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從長計議

每天上午,當丁大鵬和丁小鵬哥倆去上學後,丁祥貴就出現在父母家裏。

他先去村裏的水井擔水,把父母家的水缸裝滿。

把一天用的柴火拿好,放到灶前,免得母親從院門外的柴垛往家裏抱。

再清掃院子,幫母親收拾家務。

做這些事時,他盡心盡力,忙前忙後,卻每每被母親絮叨訓斥:“做事丟三落四,一點也不利索;你在前麵幹,別人在後麵給你擦腚,哪像人家代芬,手腳麻利,做事又快又好。”

丁祥貴就半開玩笑說:“娘,你咋改口了?平時不是總說你兒媳婦厲害,是家裏的喪門星嗎?”

母親立刻變了臉色:“你胡說八道,我什麽時候說過那話,那是誰嚼舌頭汙蔑俺家兒媳婦?俺家代芬好著呢!”

說這些話時,母親態度認真,完全忘了平時那些對兒媳針尖對麥芒的埋怨。

她歎了口氣說:“俺兒沒福啊,這麽好的媳婦,老天爺卻瞎了眼,早早把她收了去。”

說著,牽起衣襟抹起了眼角。

眼看老太太要進入如泣如訴的祥林嫂模式,丁祥貴趕緊轉移話題:“娘,咱不哭,咱不哭,我還有事去忙呢,我走了,沒人勸你哈。”

母親已經準備在臉上搬雲布雨了,被兒子突然晾在那裏,眼淚被生生憋了回去,生氣地罵:“你個不孝順的東西,惹得娘哭,卻不讓娘哭出來,成心讓娘難受,快滾。”

丁祥貴匆忙出屋,看到父親坐在馬紮上抽煙,剛要道別,被父親搶白一句:“活該,讓你有事沒事就往上湊,走不了了吧?”

丁祥貴嘿嘿笑著,快走到院門口時,突然想起一件事,趕緊一溜小跑回來對父親說:“爹,我想再去省城打工。”

“去吧,大男人就要出去掙錢養家,在家閑呆著算怎麽回事。”出乎意料,父親竟然很爽快地答應了。

丁祥貴把自己的想法一股腦倒出來:“我會按時往家裏寄錢;農忙時,我會提前趕回來,不會讓您二老操心;逢年過節,我會……”

父親擺手打斷他的話:“打住打住,這些芝麻豆粒的事少和我說,那都是你該做的,又不是小孩子了,絮叨什麽?”

“不是怕您和俺娘擔心嗎。”丁祥貴訕笑著解釋。

丁老爺子正色道:“想讓我們放心,就好好琢磨琢磨怎麽和兩個兒子相處吧,那才是最要緊的事。”

老爺子說的事確實是丁祥貴最大的心事。

為了這件心事他煎熬了大半年。

這大半年,他嚐試了各種辦法來試圖靠近自己的兒子們,但都是半途而廢。

大兒子很容易攻破,這是他優先選擇的突破口。

隨便找個理由,他讓五年級班主任把丁大鵬叫到學校門口。

看到爹,大兒子的眼圈馬上就紅了,身體倚著學校的院牆,眼神躲躲閃閃,不停往下瞅,麵孔上掛滿歉疚和自責。

丁祥貴先給他吃定心丸,說找他不是責備他,就是問問他和弟弟的學習情況。

從小大鵬就是一個膽小怕事的孩子,做了錯事,大人還沒嗬斥他,他自己往往先哭起來;大人不得不反過來先安慰他。

問了一圈,最後才把話題轉到小鵬身上。

這才是丁祥貴此行的真正目的。

但他什麽也打聽不到;不是大鵬不告訴他,而是小鵬最近從來不和哥哥談起父親。

而且,一句也沒有!

丁祥貴試探著問:“大鵬,如果我去你爺爺奶奶家吃飯,正好碰見你和你弟弟在家,能行嗎?”

丁大鵬立刻著急地說:“爹,你可千萬別,你們要是再打起來,那可就糟了!”

丁大鵬紅著臉,很認真地阻攔,眼神裏滿是懼怕和擔心。

看來那場鬧劇已經在他心裏留下了很大一塊陰影,久久難以揮去。

丁祥貴隻好失望地離開學校。

他曾經從暗處觀察過自己的小兒子,看見他走在放學路上,昂著頭,專挑路中間走;身邊圍著一群高高矮矮的同學。

路邊一條土狗誤認為這群少年的氣勢是衝它而去,提前從趴臥的姿勢改成站立,四條腿成八字形,白牙露出來,狺狺狂吠。

丁小鵬往前一跳,飛起一腳,踢出一塊小石頭,小石頭衝土狗子彈般射去。

土狗立刻轉身,夾著尾巴灰溜溜跑遠,路上留下一條冒著白氣的尿跡。

丁祥貴不得不放棄這個計劃;他知道,自己這個二小子絕對是個冥頑不化的混小子,一旦惹怒了他,很難保證父子間不會再打一架。

再打一架就不是誰走誰留的問題了,那就會父子成仇,想想就愁煞人。

晚上,他買了一瓶白酒,割了一塊豬頭肉去找丁四寶。

酒過三巡,丁四寶給他出了個主意:“祥貴叔,你還是再去省城打工吧。一來多掙點錢,補貼家用;二來可以先和那個混小子分開一段時間,也許時間久了,他會忘了對你的偏見,畢竟,你是他親爹,他身上可是流著你的血呢。”

丁祥貴低頭不說話,貌似在反複權衡。

“家裏有急事怎麽辦?原來有代芬在家頂著,我還放心,現在她沒了,爹娘都老了,一旦有個頭疼腦熱,誰來照顧。”丁祥貴說出了心裏最擔心的事。

丁四寶搖搖手說:“這你就多慮了,他們二老身體壯實著呢,再說我隔幾天就去你家轉轉,去看看二位老人,順便看有什麽事,我會馬上給你打電話。”

說完,兩個人一起把目光投向了桌上的紅色電話機。

丁四寶是唐家窪最早裝家庭電話的人,逢年過節,很多人來他家排隊給外地的親戚打電話。

丁祥貴一拍大腿,算是給自己定下了主意。

他舉起酒杯:“好,四寶侄子,今後俺家的事就多拜托你了,來,咱爺倆喝一個!”

兩個人正喝到盡興處,門一聲響,丁大褲衩子不請自來。

自來熟的丁大褲衩子一看有酒有肉,立刻一屁股坐下,先自罰三杯,連吃三塊豬頭肉,嘴唇立馬浮起兩道油光。

緊接著,他就單刀直入,直接幫丁祥貴排憂解難。

他斜著眼睛說:“祥貴,不是我說你,你也太狗熊了,咱唐家窪哪有兒子不讓老子進家門的,丟人!”

丁四寶立刻咳嗽一聲:“來,咱喝酒,不談家務。”

丁大褲衩子頭一仰:“咋了,四寶?都是自家兄弟,遇見事咱就要幫一幫。”

有了酒意的丁祥貴一改往日的慫樣,兩眼直視著丁大褲衩子說:“行,你說說你咋幫我?”

丁大褲衩子樂了,一拍胸脯說:“讓我說,你家那個混小子就是欠收拾,給他砸斷一條腿,看他還敢!”

丁四寶立刻給丁大褲衩子使眼色,示意他別再說下去。

丁大褲衩子滿不在乎地放高聲音:“咋了?我就這麽說,一條不行,就再打斷一條!”

丁祥貴沉吟一笑,獨自端起一杯酒喝了,然後不緊不慢地說:“行,你不光褲衩子大,我看你的腦子也夠大,全唐家窪就屬你聰明,我兒子欠收拾,砸斷他一條腿,這主意不錯,不過……”

丁祥貴停住話,剛要端自己的酒杯,一看是空杯,立刻伸手拿過丁大褲衩子的酒杯一飲而盡。

繼續說道:“不過,我覺得你丁大褲衩子才是最欠收拾,我丁祥貴今天就先砸斷你一條腿,讓你知道骨頭疼是咋回事!”

說完,抄起屁股下的椅子衝丁大褲衩子掄過去!

丁大褲衩子一看不妙,趕緊一閃,椅子劃過他的腦袋,咣的一聲砸到他剛才坐的那把椅子上。

嘩啦一聲響,兩把椅子都散了架。

丁四寶趕緊大喊:“大褲衩子,還愣著幹什麽,等著腿被砸斷呢?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