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65章 先驅的疑慮
‘西格瑪區域現已全麵封鎖，請所有擬態者斷開無人機連接，請所有人類進入休眠艙。’
警報聲不絕於耳，短短二十多分鍾，盈日他們似乎已經被逼至沒有任何退路的境地。現在方舟已經徹底接管了進入緊急狀態的冬眠基地，大家的一舉一動都在嚴密監控之下。
看樣子之前的外出行動已經被方舟獲悉，那個不能被揭開的秘密似乎觸及到探知者AI的底線，這件事讓他們莫名其妙成為罪人。
六人守在這個唯一沒有監控網絡的角落裏，商討著接下來該怎麽麵對追捕。
而讓康米爾很好奇的是，方舟是全麵掌控擬態服務器的，如果要問責和追查此事，它明明可以直接強製康米爾的無人機下線，但不知為何到現在都沒有這樣做。
不僅如此，他們剛才得到的那個消息也很出乎意料，火星方麵居然在沒用任何預兆的情況下和地球徹底切斷聯絡，之前雙方一直努力維持的友鄰社區在頃刻之間崩盤。盈日他們難免猜測，會不會真是火星高層出了什麽嚴重分歧？但這麽多年過來，探知者方舟始終都是統攬全局的存在，就算有任何內部異議都隻會被其一言蔽之，所以如今這種情況實在很罕見。
稍作討論後，康米爾決定暫時返回擬態社區一探究竟，但這個辦法立刻被盈日否決，畢竟直接回去自投羅網的風險太大，甚至有可能被永久隔離。
然而這時候似乎找不出什麽更好的主意，而且康米爾已經察覺到這次緊急情況的異樣，也許讓方舟真正感到威脅的並不是他們。這種情況下，哪怕真會被方舟封鎖意識，也可能會被另外的勢力救出來。他始終覺得今天發生的一切都不是大家想象的那樣簡單，火星忽然緊急狀態另有原因，總之不僅僅是要抓捕這次的外出人員，還有可能是發生了內亂。
“什麽？你說內亂？這絕對不可能吧！”那名走漏消息的年輕人張大嘴巴，他為此感到後怕的同時，也滿臉寫著不可思議：“這一切不得有個發酵過程嗎？就算那個秘密真的公之於眾，也不會這麽短的時間裏就產生如此波瀾啊。”
“你理解錯了，我覺得應該不是群眾作亂，估計是上麵出了問題。”
康米爾剛說完，這位不知所措的年輕人卻顯得更疑惑，仿佛聽到這輩子聽過最稀奇的言論，火星基地怎麽可能發生重大意見紛爭？因為在大多數新生代的理解之中，火星是完全沒有領導層這個概念的。他們隻知道關於此地的一切決策都是由方舟來製定並親自執行，所以在康米爾提出這個猜測時隻會覺得荒謬。
這倒也不怪年輕人見識淺薄，其實在場六人之中，可能也就隻有康米爾這樣的年長者才知道那些往事。他畢竟是從四十多年前就為擬態社區服務，而且始終沒有升級人格，其中一些記憶就算被方舟清洗，他仍然能從回憶裏整理出脈絡，那還是火星基地建設初期的事。
“你不明白我的意思沒關係，但我這種推測絕非憑空捏造，我們現在也許正經曆著事關新人類未來的曆史事件，它當然也算是某種曆史遺留問題。”康米爾環顧眾人，隨後耐心解釋道：“關於當年的火星管理層矛盾，我現在隻能長話短說，一來是時間緊迫，二來也是因為我的記憶並不完善。你們隻需要知道，那是一個艱難摸索的年代，無論你們覺得這些事再怎樣離奇，但都真實發生過。”
接著康米爾打開投影，畫麵最初從火星赤道大平原開始，這是一段由他現場生成的虛擬圖像，隻為了更方便講解，畢竟關於那時候的大部分曆史信息都已經被方舟抹去。
在赤道殖民地建立之初，像康米爾這樣的最初代擬態者隻能存在於封閉服務器內，不僅僅是當時的技術限製，這其實也跟那個培養缸裏的秘密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工程師們非常清楚，絕不能讓擬態著知道自己的真實來曆。但康米爾和他的初代同類們卻比想象中更敏銳。他們雖然不清楚自身情況，還是能從那些受限製的日常交流之中窺得不少信息。
就比如在方舟獲得執政權之前，掌管火星基地要務的仍是貝克斯那些心腹，盡管貝克斯本人已經垂垂老矣，不過他的影響力甚至一直延續到去世後多年。
貝克斯死後，他的意識克隆體雖然被剝奪了決議席位，而老一輩的工程師們仍然願意信服那個被複製的虛擬領導人，直到方舟徹底統攬全局時，仍有不少被排擠的派係以罷工等手段試圖限製方舟。隻不過這一切早在幾十年的滄海桑田中慢慢被‘遺忘’，從冬眠基地完工時起，一場場清洗記憶的運動阻止了各種騷亂發生。
當初領導層之所以派係林立，主要一個原因是他們分別來自原媒塔集團的不同係統，雖然到火星之後已經消除了傳統意義上的利益衝突，但卻會產生新環境裏的分配差異。比如計算機工程師們在火星極其吃香，而那些能夠逐漸被方舟所取代的群體，則慢慢變成了少數派。
話雖如此，但能被選中移居火星的自然都是貝克斯眼裏的理想主義者，所以其中一些分歧還是在於對未來的長遠規劃上。大家的初期目標當然不變，最初的幾年裏當然是穩定居住環境，接下來則是完善探知者AI，並讓其為新人類製定發展方略。
盡管這是大家早在離開地球時就已做好的決定，而真正到了火星之後，AI的驚人成長速度在不斷打破並提前計劃內容。一部分人認為按照原定時間移交指揮權才更穩妥，而工程師們則更加信賴AI的進化，最終貝克斯本人也沒能給出一個答案，他隻是在臨死前複刻了意識。盡管這個意識克隆體並沒有實質決策席位，他卻讓這個數據化的自己監視著之後的一切，可能在未來某個時期，另一個自己就會發揮出應有的作用。
如今那些被邊緣化的老一輩領導層都被安置在永久休眠艙裏，他們不參與任何建設工作，也不需要提供意見，隻能用一雙雙眼睛看著方舟統治下的新人類逐步發展。不過方舟未曾清洗掉他們的記憶，也沒有打算在資源匱乏時期把他們放逐，而且冬眠基地每做出一項重要舉措，也都會由那個數據化的貝克斯主持一場所謂的元老會議。
這麽多年來，火星的新生代們早已不知道基地裏還有那樣一群‘老僵屍’的存在，更沒聽說過什麽‘隱藏的領導層’。畢竟這些事情都算是舊人類的老黃曆，也不值得被翻出來。
康米爾口中所說的‘分歧’應該就是在最近的一次‘元老會議’上產生的，或許方舟的某項提案引起了這些老家夥的一致排斥。但很明顯，他們的任何異議都起不了什麽作用，因為方舟永遠都是先斬後奏，一邊把事情安排妥當，另一邊隻是以通知的形式傳達給他們。即便是貝克斯的意識克隆體也早已失去參議權，所以這隻堪堪算作過時的人道主義體現而已。
翻了這麽多舊曆史，大家的疑惑仍然沒有被排除，最終還是回歸到那個老問題上。既然現在管事的隻有方舟，那就算領導層甚至是擬態社區真發生什麽大規模抗議，也絲毫不會影響到方舟的未來決策，那今天究竟為何忽然宣布了緊急狀態，而且還切斷了地火通訊？
“那就…隻有一種可能了。”康米爾說著，投影逐漸暗淡下來：“有人喚醒了那些元老，物理意義上的喚醒，並且這人已經掌控了足以與方舟談判的條件。”
“什麽人會做這種事啊？而且方舟的權限級別也不可能讓此事發生吧？”
年輕人剛剛問罷，盈日忽然渾身一激靈，像是意識到什麽事情不對勁了。
“等等，有沒有一種可能，我們之前的外出成為這件事的導火索？”
“看來你也發現了，不過比起你的形容，我覺得咱們是被利用了，而且這人早就能料到我們的行動能夠成功。”康米爾點了點機械頭，隨即回顧起整個過程的來龍去脈：“他應該是從我們第一次進入離線模式時做的手腳，然後一步步引導我們去解開秘密，這些事看上去是盈日一意孤行導致的魯莽結果，實際上則是他精打細算的棋招。”
“難道說，我們掌握的這個秘密，就是他掀起這場騷亂的資本？”
說到這兒，盈日心中咯噔一聲，二人不由自主念出那個名字來。
“貝克斯，居然真是他！”
一個早已死去三十多年的人，居然在探知者方舟牢牢掌權的如今死魂複生，那個男人究竟是怎麽做到這一切？而他現在究竟為何要回到與方舟談判的姿態？
沒錯，從一開始康米爾就在懷疑，盈日這傻丫頭怎麽可能輕易得到那種機密的。現在的情況算是坐實了之前種種猜測，而貝克斯之所以選擇現在出手，也是在等一個不會失敗的機會。如今看來貝克斯應該是察覺到某種危機，一種隻有人類才能感知到的危險。
或者說，他作為新人類的先驅，其實早在死前就已經嗅到如今會麵臨的窘境。而他的意識克隆體則始終在等這個時候的到來，也許，他本人是不希望真有這樣一天的。
“那現在怎麽辦？我們要開始選擇站隊了嗎？”盈日苦著臉靠在牆上，她絕對想不到那位老人會以這種方式把自己騙得體無完膚。
“或許隻有親自問他，我們才能得知想要的答案。”康米爾的語氣裏沒用絲毫猶豫，看來他也早已知道自己該怎麽做：“別忘了，掌握秘密的是我們，無論哪一方都不會選擇在這種時候威脅到我們。”
“你還是堅持去鏈接擬態網嗎？要不然，我到休眠艙試試？”
“還想被那些老人當猴耍嗎？即便我也是要帶著十足警惕去的，至少在玩弄話術這方麵，我的學習能力遠超人類。”
康米爾在這方麵的自信毋庸置疑，於是在場無人能反駁他的決定。大家也隻好原地等待，希望這次會晤能夠給撥開當下這場迷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