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奔跑的身影
學校操場邊上有一棵高大茂盛的柳樹。
這天早上，天剛蒙蒙亮，丁小鵬迷迷瞪瞪地從宿舍裏跑到操場邊上，他首先看到了那棵柳樹。
周圍人還不多，很多參加晨跑的學生還沒到來，柳樹高大而孤獨的身影鑲嵌在晨色裏，像一座造型奇特的遠山。
丁小鵬莫名其妙地用自己的膀子撞向了那棵柳樹，而且一連撞了三次。
一絲碰撞帶來的痛感順著肩膀滲透進身體內部，極短的時間內，這種痛感轉化成一股溫熱的感覺波紋一樣傳遍全身。
他的大腦瞬間清醒過來，體驗到了一種無法形容的愜意感覺。
一股力量從腳底升起，讓他瞬間變得強大。
趙坤教練站在學校門口，目送晨練的體育生們跑出校園；他看到了隊列裏精神抖擻的丁小鵬。
他那顆懸了一晚上的心終於安穩落地。
明天他就要返回省城，內心已經打好了主意，他要向有關領導和教練組繼續要求讓丁小鵬重返省隊；他堅信自己的目光不會錯，丁小鵬一定能行！
就是從那天開始，丁小鵬養成了一個每天晨練開始前，先用肩膀撞擊三下那棵大柳樹的習慣；三年時間，那棵大柳樹被撞擊的一麵，明顯比其他麵更光滑一些。
即使到了外地，訓練場邊沒有柳樹，他也會找一個替代物，撞肩膀撞上三下；仿佛那是撞擊自己秘而不宣的生物鍾，讓自己的身心隨著鍾聲迅速醒來，振奮精神去迎接嶄新的一天。
這個習慣他一直保持了多年，直到有一天，他猛然醒悟自己這麽做的真正含義，才徹底拋棄了這個奇怪習慣。
和丁小鵬一起考進臨城一中的初中同班同學還有張小飛和黃雲。
黃雲考進這所重點高中在丁小鵬的預料之中，張小飛也能考進來，卻讓他感到意外；畢竟，在他的印象裏，張小飛的學習成績一直很一般。
即使來到了臨城一中，也沒看到張小飛學習有多勤奮；相反，卻總看見他和一群成績一般的學生混在一起，周末也不回家，而是跑到臨城大街上去閑逛，去網吧打遊戲。
直到有個周末，他回唐家窪時，在村裏大街上遇見小學老師張淑琴，才算終於找到了答案。
一見到他，張淑琴老師非常興奮，很認真地把他誇讚了一番後，又很認真地說到了弟弟張小飛：“我那個弟弟啊，就是個柳木破車子，一天不敲打他，他就散架；要不是我每天監督他學習，憑他自己能考上臨城一中？門都沒有！”
張淑琴老師做事認真的態度在村裏是很出名的，當然，更多人說到她的認真時，給人的感覺更像是說她太過於較真。
她剛剛經曆了一場失敗的婚姻。
本來，以她的條件可以嫁到城裏，或者找一個有正式工作的男人；就因為她過於較真的性格，而一直嫁不出去，成了遠近聞名的老大閨女。
後來經媒人介紹好不容易找了一個家庭條件不錯的個體小老板，卻因為兩口子三日兩頭吵架，最終走向了離婚的結局。
其中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她太過較真的性格。
比如，她要求丈夫每晚必須洗腳，不洗腳不讓上床；要求丈夫每晚八點之前必須回家，有應酬也不行，到點了，必須中途離場往家趕。
一開始，新婚夫妻的熱乎勁還沒消退，丈夫遵守得還可以；天長日久，閑散慣了的丈夫就有些不耐煩了，開始屢屢犯規，每天喝得醉醺醺地回家，腳也不洗就爬上床，這直接導致了夫妻吵架。
先是打嘴仗；嘴拙的丈夫吵架吵不過小學班主任張淑琴，情急之下動了拳頭；動了手，這性質就變了，婚姻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一直到離婚，兩個人誰也沒向誰低頭。
可以想象，被張淑琴這樣認真的姐姐盯著，弟弟張小飛自然是鴨子被逼上架，不想學，也必須學。
臨別時，張淑琴認真地叮囑丁小鵬：“小鵬，你可不能光顧自己進步，在學校裏，一定替我好好盯著張小飛！”
丁小鵬恍然明白，張小飛周末堅決不回唐家窪的原因，竟然是為了躲避姐姐張淑琴。
有關張淑琴老師的一些傳聞，給了他很好的啟發；他非常認同張淑琴老師做事認真的理念，認為隻有嚴格才能根據自己的特點，挖掘出自身最大的潛力。
秉承這種理念，每次訓練時，除了持續加大運動量，他更注意仔細體會身體各個部位參入運動時的細微感覺。
比如，自己那隻右小臂，他刻意體會怎麽發揮它有限的作用，起到最佳的助力效果；再包括自己已經化為烏有的左上肢，每次跑動時，他仍舊能夠感受到肩膀以下，那隻無形的手臂在參入整個肢體的運動。
過去，他把這些都忽略了，認為沒有的就是徹底失去了功能；所以，他過分地依賴意誌力和頑強精神去猛衝猛拚，完全忽略了身體各個部位的合理運用，讓自己的能力得到全麵挖掘！
趙坤教練用類似無情的言辭打醒了他，也刺激了他；他挺了過來，但他並沒有認輸，隻是理性認同。
他用肩膀撞擊柳樹的方式，時時提醒自己，把自己易衝動的性格隱藏起來，臥薪嚐膽，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他有了一個戰術理念，為了比賽勝利，我可以服從教練的戰術；但他內心的基本信念，卻沒有發生根本性改變。
跟跑戰術隻是一個階段性策略，等我足夠強大，我丁小鵬一樣可以領跑，並所向披靡！
從此，每個周末來家，除了幫助家裏做點零活，他加大了長跑訓練運動量。
每天早晨起床來一個一萬米，每天傍晚，再來一個一萬米。
他不再去柳林中學的運動場跑，而是一直跑出村莊，跑過北清河，一直跑向遠處的虎山。
跑到虎山腳下並不是他訓練的折返點，他順著山道繼續向上跑；身體速度雖然慢了下來，但他的內心速度卻一再換檔提速。
當他跑上虎尾，順著弧形的虎背，向下，再向上，一直跑向虎頭高峰。
上坡跑時，他用心體會兩隻殘缺臂膀的擺動加力感覺；而一路往下奔跑時，他能感覺到這對殘缺臂膀的平衡作用。
尤其是，當他從虎頭位置的最高峰往下衝刺時，他感覺到自己身體兩側長出了一對無形的翅膀；它們穩健而有力，讓自己的身體達到了一種近似飛翔的感覺。
就在這飛一般的感覺裏，他的視野裏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一開始，他以為是自己的幻覺，因為，他不可能看到自己的身影；但當他再次矚目那個方向時，卻分明看清那其實就是一個真實的身影，一個和自己類似的身影。
就在這分神的一瞬間，一不留神，他摔倒了，摔倒在草叢裏。
他仰麵朝天，看著藍色的碧空上，白雲在旋轉，霞光從西邊的穿射而來，像一柄柄彩色多姿的劍。
他沒有借機偷懶，而是趕緊利用腹肌力量，一個鯉魚打挺坐了起來。
視野裏，虎山一片靜寂，除了小鳥和蟲兒在鳴唱；高高低低的雜草漫上了天際。
他站起來，往山下望去，隱約看到暮色漸合的原野上，有一個身影在奔跑。
這次他確信，那確實不是自己的幻覺，那是一個類似自己的身影在奔跑。
那是哥哥丁大鵬奔跑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