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9章 需要對話

酒吧逐漸冷清,近幾天本地老兵們不知道都忙什麽去了,隻有在市政廳附近能見到這些熟悉身影。他們當然是‘潛艇酒吧’的常客,但在街上碰到卻會發現,這些人麵孔一改往日那種邋遢勁,眼神裏或是充滿憤怒,或是**高昂。

行星防衛部隊那場演習之後,最近大家戾氣都變得很重,任何討論都可能演變成鬥毆。更何況來這喝酒的向來都不是什麽心思細膩之人,這些事或許是積怨的爆發,時間一長自然而然會找到某個突破口。

就在今天,調酒師因為兩個老兵酒後打架湊熱鬧,受到玻璃碴飛濺誤傷。服務員和保安送他去了自助醫療站,唯一還在店麵裏工作的隻剩克萊爾。

或許清靜一點反倒比較好,至少他能靜下心來看很多雜書。

另一方麵,老板本人似乎並不怎麽關注生意好壞,無論店麵盈虧與否都無所謂似的。偶爾克萊爾也會好奇,四年前自己被部隊清退不久,那件醜聞便很快被媒體報道,其中會不會是少校先生在暗中運作?

然而他姓甚名誰都無人知曉,身份更是撲朔迷離,就算問起來,老頭子也隻是打個哈哈。從兵油子們始終對他肅然起敬的態度來看,這人以前至少是個好長官。

褐色的烏雲久久不去,趕在下一場風暴來臨前,克萊爾準備檢查一下舷窗有沒有閉緊。但隨著一陣摩托引擎聲,那個讓他前段時間夙夜難寐的身影在黑煙之中出現了。

安如拔下鑰匙,盡管戴著麵罩,但這台早該送去博物館的老古董仍把她熏得夠嗆。車的原主人在三天前被警方帶走,由於不清楚會‘調查’多久,朋友便拜托她幫忙照顧好這東西,而照顧的方式就是經常騎出去遛遛,機械這玩意兒不能久放,必須運轉起來才能避免鏽蝕。

克萊爾遠遠看著,本想靠著門框打個招呼,但瞥見姑娘手中的東西,小夥子立刻顯得有些手足無措,沒想到之前的小心思這麽快敗露了。

果不其然,安如徑直走過來,手裏正是那本帶漫畫的詩集。

“我問了一遍,這東西不是我朋友的,你找錯失主了。”

克萊爾撓著頭,支支吾吾又才答道:“以前或許不是,但現在呢?”

安如聽了直搖頭,這低劣的撩妹手段有些不忍直視。她徑直走進酒吧裏,路過時順手把書塞到克萊爾手裏,但還是不忘誇讚:“裏爾的詩不錯,但我更喜歡那些漫畫。”

這裏的空**與她上次來時那種熱鬧反差太大,那麽多沙發都空著,她卻有些不知道該坐哪裏。隨手丟掉了防塵麵罩,最終又四處打量一番,隻好靠在了吧台旁。

“你是專門來還這本書的?”克萊爾趕緊取了一隻酒杯,目光掃到垃圾桶裏:“從北半球飛過來不會就隻是還一本破書吧。”

“你怎麽知道我剛下飛機?受過特殊訓練?”

“隻是細心一點罷了。”說罷,克萊爾將自己調好的酒推出去:“南半球目前很少有沙塵,而你麵罩上的塵土那種暗橙色,應該是中亞地區偏北的…”

“打住,沒心思聽科普,也不喜歡演繹法那一套。”安如聳了聳肩立刻叫停,但還是接過酒杯:“對了,你怎麽也不問問我打算喝點什麽?”

“你們這樣的有錢人,整天能隨處晃悠,什麽都嚐過。這地方不管啥喝起來都和馬尿一樣,要什麽酒區別都不大了。”

“我這樣的人…嗬,有意思。”

“抱歉,我並沒有特指什麽,可能是想盡量顯得幽默點,或者憤世嫉俗一些。”克萊爾忍不住尷尬笑出來:“你知道的,我肯定沒膽子去參加三天前那種遊行。”

安如臉色並不好看,話題也戛然而止,似乎眼神總在搜尋什麽。

沉默持續好一會兒,她才重新衝著克萊爾揚了揚下巴,但語氣則變得神秘兮兮的:“你們這個組織,究竟什麽來頭?”

這下直接把克萊爾問懵了,眼看小夥子偏著腦袋滿頭褶子,安如又才補充道:“我是不是有些唐突?或者說,你其實也不太知情?”

當然,克萊爾也不至於完全不知情,他的細膩與生俱來。畢竟在這生活幾年,從那位少校的表現很容易看出,這些人背後的勢力最好少打聽。

除此之外,克萊爾也更願意做一個不問世事的小酒保,比起琢磨鎮上哪個姑娘更溫柔,他很少把這些秘密真正放在心上。

“好吧,看來你應該是來找少校先生的。”克萊爾眼裏多少有些失望,隨即從吧台底下摸出那一紙條並寫著什麽:“他們已經消失兩天了,用這個可以聯係到西蒙斯,呃,也就是上次和你聊得不太愉快的那位壯漢,他是少校先生的警衛。”

安如皺著眉接過紙條,上麵那串數字仍和之前西蒙斯給他的一樣,可惜上次她並未打算接受來自這些陌生勢力的幫助。

“你們是現役軍官嗎?隸屬哪個部隊的?”

“哈哈,你誤會了,我就隻是個被收留的部隊清退人員。”克萊爾有些難為情地說:“另外,他們應該也不替軍隊幹活,其實我並不知道少校的真實身份,所以隻能這麽稱呼了。”

“好吧,那我算是走了空門。”安如無奈攤開手,又開始默默喝起酒來。

“也別沮喪,或許他們還會主動找你,隻是最近發生的事實在太多。”克萊爾說著指了指那張紙條,顯得頗為好奇:“這串數字我偶爾也給來訪的人寫,但不知道啥意思。”

“很可能是電台頻率,不過我也不太清楚,之後再說吧。”

安如舉起杯子一飲而盡,示意克萊爾給她再調一杯,隨後找了個靠窗的地方坐下。

風暴席卷而至,已經有落葉和砂石飛滾起來,打在鑄鋼牆麵上劈啪作響。但此時街麵上仍有不少人大叫著口號,從馬路當中穿行而過,情況頗有幾天前的味道。

他們或是高呼反攻火星的激進派,或是舉著和平主義大旗的溫和派。當然,其中也有不少熟悉麵孔,要求當地警方釋放三天前被扣押的示威者,要不是路邊增派了巡警和無人機,或許局麵早就有些控住不住。

安如就這樣看著窗外發呆,似乎並不想再參與其中,克萊爾循環播放著幾首經典布魯斯,也看著眼前姑娘目不轉睛,並猜她來這裏究竟為什麽,猜她此時在思考些什麽。

其實安如自己都沒想清楚,千裏迢迢跑過來究竟是一時衝動還是心有不甘,她覺得現在尚未做好再次麵對父親的準備,更何況也搞不清這些退伍軍人伸出援手是否還有別的目的

這幾年來,離家出走的生活已經完全改變了那個曾不通世事的小姑娘,小時候她在實驗室和課堂上有多認真努力,後來也就有多厭惡從前那個自己。

不知何時,遊行隊伍浩浩****向這邊開過來,安如不由自主從窗戶旁挪開,生怕那些熟麵孔認出自己。她倒不懼被指認為懦夫,但麵對這些群情激奮的年輕人,那種明知結局的無力抗爭總讓她心裏難以接受。

‘砰’一聲脆響,一塊石頭被扔到酒吧鐵牆上,石塊來自人群,不知是否故意為之。

未及克萊爾出門察看,砸門聲再次傳來,遊行的人群居然停在街口不走了。憤怒的麵孔裏,出現幾個把軍服撕碎當成旗幟的中年,不知為何這些人會忽然把矛頭對準一間酒吧。

“就是這裏!他們經常在這裏集會,那群極端的戰爭狂。”

話音剛落,門外的口號聲如山崩而至。

“拒絕戰爭!和諧共生!推翻軍閥!開啟對話…”

甚至還有人用嘶啞的嗓音,念起那首從火星發來的《在篩籃裏》。不過這本是兒歌一樣的詼諧詩,通過這種方式吼出來,場麵滑稽程度估計作者本人怎麽都想象不到。

不知為何,安如像是鬆了一口氣,克萊爾也趕緊打開大門,並試圖解釋這裏今天不準備營業,裏麵也沒有他們口中所說的什麽戰爭狂。

然而他一個人的聲音畢竟微弱,在這些早已喪失理智的嘶吼中,也遲遲找不出一個願意對話的代表能站出來解釋這一切。

吼聲持續了將近十多分鍾,即便克萊爾把酒吧音量開到最大,依然比不過群情激奮的穿透力。倘若他們有一個人進來問問,或者來看一眼裏麵空****的場景,也不會幾百人對著一間空屋子發揮他們的想象力。

又一聲巨響,大門‘砰’地被直接砸開,但這次並不是什麽投擲物,而是從裏麵踹開。

克萊爾見到這一幕幾乎驚掉了下巴,安如扛著一把幾乎被摔斷的椅子走出門去,從那天遭受‘背叛’後,她似乎受不了這樣的場麵。

“對話那就自己去對話啊!媽的,行動啊!組個大功率天線有這麽難嗎?指望弗朗索瓦嗎?指望軍方嗎?既然自我意識過剩到這個程度,抗爭給專門做誰看嗎?火星看得見嗎?”安如幾乎是咆哮著把這些話說出來,“一群人在這吵個屁啊!媽的,火星人在裏麵喝酒嗎?”

鼎沸人聲逐漸消停下去,他們似乎知道今天來錯了地方,人群總算開始有消散的意思,但其中仍然不乏罵聲,甚至有躍躍欲試準備上前和這個囂張的小姑娘理論一番。

而安如罵完之後心情舒暢,早就丟下那個爛椅子,回到酒吧將門狠狠關死。

她顫抖的手始終按不著打火機,好不容易點燃,急促的呼吸又將微弱火苗吹滅。這時克萊爾伸出一隻點燃的紙條,安如這才順利點燃香煙。

克萊爾伸出大拇指,想說點什麽卻咽了回去,此時窗外人群幾乎散盡,隻留滿地狼藉的宣傳口號。

姑娘猛吸一口,差點被自己耍帥的動作嗆到。

但她神色裏卻絲毫不顯難受,因為一個長久以來的心結好像解開,安如想通了。

現在需要對話,就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