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沂城之行

拿到比賽獎金後,考慮再三,丁小鵬從中拿出一千元錢給自己買了一部手機。

在這之前,他曾經問過父親,也曾經側麵找村醫丁四寶核實過,知道家裏的外債已經基本還清了。

但他還是把剩下的錢全部交給了父親,至於這筆錢做什麽用,他沒再像上次那樣特別叮囑父親。

時間的流逝,慢慢衝淡了他對父親的一些怨恨和成見;這些年遇見的一些事情,也讓他看清楚,父親對他的關心和愛是實實在在的。

愛和包容的眼神是獨一無二的;它可能是委屈的,但卻是無怨無悔的。

丁小鵬雖然倔強,閱讀情感的能力其實一點也不弱。

買來新手機,他撥出的第一個電話就是打給了李健。

李健在電話裏得意大笑:“哈哈,小鵬老弟,是不是等不及了,想早點過來?”

丁小鵬愣了,一連串的問題順著話筒飛了過去:“早點過去?去沂城嗎?去幹什麽?”

這一串問號把李健氣得怒火滿腔:“你小子,看來把我們約定好的事全忘得一幹二淨了!”

丁小鵬慢慢明白過來,模模糊糊地想起了他們在省城分別時的約定;但那時候他心事重重,心不在焉,現在想破腦袋也想不起具體內容來了。

但他還嘴硬:“李哥,你罵我是吧?不告訴我是吧?那好,你愛說不說,我還懶得去了呢!”

李健立馬急了:“你敢,有關外公的事你敢不來,小心我揍你!”

一句外公的事驚醒了丁小鵬,他終於把那些隻零片甲的碎片記憶重新縫合起來;哦,李健說過,他爺爺要組織一次老戰友聚會,都是當年在沂蒙山區打過鬼子的老戰士。

那些人中間,說不定就有認識外公的人。

丁小鵬馬上對著話筒高喊:“李哥,我的好李哥,你別告訴我具體哪天了,我明天就坐車過去,我要聽爺爺給我講當年打鬼子的事!”

第二天是周四,離周末還有兩天時間,但班主任還是準了他的假;丁小鵬現在在班級裏是一個特殊人物,班主任對他也總是禮讓三分。

但丁小鵬還是從班主任的眼神裏讀到了失望和疑惑;這段時間,忙於集訓和比賽的他,功課被拉下的太多了。

但他已經顧不了那麽多,去沂城的急切心情壓倒了一切。

似乎是一種補救心態,他帶上了書包。

李健的爺爺李緒升是一個精神矍鑠的老人,雖然坐在輪椅上,但雙目炯炯有神,身板非常硬朗。

到了李健家裏,丁小鵬才弄明白,李緒升老人是李莊村的老支部書記,而且用幾十年時間把他們村帶上了一條集體致富的康莊大道。

他本人雖然早就從支部書記位子上退下來多年了,但依舊擔任著省裏和市裏的人大代表,在村裏和整個沂城都具有很高的威望。

老人說話的語速和聲音就說明,這是一個氣場很足,內心很強大的老人。

李緒升反複端詳著丁小鵬,眼裏含著淚花:“嗯,嗯,眉眼像你外公,我的老班長就是這樣,看上去就像一個白麵書生,但打起仗來,那可是智勇雙全呢!”

一邊說著,他一邊豎起大拇指。

眼淚終於掉下來,李健趕緊用雙臂夾著一塊手絹要給爺爺擦,但被老人拒絕了:“別擦,讓我哭一會兒,這麽多年了,我還活著,救我的人卻已經去世了,還是帶著遺憾走的,我每次想起來,心裏就不好受呢。”

老人的一番話,觸到了丁小鵬的內心痛點,鼻子一酸,眼淚瞬間擠滿了眼窩;但他硬生生地沒讓它們掉下來,而是趕緊回身,右小臂一揮,回過頭來的他,還是一個麵帶笑容的少年。

一連兩天,丁小鵬和李健輪番推著坐在輪椅上的李緒升爺爺,走遍了他們家鄉的每一條街道。

李莊已經不是一個傳統意義上的農村,它已經和沂城完全融為一體;到處都是高樓大廈,到處都是繁華的大街和熙熙攘攘的人群。

唯一細微的區別就是,李莊村的房屋顯得更加整齊劃一,村民們的住房都是村裏統一規劃建設的二層小樓和獨立院落。

大街上跑著或者門前停著的小汽車比其他地方更多。

很顯然,這是一個富裕的村莊。

他們走在大街上,幾乎所有遇見的人都主動走上前熱情打招呼,對李緒升老人噓寒問暖。

三天後的周末,七八個老人從外地陸續趕到李緒升家,參加他們每年都舉辦的老戰友聚會。

他們一般都有家人陪同;一時間,李緒升老人的家裏聚滿了客人,樓上樓下,笑語連連,甚是熱鬧。

之所以選擇每年的今天聚會,是因為這一天是他們當年的老部隊從抗日三支隊升格為野戰軍的時間。

這些老人雖然都已經到了古稀之年,但無一例外的都是精神樂觀的老人,說話做事極為豪爽。

尤其是他們酒至半酣,一起高唱當年的抗日歌曲時,那精神頭和聲音一點不輸年輕人。

“青山禿禿柳葉黃,陣陣的大風吹沙場,戰士多頑強,立功在戰場,英勇善戰打勝仗,堅決消滅小東洋!”

聽李緒升老人介紹完丁小鵬和外公李金嶽的身世後,一個來自黃河邊某城市,名字叫趙春生的老人沉思片刻後,對李健說:“我說個電話號碼,你給我撥過去,孟老說不定能查到這件事的幕後真相。”

李健故意把電話按到免提模式,撥號音一聲接一聲地劃過丁小鵬的心頭,他比在座的任何人都盼望這個電話快點接通。

電話終於接通了,那邊傳來一個低沉而沉穩的聲音:“哪位?”

趙春生立刻站了前來,高聲喊:“老團長,當年老三團一營二連四排副排長趙春生給您老敬禮了!”

說完,他挺直胸膛,右手舉起,打了一個標準的軍禮,那神情,仿佛當年的老團長就站在他麵前。

聽完趙春生的敘述,電話裏的孟老問了一句:“那個李金嶽也是我們老三團的?”

“不,他是二團的!”趙春生依舊站得筆直,聲音鏗鏘有力。

孟老的聲音立刻變得幽默風趣:“哦,怪不得,是大頭張的兵呢,那家夥向來做事丟三落四,不奇怪。”

緊跟著孟老歎了一口氣說:“唉,這也不能怨他,當年部隊調動頻繁,打完小日本,緊跟著打老蔣;剛準備打台灣,又接到命令去朝鮮打老美;很多同誌就這麽和組織失去聯係了。”

趙春生也感慨地說:“是啊,這個李金嶽當年被安插到青城去當日軍翻譯,那段曆史沒人給他證明,一直到他死,那段曆史也沒說清楚。”

孟老的聲音再次變得莊重:“你替我告訴李金嶽的後人,讓他們不要著急,要相信我們黨的政策,我們絕對不會冤枉一個好人的。”

放下電話,滿屋老兵的情緒都變得欣喜而放鬆。

丁小鵬從他們的交談中得知,這個孟老是我軍的一個高級指揮官,離休前在某個大軍區擔任政委。

回臨城的途中,丁小鵬心情輕鬆而興奮。

他知道,孟老出手,一定能查清外公的那段曆史。

他不由自主地哼唱起了剛剛跟老戰士們學會的那首抗日歌:“……戰士多頑強,立功在戰場,英勇善戰打勝仗,堅決消滅小東洋!”

他一邊哼唱著歌曲,一邊從車座底下拉出書包,從裏麵拿出了課本,用那隻右小臂打開書頁,按在膝頭上,認真地閱讀起來。

這一幕被來回維持秩序的列車員看到了。

這個列車員恰好是個業餘時間熱愛攝影的文藝青年,他迅速從值班室取來相機,從側麵對準正在專心讀書的丁小鵬輕輕地按下了快門。

一個月後,國內某著名畫報期刊上用一整頁的篇幅刊登出了一幅彩色照片,內容正是丁小鵬在列車上聚精會神閱讀課本的情景。

配圖題目是一行醒目的加重文字:身殘誌堅好少年,勤奮學習勇登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