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李萍抽了兒子一嘴巴

翌日清晨天剛放曉,關大壯就起來了,肖金玉扒拉了半盆他最愛吃的疙瘩湯,關大壯呼嚕呼嚕喝了三大碗,就出了門。在吊橋北,他被徐錫坤的羊群、鵝群阻擋住了去路,這些家夥們咩咩、嘎嘎,悠閑愜意地按照自己的節奏,沐浴著初升的太陽,踩著吊橋上的木板向南岸觀音嶺進發。徐錫坤背著軍用水壺,手拿小皮鞭,唱著傳統二人轉《羅成打擂》,跟在羊群、鵝群後麵,獵狗“子彈”跟在後麵威風凜凜的樣子。

這別的英雄咱不表

再表表瓦崗寨上眾英雄

程咬金探地穴得了五花棒

棒打楊廣滅奸兄

三十六友齊推薦

程咬金稱孤道寡在山中

羊群好不容易走過吊橋,空氣中遺留著腥膻的氣息,徐錫坤唱著二人轉向深山鑽去,關大壯三步並做兩步,朝喬福林的菌地走去。

自打有了徐蓮蝶的打眼神器,喬福林的工作效率大大提高,再有幾天就能把20萬袋都打完眼,時間來得及,他也不再著急,因此起來的比較晚。關大壯推開門的時候,他正在棚子裏吃飯,他吃的是煎餅卷雞蛋大蔥,蔥是母親院子裏的春芽蔥,大醬是母親醬缸裏去年下的笨醬,雞蛋卻不是母親家的,母親家的雞蛋都讓畢雪梅給莊小鳳和喬福森沏水喝了。喬福林吃的雞蛋,是上次李萍來探望時給他帶來的。

“大林哥,”關大壯噗通跪在喬福林麵前,在他還沒醒過神來之時,他咣咣咣磕了三個響頭,“大林哥,我來給你謝恩。”

喬福林把煎餅扔在草墊子上,一把薅起關大壯,惱怒地說:”你這是幹啥,男兒膝下有黃金,跪天跪地跪父母,你給我下跪磕頭,這是想折我壽還是咋的?”

關大壯一進來,低矮的小棚子裏顯得突然黯淡、擁塞起來,他說:“我不管,什麽這個那個,鬼呀神呀的,我都不信,我這輩子誰也不服,我就服你大林哥,這輩子我認定你了,誰也不好使!”

喬福林拿起煎餅摘掉上麵的草屑,說:“你不去菌地幹活,一大清早跑我這發啥癔症?”

關大壯說:“我不是發癔症,我說的是真心話,”他眼圈紅了起來,“大林哥,在這個世上,除了我娘對我最好,恩情最大的就是你喬福林,你在我蹲監獄的時候不看我笑話,幫我家掙了那麽多錢,出力搭錢費工夫,不是我親娘,誰能這麽真心真誠地幫我?”說到這裏,鐵塔似的關大壯竟然小媳婦似的抽搭起來。

“行了,行了,”喬福林站起身走到外麵,說,“你的心意我領了,趕緊去你家菌地吧,肖金玉這幾年不容易,既要照顧孩子,還要幹菌地上的活兒,沒黑沒白地,太不容易了,你要真想感謝的話,就感謝她,多栽培黑木耳,以後對她好點,別成天鑽山林幹那些盜獵違法的事。”

“你就放心吧大林哥,有了黑木耳這個發家致富的好路子,你就是拿槍頂著我的腦袋,我也不再幹那些犯法的事了。”關大壯拍著胸脯說,突然他想起了什麽,說,“我現在就回家,把我偷藏的獵槍上交給派出所的侯玉虎所長,也算主動坦白了。”

看著關大壯背著一身陽光跑走,喬福林心裏特別高興,他衝那金色的背影喊道:“以後對肖金玉好點,別再動手打她了。”

“知道啦,我回去打個板兒把她供起來——”

打眼神器的效果果然神奇,20個菌袋的打眼工作比預計時間提前了八九天,喬福林和雇工一起將菌袋碼放在地頭,開始了最後的養菌階段,然後他把其他雇來的人遣散,隻留下一個比較機靈的鰥夫,幫他看護菌袋免遭鳥啄和野豬等牲口的破壞。此時,徐錫坤送給他的兩隻獵狗早已長成了大狗,半人多高,腦袋像銅盆,張嘴一叫整個率賓河套都回響著嗡嗡聲,向山貓野獸告示,別再想打這裏的主意,這裏是我們哥倆的領地。

這天中午,喬福林在河套裏采了一些婆婆丁和柳蒿芽、水芹菜,這些都是嶽父李發喜歡吃的野菜,說是降血糖、敗火。然後,他開著吉普來到吊橋邊,他在等徐錫坤回來,吊橋是他回到北岸柞樹村的唯一出路。抽了一根煙,遠處叢林裏傳來山羊的咩咩聲,他將煙頭扔到河裏,抬頭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張望。不一會兒,他看見“子彈”的黑色大腦瓜從灌木叢中冒出來。

徐錫坤將幾把“黃瓜香”遞給他,這種野菜是觀音嶺的特產,是寶貝,他昨晚就跟徐老師說好了,請他給采點回來,好孝敬給嶽父。

最後,他來到河邊的一個魚窩棚,買了條七八斤重的野生鯉魚,金鱗金翅的特別喜人,他開始往家趕。下午三點多鍾回到縣城,吉普車開到農貿市場,喬福林買了一斤裏脊肉,一斤五花肉。裏脊肉炒“黃瓜香”,五花肉煸油和水芹菜是絕配,然後興衝衝地回到家。他事先沒跟李萍打招呼,想給她一個驚喜。

大約四點鍾,門口方向傳來鑰匙的響動,廚房裏忙活的喬福林以為小偷(因為還沒到下班時間)撬鎖,就屏住呼吸拿著菜刀悄悄來到外屋門前“守株待兔”。

房門打開了,是李萍。但她還是被他嚇著了,驚叫一聲,手提包和鑰匙鏈掉在地上,李萍捂住胸口蹲了下去,蒼白的臉上冷汗淋漓。

原來李萍下午胃疼的要命,她想喝杯熱水就能緩解,可一連喝了兩杯熱水,胃仍較勁地疼,此時已是農行副行長的她跟辦公室打了聲招呼,提前下班,想回家吃點胃藥躺一會兒。

喬福林立即把李萍攙起來,扶到沙發上坐下,倒了杯熱水過來。此時李萍已經緩過神來,接過水杯看著他說:“你去臥室,抽屜裏有胃藥,你把藥拿來。”

喝下胃藥,李萍好受些了,半躺在沙發上問:“你咋突然回來了,也不提前打聲招呼。”

喬福林坐在沙發邊上,李萍往裏挪了挪,他坐下去,說:“我想你和孩子了,想給你倆來個突然襲擊,沒成想卻把你給嚇著了,這扯不扯。”

也許是胃藥起了作用,總之李萍有了些精神,坐起來嗔道:“你心裏還有我們娘倆啊?我以為你要跟黑木耳過呢。”

喬福林在她臉上輕柔地撫摸著,說:“我傻啊,放著這麽漂亮賢惠的老婆不要,跟黑木耳過個啥勁。”

李萍的手溫熱地拿上來,抓住喬福林粗糙的手,溫情地說:“瞧你這手,像把銼似的,你說你何苦呢?”

喬福林腰腹間猛地竄上一股熱流,把他李萍抱起來朝臥室走去,低頭在她嘴唇上用力吸吮起來。

喬福林本以為放學回來的喬小盼會為自己的突然到來感到驚喜,可他卻深深地失望了,已經上小學四年級的小盼,嘴唇上長出了一層細嫩的黑絨毛,說話嗓音也不再是童聲,臉上的表情也不再稚嫩,而是憑添了幾分少年才有的玩世不恭和憂鬱。

“盼盼回來了,”喬福林聽到動靜,係著圍裙從廚房出來,滿臉微笑地張開雙臂,“來,爸爸抱一個,想死我這寶貝兒子了。”小盼一個閃身躲過他雙臂,臉色冷冷地把書包扔在沙發上,進洗手間洗手去了。被晾在原地的喬福林尬笑了聲,說:“這孩子,咋還認生了。”

喬小盼洗完手出來,拎起書包想要進自己的臥室,李萍看不下去了,慍怒地說:“你爸回來了,沒看見嗎?”

喬小盼麵無表情地停頓了下,白了喬福林一眼,繼續往臥室走。

“站住!”李萍突然一聲斷喝,站起來指著小盼厲聲說:“打招呼,給你爸道歉!”

喬福林越發尷尬起來,他知道孩子是因為那年沒給他過生日,心裏充滿怨氣,才表現得這麽沒有禮貌,但他心裏也覺得對孩子有愧,一連三年沒給孩子過過生日,他能沒氣嗎。於是他衝李萍晃腦袋,意思是我不在意這些,別惹孩子生氣了。可是李萍卻不罷休,她認為這不單單是禮貌不禮貌的事,也不是教養不教養的事,而是事關小盼的人性和品質問題,所以她才這麽近乎歇斯底裏。

喬小盼站是站住了,但嘴巴卻像粘住了一樣,腦袋也像焊住了,背對著父母,一言不發,他是在用沉默表達抗議和不滿。

“轉過身來!道歉!”李萍大吼一聲站起來,怒目而視。

喬小盼轉過身,眼睛看著天棚,就是不道歉。

“說!對不起!”喬小盼這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顯然把李萍激怒了,她光著腳衝過去,指著喬小盼的腦袋說,“道歉!”

“對不起。”喬小盼的聲音像蚊子。

“大點聲!”李萍怒吼著。

“對不起。”聲音仍然像蚊子,而且像是從牙齒間冒出來的。

“我叫你大點聲,聽見沒有?”李萍氣得渾身顫抖,語氣雖然放緩,卻能感覺到她的憤怒,她用手狠狠地指著小盼的腦門。

喬小盼用力躲開手指,剜了她一眼,朝臥室走去。

李萍不顧一切地衝過去,抓住喬小盼的衣服,照著他的臉就抽了一巴掌。

時令進入春末,觀音嶺變得鬱鬱蔥蔥,完全被綠色覆蓋了。率賓河兩岸的天空,飄散著楊花柳絮,宛如天女散花。柞樹村呈現出從來沒有過的繁忙和喧鬧場麵。菌袋要往地裏擺放,為了趕進度,每天天不亮村莊的大街小巷就傳來匆匆的腳步聲,人們打著招呼,詢問著菌袋的數量以及菌種的質量等話題,急忙忙地朝菌地走去。有的人扣子扣反了,有的人嘴裏叼著煎餅,有的人呼兒喚女,總之柞樹村的許多人家進入了“臨戰”狀態。而那些沒有種植黑木耳的人家,也沒閑著,年富力強的都被黑木耳種植戶雇來,一起搶農時。

喬福林雇了12個人,幫助他一起擺放菌袋,忙得他腳打後腦勺,每天隻吃兩頓飯,有時還吃不到熱乎飯菜,涼饅頭就鹹菜疙瘩,噎兩口,喝口涼水繼續幹活。原來人們種植莊稼時,大多中午回到家裏吃飯,可現在那些種植黑木耳的人家,老婆孩子齊上陣,中午就在地裏對付一口,男的抽袋煙,女的喝口水,然後繼續忙碌,直到夜色濃重,再也看不清菌袋和台地,才拖著疲憊的身軀往回走。回到家裏,也不分男女了,有的抱柴,有的燒火,有的做飯,有的摘菜,有的喂豬,有的關雞鴨圈門……

剛開始人們隨便吃兩口,煎餅卷大蔥,苞米麵大餅子,婆婆丁蘸醬,可沒幾天大家就被繁重的勞動透支了體力和精力,都是人困馬乏,中午坐在馬紮上咬著大餅子就睡著了。疲乏的人們需要營養。於是葛亞麗的小賣店火了,店裏的火腿腸一夜間就被搶空。

剛開始,畢雪梅和莊小鳳一起幫喬福林打眼、擺袋,每天回到家裏累得直不起腰,做飯也就對付了,喬福森就不滿了,說她純屬於發賤,自己的家不顧,卻白白給別人抗勞金(幹活),說她腦子有病。

有一天,來了月經的畢雪梅實在累得渾身乏力,看看天近黃昏,跟莊小鳳打了聲招呼,就回去了。來到大榆樹下看到小賣店,她走了進去。對葛亞麗說,買兩根火腿腸。

葛亞麗說:“真不巧,昨天進的火腿腸早上就賣光了,今天的還沒到貨。”

畢雪梅既失望又失落,邁開比鉛還沉的腳步向外走去。突然,她的眼睛被案板上的一塊肉吸引,這是一塊被人挑剩下的肚皮肉,肥多瘦少。

這天晚上,喬福森又喝多了,早早躺下打起鼾聲。他一連吃了6個水芹菜肉餡兒的大包子,撐得肚皮滾圓。就連平時飯量很少的莊小鳳,也破例吃了3個大包子。吃晚飯收拾碗筷時,莊小鳳見籠屜裏還有四五個肉包子,就深長地歎了口氣,眼裏氤氳了層水霧。畢雪梅看在眼裏,知她是惦記菌地裏的喬福林。

於是,她把五個肉包子裝進袋子,對婆婆悄聲說:“拿給大林子吃吧,我看他已經磕打得摳嘍眼了。”

莊小鳳向兒媳投去感激的一瞥,唏噓了兩聲,抓起手電筒消失在夜色中。結果,就這5個肉包子,讓喬家再次陷入危機,差點家破人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