麵。雖然表麵看起來每年季節性出現的小溪都沒了,小橋也拆了,但實際上地下水資源卻變得更豐富了,水氣也就更足了。

這水氣一盛,鹿童近水則活,原本留下來鎮壓鹿童的封印就不那麽牢靠了。偏偏姥爺又得了老年癡呆,根本不記得鹿童這事了,所以就給這次鹿童作祟埋下了隱患。

至於為什麽一道雷就把鹿童給劈出來,還是要說回駝峰山。

因為狗蛋的屍骨是埋在山裏的,可能就在那棵被雷擊中的老鬆附近。結果一道閃電下來,大樹著火、火泄木氣,再加上水氣外湧,本就鬆動的封印就再也壓不住鹿童了,再加上姥爺留下的鎮妖封印在柳樹林,屍體卻在駝峰山,狗蛋便把屍骨當成逃生通道,擺脫了姥爺的封印,開始在村中作祟。

再聯想到那段童謠:山間有溪流,溪上有小橋,順橋向上看,家在樹枝梢。

這段童謠應該有兩層意思,第一層是說狗蛋的屍體就在駝峰山的溪流小橋旁,第二層則表達了狗蛋的新爸爸李大皮匠很喜歡蹲在樹枝梢上,因為他的怨氣縈繞在被吊死的柳樹枝頭,所以便有了“家在樹枝梢”這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