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46章 命運賭局

簡短兩句話,阿爾伯特再次鞠躬示意,隨後轉身向下走去。

直到老人離開主講台,大廳裏仍然靜得出奇。片刻後,逐漸有幾位臉色鐵青的高官站起身來,直直向門外走去。他們或是手握財團,屬於智能管控條例的堅決擁護者,或是國家領導,手下子民曾在百年前飽受阿爾法原型機荼毒。既然廢除智能管控法案已經勢在必行,那今天也就並不需要他們表態,對他們來說,這場會議也就完全沒必要參與下去。

弗朗索瓦並沒有重新站上去,他在等場麵平複。因為此時仍斷斷續續有人離席,但沒人擔心他們展開報複或者捅破秘密,畢竟誰走漏風聲,誰就是人類的敵人。

其實在場所有人都沒想到,阿爾伯特今天會變得如此堅決。他曾經一直展露的慈祥隨和形象似乎在剛剛兩句話之後徹底崩塌。

無論是老朋友還是舊部下,沒人見過阿爾伯特這樣說話。就連安如也覺得他今天的表現有些反常,甚至在老人身上看見了一點父親的影子。

難道真是身處某個位置之後,人就會身不由己產生這樣的變化嗎?安如一時半會兒想不明白,她也不打算去琢磨這種事。如果最終有一天,超級AI工程也演變成意識作物那種情況,她也一定會毅然決然站在阿爾伯特的對立麵,加入示威群眾呐喊。

直到塵埃落定,場內大概離開了二十多人,不過這也占不到整個會場的十分之一。留下來的也並不是超級AI的支持者,他們其中當然有一部分仍然對這個決策不滿意,之所以還留在場內,要麽是想聽聽這個計劃如何實施,要麽是單純給阿爾伯特賣個麵子。

又過了十多分鍾,嘈雜聲慢慢停止,因為弗朗索瓦再次站了上去,並拿起之前被迫中斷宣讀的計劃草案。他是從一開始就沒打算放棄該計劃的狂熱者,即便今天場內已經走得七七八八,弗朗索瓦依舊會繼續讀下去。

草案內容無非是給工程做了個前期總覽,具體分為安全、資源、技術三個大類,現在公布出來一是給各國政要提醒一下保密工作開展方式,二是為了讓各大財團清楚工程後續所需的資源詳情,三則是為了讓在場的專家們提出改進意見。

雖然阿爾伯特現在還沒有製定出詳細的工程規劃,但該草案對於不同工期內的具體任務都很明確,這在初期工作指南中已經一目了然。舉例來說,就在‘防止智能失控’這個單一條目下,就已經標注好了較為明確的分工與應急預案。一旦開發過程中出現任何閃失,都會有成熟的團隊立刻趕赴關鍵地點,阻止危險向元宇宙蔓延,甚至疏導民眾進行避難。

而其中最重要的一點當然還是安全,整個開發過程都必須由阿爾伯特帶隊的核心研發專家進行監督審批,即便是每前進一個細微的工作節點,都必須上報交由風險控製部門審核。這樣當然會讓工程效率變得很低,但也正如老人反複強調的那樣,即便項目徹底失敗,也不能重現百年前那樣的災難。

三個多小時後,弗朗索瓦宣讀完畢,接下來便是反饋環節。

其實在讀完這麽詳細的工程初期方案之後,他以為此時已經不會再有很強烈的質疑聲,尤其是在剛剛還走了幾十位反對者的情況下。但事實出乎意料,幾乎每一排都有人舉手,甚至有人直接喊出聲來。其實大家並非是對草案內容有所抵觸,隻不過麵對幾千萬公裏外的那樣一個神秘對手,很多人心裏都沒底。

火星的超級智能究竟有何目的?它有機會與地球和平相處嗎?火星基地如今有沒有成建製的軍力?甚至有人還在懷疑,兩封密信真的能證明他們擁有了超級智能嗎?這會不會隻是一種擾亂地球方麵判斷能力的幌子?

這些問題自然是軍政界的領導們才能想出來的,這些人在世界即將失去穩定時總會如臨大敵地將事情二元化,為此弗朗索瓦也隻好耐心地給他們慢慢解釋甚至做科普。

另一方麵,專家們關心的內容更多是在項目可行性的預估上。比如後期的研發線路究竟是基於AI自身的算法迭代,還是仍然進行人工編輯輸入?如果將來在工程中出現安全與成敗之間無法調和的矛盾,我們最多能偏向安全這邊多大的比例?

此外還有人懷疑這個項目並不能解決目前麵對的威脅,畢竟這幾十年來火星一直沒有傳來任何消息,他們如果已經提前這麽長時間掌握了超級智能,按照其難以估量的自我升級速度,就算地球這邊也能如期完工,兩者差異會不會早已不在一個水平線上?

為此,阿爾伯特取出紙筆將大家的問題集中進行記錄,也耐心分析著眾人的各種意見,他到後來幹脆湊到人群中間,就很多具體問題開始詳細研究起來。

在全員參與的大討論下,嘈雜聲讓現場再次亂成一鍋粥,但大家都是在進行理性問答,氛圍始終是穩中向好的。除了一開始就離場的那些人,此刻仍坐在這裏的基本上都逐漸願意承認這個工程。總體來說,會議到這兒算是進行得相當順利,管控法案的廢除程序應該會在幾天內推動,項目的正式動工也會緊隨其後。

會議中途,倒還發生了一件有意思的小插曲。剛剛那位主動離席的元帥,再次怒氣衝衝跑進來找到弗朗索瓦,並且還真的拿出了一套進攻火星的行動方案。

但很明顯,這東西是他緊急聯係自己的參謀團隊趕工出來的,不僅在戰術上漏洞百出,甚至出現了很明顯的戰略誤判。要知道火星那邊究竟什麽情況誰都不清楚,貿然向上麵投送任何兵力都無異於自投羅網,所以這份進攻計劃書隻能是紙上談兵的粗糙產物。

在弗朗索瓦拋出疑問後,那位元帥像是忽然急眼了,指著鼻子大罵他是不折不扣的懦夫。身為行星防衛總部的頂頭上司,不僅沒有身先士卒的想法,居然連主動出擊的勇氣都沒有。

直到這家夥再次摔門而去,弗朗索瓦也根本沒有在意他的謾罵,他倒也並不是因為一次損兵折將就徹底放棄了進攻想法,而是多年來的謹慎教會了他,在一場信息與科技均不對等的戰爭裏,暫行蟄伏擴充實力才是唯一避免覆滅的辦法。

此時會議已接近尾聲,這邊的爭吵引起了阿爾伯特注意,老人緩緩從專家堆裏擠出來,大概問清了狀況。

“哦,看來他絲毫不了解我們麵對的現狀,你沒必要為此生氣。”

弗朗索瓦表麵上輕鬆一笑,但還是點燃一支煙:“我倒不會為這種事情生氣,作為軍隊統帥,他那種思考方式是常規戰爭裏所必須的,隻不過正如您比喻那樣,這並非武力能簡單解決的事,更像是一局事關生死的賭徒遊戲。”

“如果真是遊戲,籌碼可就太貴重了。我更願意將它比作命運的加速器,既然誰都猜不透結局,那就看誰會率先繳械。”

阿爾伯特說著,目光掃向牆角,安如不知何時已離開會場,隻留下一隻被踢倒的小板凳。

看著眾人依舊熱烈討論,老人拍了拍弗朗索瓦肩膀,示意自己暫時出去一下。據門外的安保人員表示,剛才確實是有一位姑娘跑去了休息室,臉色看起來十分凝重。

休息室外,阿爾伯特思索片刻才敲響了房門,看起來今天也許真不該讓她參與其中。安如過於敏感的神經雖易產生感悟,卻也會讓她難以接受這種創造重大變局的時刻。

“怎麽,這場會議是不是和你想象中的不太一樣?”老人搖了搖頭,開始自嘲起來:“人類未來就這樣交給一群自大狂,玩笑一樣地決定了整個世界的走向。”

安如並沒有點頭,反而聳了聳肩:“我倒是希望能和我想的不一樣,但這種事情以前經曆過,所以心裏越想越害怕。”

“那不妨說說看,究竟是在害怕什麽?”

“如果真能說出來具體的根源,那倒也有很多方法勸自己,但我現狀越發的覺得,恐懼就是恐懼本身,它是每個人直覺天賦裏自帶的東西,感受和表現不同而已。”姑娘歎著氣,忽然一滴眼淚從麵頰劃過,說是恐懼,倒不如說她在悲憫。

“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大概是第一次接觸到意識作物吧,也就是培養缸裏那些柔軟的觸須,我好像開始反感科學,反感知識,以及人在急著渴求答案時候那種瘋狂作態。人們好像越是追求真理,反而會變得越遲鈍,甚至隻有在回望往昔時才會發現,並沒有一條通往必然的路。但可惜現在已經很少人習慣回頭,都是在昂首闊步給未來做準備…”

這番陳述讓阿爾伯特無言以對,老人也是此時才驚異地理解安集說過那句話,姑娘在某些方麵確實擁有著異於常人的悟性。

阿爾伯特坐到姑娘身邊,將她的頭攬到自己肩上。

“等會議結束,我們去拜訪你爺爺吧,他的開導說不定能讓你好受一些。”他說著看了看手環上跳動的時間,又改口道:“不,現在就去,或許我也需要一些指引。”

穿梭機劃過天際,前往幾千公裏外的一片高原。但遺憾的是,起飛前二人收到消息,安集再次因為意識混亂而陷入昏迷,目前在接受蘇醒治療。

不過這並不影響二人的前去會晤決心,說來倒也奇怪,自從安集六十年前從那個意識中樞活著回來,哪怕隻是在他身邊坐一會兒,也會感受到平時沒有的那份心安。

盡管他經常迷失在那段短暫回憶裏,甚至後來生活不能自理,阿爾伯特仍覺得這位老朋友心中藏著一把鑰匙。

它來自未來,占據往昔,並通往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