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寂寞的跑道

回到闊別了三個多月的柳林中學,丁小鵬莫名感到了一種陌生和茫然。

韓麗芳老師調走了。

王楠竟然也走了,聽說轉學回了老家安城,具體為什麽轉學,轉到了安城哪裏卻無人知曉。

據說隻有韓麗芳老師一個人知道。

他的後座換成了老鐵張小飛。

在鳶城集訓隊又加訓了一個月後,趙坤教練讓他們幾個尖子隊員各自先回到原單位,等待省裏的具體集訓通知,然後直接按時去省體工隊報到。

這意味著,他和趙坤教練也要分開了;因為,趙坤教練是鳶城市集訓隊的教練,去省體工隊他就不能一起去了。

一想到今後這幾個熟悉而又讓他頗有好感的人將不再陪在他身邊,即使加入了他夢寐以求的省體工隊,他竟然也高興不起來。

他隻有加倍訓練,加倍學習,來衝淡這種失落的情緒。

新來的男班主任對他也很好,不但幫他協調各科老師給他補習功課,甚至還接連兩次去他家家訪,對他和家人噓寒問暖。

但他卻怎麽也找不到韓麗芳老師帶給他的那種家人般的親近感。

從鳶城市人民醫院回到集訓隊後,丁福軍院長又多次打電話給趙坤教練,並且讓丁小鵬接聽電話,陳述這筆錢不能收的理由。

看實在拗不過丁小鵬,丁福軍院長隻好暫時收下了那筆錢,安排財務室暫管這筆小資金;但他告訴丁小鵬,他正在考慮一個替代方案,待覺得完善可行時,再通知丁小鵬。

並且告訴丁小鵬,有空多來醫院坐坐;並反複說你是從我們醫院走出去的諸多治愈者中最勵誌,最讓醫務工作者有成就感的傑出代表雲雲。

丁小鵬感覺到了丁福軍院長的真誠和熱情,同時也堅定了自己由來已久的生活信念,要想讓人尊重,就必須成為一個事業有成的強者!

談到給哥哥治病,他征詢趙坤教練意見時,兩人之間出現了分歧。

他堅持出錢讓哥哥去大型神經病醫院就診,而趙坤教練卻提出,目前西醫對精神病治療也沒有太多好的辦法,不如找個中醫調理一下,也許能有奇效。

最後,他答應先回家和哥哥商量商量,因為,他知道哥哥曾經去臨城醫院看過病,應該不會因害怕而拒絕。

但是,回到家裏,在自家東屋,他和哥哥一提這事,大鵬哥哥竟然馬上就拒絕了,而且麵帶驚慌:“我不去,我不去,我哪裏也不去,我就呆在家裏放羊。”

然後,不管他怎麽問,哥哥就隻顧蒙頭,至於是睡覺,還是就那麽悶著不做聲,他就無法知曉了。

於是,一次吃飯時,趁大鵬哥不在,守著爺爺奶奶,他把錢放到了父親麵前,貌似對著全家人說:“這兩千元,是我的獎金,家裏留著用吧。”

奶奶立刻高興地嘟囔起來:“俺家小鵬就是有出息,跑個步,也能賺錢,而且賺這麽大些錢,好,好,讓你爹給你收著,等著你長大了娶媳婦。”

爺爺目不轉睛地盯著飯桌,不緊不慢地反擊奶奶:“娶七(媳)婦,你還娶八婦,小鵬才多大,先給他存錢供他上學是正事。”

奶奶毫不客氣地吵回去:“你個聾漢胡對答啥?上一邊抽你的煙去!”

說完就主動拿起錢,往丁祥貴手裏塞:“快拿起來,這是你兒子給你的,你給他收好,別亂花。”

丁祥貴高興地攥住錢,但眼神還是不由自主地看了看二小子。

丁小鵬輕聲說:“這錢給我哥留著看病,他的病不能耽擱了。”

丁祥貴立刻如釋重負地說:“對,留著給大鵬看病,我下個禮拜就和他去臨城醫院看看。”

丁小鵬不再說話;他雖然對爹有意見,但他知道,爹不亂花錢,爹也知道疼孩子;疼大鵬哥,也疼他。

丁小鵬不往下想了,再想就想起娘病的時候,爹對娘的態度了,那是他無法逾越的一道心坎。

他胡亂扒了兩口飯,就站起身出了家門。

他沒有回家,也沒有去學校,而是直接向北走出村莊去。

大街上,遇見了黃雲。

已經放了暑假,暑假過後他們就要一起上初三了;他想和黃雲打個招呼,卻發現黃雲離著他很遠就拐了彎,拐進了一條小胡同。

明明已經看見他了,卻裝作沒看見。

最近這次回來,他感到最明顯的就是黃雲對他越來越不友好了,總是板著臉不願和他說話;本來他想問問王楠的事,看她吊著一張苦瓜臉,他就隻好作罷。

丁小鵬料定哥哥就在北清河邊,而且一定是和藍子在一起。

當他來到離河邊不遠的地方,四處瞭望,果然發現哥哥和藍子正在河邊淺灘上玩耍呢。

他不再往前走,而是站在一條小衝溝的溝底,利用溝邊上的茅草作掩護,偷偷看著不遠處的河水裏,哥哥丁大鵬正在和藍子玩紮猛子(潛水)的遊戲。

淺灘足夠大,完全能滿足這兩個好夥伴玩那種兒童色彩濃鬱的遊戲。

他們紮猛子,其實是假的;河水太淺,他們紮到水裏去,不如說是蹲在水裏,捏著鼻子用雙腳慢慢往前走;走出一段,就再浮上來,互相比著看誰走得遠;當然他們嘴裏說的是,看誰紮得遠。

看了好一會兒,丁小鵬怎麽也看不出哥哥有神經病的症狀。

大鵬哥和藍子在一起,耍得開心,笑得開心,說得也開心;可是唯獨和別人說話,哥哥為什麽就臉紅,就結巴,就不敢抬頭呢?

哥哥啊,你到底是怎麽回事,你為什麽不和弟弟說實話呢?你怎麽總是讓家裏人猜謎呢?

站在這個小衝溝裏,他突然想起了似曾相識的一幕。

多年前,也有個身影站在這小衝溝裏,看著不遠處的北清河邊;不過那時候站在今天這個位置的是娘,她注視著的是在河邊放鵝學寫字的二小子丁小鵬!

當然,娘這麽偷偷盯著他看,他當時是不知道的,是娘去世了以後,奶奶絮絮叨叨地告訴他的。

想到這段往事,他的心裏一陣酸疼,眼睛不由自主地濕潤了。

但他拒絕讓這些眼淚掉下來,立刻昂起頭跑向村子。

當他接近村子時,眼睛裏已經沒有任何水體光影。

他穿村而過,一直跑向柳林鄉駐地,跑進柳林中學。

暑假裏的校園靜悄悄,操場上也靜悄悄。

他跑上跑道,開始一天一萬米的長跑。

但他不是跑的最外圈,而是那條最內圈,也就是王楠和張小飛他們喜歡跑的第一道。

整個暑假裏他都是這麽跑的。

仿佛他跑在這條跑道上,就能感覺到他們還在和他一起跑。

其他跑道已經長滿了雜草,唯獨這條跑道,看上去光滑如鏡,那是他的腳步每天一萬米踏出來的。

但是,今天他無論怎麽用力跑,總感覺這條跑道是一條孤獨的跑道;他感覺不到張小飛的身影,聽不到王楠的笑聲。

他忍不住自言自語:“王楠,你怎麽不打個招呼就走了呢?你怎麽不來和我們一起跑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