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商業爭辯
蘇煙沒想到聞談的反應會這麽大，她有些費解地側頭看著他。
“不是您說如果能降低60%的成本，沒有一個老板會不同意策劃案嗎？”
聞談同樣很是困惑地看著蘇煙：“是，我承認，你說的沒錯，如果應用得到，是可以降低60%的成本，但是你的這個策劃案前期就不需要投入一分錢嗎？”
他說著點開蘇煙提交的合同計劃書，手指有力地戳著上麵的條款：“生產線的設備維護要我們出一半的錢，生產線的工人也要我們出錢，甚至連水電費都要我們出錢，這還沒算損耗，蘇煙，我們公司還沒怎麽掙著錢呢，就要往裏頭砸這麽多錢，你覺得這現實嗎？”
蘇煙並不認為這是什麽大問題，理直氣壯地回答：“可是……天上又怎麽可能白掉餡餅，沒有投資哪來回報？今天我們定下這條生產線，未來數年裏一定能讓公司回本，就像我在策劃案裏說的，社會上有很多人支付不起假肢的錢，如果我們降低成本，降低假肢價格，那麽我們將擁有一群數量龐大的用戶，公司讓他們戴上假肢，他們讓公司成為行業的翹楚，難道不好嗎？”
聞談嗤笑一聲，似是聽到了什麽荒唐的笑話，他放下手中的合同計劃書，雙手環胸，定定地看著蘇煙。
許久，他才緩緩開口：“我們為什麽要降低假肢價格。”
這一句話，聞談說的無比堅定，堅定到無人可以反駁，動搖。
蘇煙同樣定定地看著他，見他雙唇微動，繼續往下說：“成本的降低，能讓我們獲利更多，不是嗎？而一旦價格降下去，想要再漲上來就難了，還有到時候同行的聯合打擊，這些你都想過嗎？”
蘇煙心中無比失望，無比懷念聞遠在藍天時的景象，如果今天站在她麵前的人是聞遠，聞遠一定會毫不猶豫地答應，並讓她放手去做。
而不是眼前這個貪圖盈利到一毛不拔的鐵公雞。
即便如此，蘇煙還是不願意放棄，努力辯說著：“就算我們不開這條生產線，未來一定也有其他公司會開這樣的生產線，搶得先機不就是搶得市場嗎？”
“那就讓他們去開，讓他們成為行業的笑話。”
聞談說著關掉身後的PPT，轉頭看向其他人：“如果沒有其他要報告的事，那就散會。”
蘇煙見聞談抬腳走出辦公室，還是不死心地追了上去：“高端的假肢和低成本低回報的假肢並不矛盾，更何況，低成本的假肢見效快……”
“見效快？難道那些需求者上門來下單的時候，你會因為她們選擇了低成本的假肢而放鬆懈怠，不像高端假肢那樣反複試驗？”
聞談看上去幾乎沒了什麽耐心，他沒什麽好氣地又補了一句：“我們賣的不僅僅是假肢，還有假肢設計的錢，你不能因為你自己不在乎設計這塊的價值，就否定公司所有設計者的價值，這個行業裏，設計永遠是最值錢的，你可以不珍惜，但公司不能不珍惜。”
說來說去還是錢。
蘇煙也有些沒了耐心，語氣不自覺拔高兩個音量：“低成本的假肢不可能讓公司賠本的，實際上，公司那麽多設計師也不是每個月都能接到單子的，如果開啟生產線，那麽每位設計師每個月起碼能接到兩三個單子，再往多說那也不誇張，我不明白，這對公司到底有什麽害處？”
“這也僅僅是你的假設，如果到時候根本沒有人需求這種低成本的假肢呢？我可不希望公司的投入石沉大海，再也見不到水花。”
聞談說到這裏，實在不想繼續和蘇煙爭辯了，見蘇煙張嘴還要再說，忙伸手阻止。
“蘇煙，我不會和你賭的，我本以為你所謂的降低成本，是將其中一些假肢的材料替換，我是萬萬沒想到你所說的計劃，會是這樣，整個假肢都用再生塑料組裝，這像話嗎？這合理嗎？”
“總而言之，我絕不會同意，你不用再說了。”
聞談一邊說一邊大步往前走，不等蘇煙追上去，他已忙碌地掏出手機，開始和手機那頭的人對話。
蘇煙緊緊捏著策劃案和合同計劃書，心有不甘。
藍天是她的理想設計國度，她不允許自己失去這樣自由的國度，當即驅車趕赴醫院。
病**的聞遠，就是她最後的希望。
蘇煙抵達第二人民醫院門口時，心情有些複雜，自從聞遠生病後，她因為工作過於忙碌，沒來看望幾回，現在空手而來，還是為了公司的事，實在有些羞愧。
盡管如此，蘇煙還是咬了咬牙，抱著策劃案和合同計劃書走進住院部。
一個麵容憔悴，大約五六十的中年婦女迎麵走來，她的眼眸全然沒了光，拎著熱水壺往前走的樣子像極了夢遊。
可蘇煙還是一眼認了出來，她是聞遠的媽媽。
“阿姨好。”
蘇煙喚了她一聲，她卻也沒有什麽反應，直愣愣地從蘇煙身旁走了過去。
蘇煙怔了一怔，沒敢再出口喊這位神魂遊離的母親，正當她準備抬腳往前走的時候，身側的人忽然停下前行的腳步，往後退了兩步。
那雙無光的眼睛緩緩移到了蘇煙胸前，隨即是蘇煙的手上——
她死死地盯著策劃案和合同計劃書，努力擠出一個皺巴巴的笑容：“我好像見過你，你是不是上回送小遠來醫院的姑娘？好像還和小知來看過小遠一次，對不對？”
蘇煙連連點點頭，注意到眼前的人還盯著自己手裏的策劃案和合同計劃書，一時有些手足無措。
“姑娘，小談現在在公司的呀，你有什麽問題都可以問小談的。”她說到這裏一頓，伸手握住蘇煙的手，緊緊握著，“小遠這輩子過的太累了，就讓他好好休息，輕輕鬆鬆地走完這最後一程吧，好嗎？阿姨求你了。”
老人家都這樣說了，蘇煙實在沒有臉還提工作的事，隻得點頭應聲。
老人家見她答應，終於鬆了口氣，一把奪過她手裏的策劃案和合同計劃書，隨即熱情將她往病房的方向迎：“去看看小遠吧，小遠經常提起你的，說公司有個很厲害的設計師，非常努力，我一看姑娘你這幹脆利落的氣質就知道，小遠說的一定是你，去吧，等你出來我再把這些還給你。”
“好。”
蘇煙抬步走向病房，門打開的那一瞬間，病**的人一驚，迅速將東西藏在了被子裏。
聞遠見來人是蘇煙，燦然一笑，大大方方將平板從被子裏拿了出來。
“是你啊，我還以為是我媽回來了，我在整理我所有的單子，有些單子很久了，都聯係不上，也不知道他們的假肢磨損程度怎麽樣了。”
聞遠說到這裏，撇撇嘴，嘟囔著：“好些都是外地的，電話打不通真是糟心。”
蘇煙看著聞遠光禿禿的腦袋，和寬厚病服裏比前陣子還要瘦削的身軀，心情沉重極了。
聞遠見她不說話，笑著伸手招呼她：“蘇煙，坐啊。”
等到蘇煙在一旁坐下，他又笑眯眯地抬起眼：“是不是在公司裏遇到什麽難事了，沒事，你告訴我，我替你管。”
蘇煙想起病房外老人家那張了無生機的臉，實在沒有說出來的勇氣。
她也勉強笑了笑：“沒什麽事，就是想來看看老板您。”
聞遠一副了然的模樣，嘖嘖兩聲道：“肯定是有事對不對，要不然你這個勞模怎麽會有空大白天出來看我？”
蘇煙搖搖頭，沒有出聲。
聞遠見狀神情衰敗下來，重重歎了口氣：“哎，也是，你說或者不說都不會有太大的變化，畢竟我幫得了你這次，也幫不了你下次，公司的管理權現在已經不在我手上了，我是沒有辦法再操心了。”
他說到這裏，頓了一頓，又抬起眼來，無比認真地看著蘇煙：“蘇煙，如果有一天你在藍天幹不下去了，你千萬不要再跳槽到別的公司去，我建議你直接開一家假肢公司。”
聞遠表情凝重，毫無玩笑之意，蘇煙心有疑惑，但不等她開口，已經有人走進病房，腳步聲打斷了她的思緒。
“你怎麽在這？”
聞談語氣不善，頗有苛責之意，聞遠見狀當即開口：“蘇煙是來看我的，弟弟，你的脾氣能不能好一點？”
“好的。”聞談倒也聽話，當即語氣柔下來幾分，隻是目光在一掃聞遠手裏的平板後，又恢複原樣了，“哥！你怎麽又在看這個！給我！”
聞遠見狀忙看向蘇煙，努力將平板塞到蘇煙懷裏，煞有介事地囑托：“這些就拜托你了，如果有人帶著我的單子到公司來維修假肢，一定免費幫他們維修。”
“好。”
蘇煙抱著平板，鄭重其事地向聞遠承諾，見一旁的聞談虎視眈眈地盯著自己，索性向聞遠告別。
她前腳走出病房，老人家就將策劃案和合同計劃書遞了過來，冷哼聲也同時從身後傳來。
不等蘇煙回過頭去，聞談陰陽怪氣的聲音已經傳來。
“蘇設計真是不折不撓啊，以為說服哥哥就能讓公司通過策劃案？你是不是忘了，公司的管理權在我手裏？”
聞談說話間，已經走到蘇煙身側，他的手順其自然地抓住蘇煙懷裏的平板，卻不想蘇煙死死抱著平板，沒有鬆手的意思。
聞談眯著雙眼看她：“這上麵的訂單已經過去很多年了，早就過了免費維修更換的期限。”
蘇煙並不理睬他的話，隻是冷冷反駁：“如果聞總您對老用戶有什麽意見，去跟聞談老板親自說吧。”
聞談被她一噎，氣得不輕，見她轉身就走，憤憤補了一句：“這樣吧，我看蘇設計也挺忙的，公司裏的事就歇一陣吧，這陣子就把所有心思都放在這些老用戶身上吧！”
蘇煙並未反駁，繼續往前走，腦海裏閃過的卻是聞遠剛才在病房前的那個意見——
如果有一天如果有一天你在藍天幹不下去了，千萬不要再跳槽到別的公司去，我建議你直接開一家假肢公司。
蘇煙認可自己的假肢設計能力，認可自己對這個行業的熱愛，可開公司畢竟和設計無關，她並不認為自己是這方麵的料。
聞遠應當也是十分了解她的性格，故而蘇煙怎麽想也想不明白，聞遠為什麽要給自己這樣的建議。
還是說，假肢行業真的不存在任何的理想國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