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說話的藝術

抽了口煙,劉安民歎息一聲,又說道:“老爺子那一任就這麽著了,我琢磨著,我要是能接任咱村的支書,說什麽都得帶領著鄉親們趟出一條發財的道來,不能再讓大家夥兒手裏沒錢花了。就是你哥空有滿腔的抱負卻不被領導賞識,宏軍你說,你哥能沒怨氣麽。”

張宏軍笑一聲,又幫劉安民的茶杯裏添了點水,放下暖瓶後說道:“要不我明天再去跟陳書記聊聊,建議他再考慮考慮?”

“別的了。”劉安民立刻說道:“你再去和陳書記說,那你哥成啥人了?讓陳書記怎麽看我啊?哦,不讓你劉安民當這個書記還就不行了是吧?行了宏軍,你哥也不是個不論理的人,知道領導讓你幹有領導的考慮。”

正說著話,馬雪英端著個盛盤走了進來,放在茶幾上後她說道:“炒了個豆腐皮、土豆絲,拌了個黃瓜豬頭肉,還有個花生米,排骨還得燉一會兒,你哥倆先喝著啊。”

劉安民笑道:“辛苦弟妹了。”

馬雪英把酒杯拿過來,說:“大哥就甭跟我客氣了,先喝著啊。”

張宏軍起身,從裏屋拿過來兩瓶酒,說:“今朝藍瓷,喝這個吧。”

劉安民忙摁住他拆酒盒的手說道:“弄點兒散酒喝就成,原瓶子的就別開了。”

張宏軍笑著說:“別人來了沒這待遇,安民哥你來了,怎麽能讓你喝散酒啊。”

說著,他把酒打開,給劉安民倒滿。

劉安民搖搖頭,打趣道:“你這是打算拿好酒堵我的嘴啊。”

張宏軍哈哈一笑,端起酒杯跟他碰了一下,抿一口後說道:“好酒也堵不住你的嘴啊,不過剛才有句話你說得沒錯,領導讓我幹確實有他的考慮,今兒跟我也交實底兒了,陳書記給咱們村找了個留蘭香種植的項目,說是很有發展前景。我大概看了下資料,覺得說不定能行。”

一說起這事兒來,劉安民來了興趣,問道:“留蘭香種植?這個留蘭香是個什麽植物啊?”

“就是綠薄荷,哥你別說,這玩意兒的功效和作用還真不少,既能藥用也能食用的,關鍵它好種植,把種子撒下去不用怎麽打理就呼呼長,我聽陳書記聊,提取出來的精油不少掙錢呢,有專門收購精油的公司。”夾一筷子豆腐皮放進嘴裏,張宏軍簡單介紹了一下留蘭香的特征,又說:“安民哥你也吃啊,別放筷。”

劉安民吃塊豬頭肉,咽下口又跟張宏軍碰了一杯,說道:“你要這麽說的話,那留蘭香確實是個好東西,陳書記讓你幹,其實就是讓你起個模範帶頭作用。”

他這話張宏軍明白什麽意思,蓋因為前些年鎮政府也號召過各村老百姓種植點瓜果梨桃,老百姓們也都響應了,但豐收後卻找不到買家,導致大批量的水果都爛到了家裏,老百姓怨聲載道。

就說前年,管區書記見逯家村的三個大河灣閑著,一拍腦門子發動劉兆山組織村民們種蓮藕,老支書一想,這也是個來錢的道,找齊了人擼起袖子就開幹,結果蓮藕喜獲豐收,當年的收購價格卻一落千丈。

全村百姓指著劉兆山的鼻子罵娘。

打那以後,鎮政府再號召老百姓種點什麽,老百姓就再也沒聽過。

劉兆山也一肚子委屈,據說還差點氣出病來。

劉安民這話的意思是,陳書記讓你張宏軍來幹這個支部書記,等於是利用你在村裏的威望來說動老百姓都來種植留蘭香,因為陳書記知道,若是支部書記這個位子又落到老劉家人腦袋上,怕是這個項目就很難開展下去了。

劉家人是不會聽鎮領導的招呼的。

苦笑一聲,張宏軍說道:“安民哥,你未免把領導想得也太陰暗了,還有啊,你看我像是個好忽悠的人嗎?領導說什麽我就信什麽?種留蘭香,成不成的我得先去考察一下才行。陳書記跟我說好了,等村裏的改選結束後帶我去省農科院考察考察,這麽著吧,你跟我們一起去,咱去看過、了解過以後再決定要不要種,就算種,也是我先試著種種,等我摸出門道來了,再讓大家夥兒種植也不晚。”

喝口酒後,劉安民說道:“嗯,你說的有道理,考慮得也比較全麵。行啊,你信得著哥,哥就跟你跑一趟。”

張宏軍再次端起酒杯跟他碰了下,喝一口後笑著說:“安民哥,兄弟知道鎮領導讓我當村支書這事兒攪合得你心裏挺不痛快的,但我也知道,大哥你是個拿得起放得下的人,我若是真幹上咱村的支書了,你肯定也不會讓我為難。”

劉安民笑道:“那肯定的。”

拿起酒瓶給劉安民添滿,張宏軍又說:“還有就是,你得支持我啊,我幹上支書後,這個村主任就非你莫屬了,咱倆搭班子,我心裏踏實。”

劉安民愣怔一下,說道:“兄弟你這……哎呀,讓哥說什麽好啊。得嘞,既然兄弟信得過哥,那哥就不推辭了,咱倆搭班子,標著膀子幹,就不信改變不了咱們村的落後麵貌。”

兩隻酒杯碰在一起,發出“叮”的一聲脆響。

“排骨來嘍。”馬雪英端著一盆排骨走進來,將之放在茶幾上,雙手在耳垂上揉了兩下。

“弟妹也坐下吃吧。”劉安民笑著說道。

馬雪英也不客氣,拿了個馬紮往茶幾邊一放,坐下後微笑道:“我陪大哥喝點兒。”

劉安民說道:“那可太好了,你酒量我知道,喝個四兩半斤的都不帶耽誤事兒的。”

他拿起酒瓶給馬雪英倒了一杯。

馬雪英接過來,說道:“大哥誇了,那是以前,現在不行了,頂多三兩酒就暈。”

劉安民哈哈笑,“謙虛了你這是。”

馬雪英連忙敬了他一杯,放下酒杯後問道:“剛才你倆聊啥呢?”

劉安民用筷子一指張宏軍,笑著說:“你家宏軍要當咱村的支部書記了,他怕我心裏犯膈應,這不正給我做思想工作呢麽。”

張宏軍:“安民哥,你就使勁惡心我吧。”

劉安民又笑開了懷。

馬雪英歎聲氣後說道:“昨天晚上我就跟他說,千萬別聽陳書記忽悠,別腦袋一熱就答應下來,支書這個位置,往上數三代都是大哥你家的,大家鄉裏鄉親的,平日裏處地都不錯,你可不能掀了老劉家的鍋。唉,沒想到這個肚子裏盛不了二兩香油的貨還是答應陳書記了,安民哥你說,他這不是腦袋讓門擠了麽,你可不能拿他的喬啊。”

馬雪英很全麵,這會兒真知道維護自家老爺們兒的臉麵,她曉得,既然木已成舟,張宏軍即將走馬上任了,這會兒埋怨他解決不了任何問題,不光不能埋怨他,還得幫著他在劉安民麵前把話圓過去。

意思是,老劉家都出了三個村支書了,第四個就應該是安民哥你的,但陳書記找張宏軍說這事兒,我改勸也勸了,張宏軍抵擋不住陳書記強大的火力攻勢,安民哥你可不能怨他。

瞧,這就是勞動人民說話的藝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