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臨危受命

直到很久以後,胡雪峰才知道,當時胡友林家裏出了變故,雙親久病,臥床不起,小兒子又查出來患有白血病。為了給雙親和兒子湊手術費,胡友林這才鋌而走險,行差踏錯,走上了一條不歸路。他本以為,隻要在混凝土上稍微做點手腳,降低商品砼的強度等級,從中間克扣一部分倒賣給建築工地,賺點救命錢。神不知鬼不覺,隻要整個拌合站跟他站在一個陣營,就不會出現變故。可就是僅僅半個月時間,工地就出現了隧道坍塌,工人被困的重大安全事故。

出了事情之後,胡友林起初是組織營救被困工人,自己把這件事情給平息下來。可是因為之前修築的隧道質量有問題,又導致了一連串的安全事故,進入隧道參與救援的兩隊民工陸續被困,這才讓胡友林意識到,事情已經無法控製的地步,瞞不住了。

可即便是到了這個時候,胡友林還是沒有想過站出來承擔責任,沒有在第一時間選擇上報,而是想以死謝罪,一死了之。在工人們澆築橋墩的檔口,胡友林渾渾噩噩地一頭栽進了混凝土裏,要不是工友們發現得及時,當即把他從模子裏強拉出來,胡友林可能真的就這麽被澆築在橋墩裏,跟混凝土融為一體,成為永遠無法破解的失蹤懸案。

等到胡友林被工人們從水泥坑裏救起來的時候,他整個人都已經被混凝土完全包裹住了,就像是丟了魂兒似的。大家夥一想,要是等水泥漿完全幹涸凝固了,那就算是不死也得脫層皮,就趕緊把胡友林抬到空地上,用水管對著他全身上下衝洗了一遍,這才算是完全把他救過來。

可是被救過來的胡友林卻一點反應都沒有,工友們又怕他有個什麽好歹,就想著趕緊給送醫院去。可是剛有人一碰他,胡友林卻突然激動起來,跪在地上嚎啕大哭,好幾個人勸都勸不住。起初工人們還一頭霧水,以為胡友林是被剛才的事情給嚇住了,都圍過來開導他,安慰他。

“你們救我幹嘛,為什麽不讓我去死啊?”胡友林越哭越傷心,越哭越帶勁兒,還一個勁兒地抽自己耳光。

大家這才明白過來,原來胡友林掉進水泥坑不是個意外,他是故意來尋死的。工友們一問,這才知道原來是隧道裏出了事故,胡友林隻是說,隧道裏塌了,他組織了兩隊人進去參與營救,可是來著進去了兩隊人,一個都沒出來。最後聽到隧道內傳出坍塌聲的時候,胡友林心裏想著,完了,這下完了,全完了。

他就是這麽渾渾噩噩地走了一路,腦子裏一片空白,最後走到了澆築橋墩的施工現場。看著幾百米高的橋墩,胡友林想著一頭栽下去,死了就一了百了。可是在他往下跳的時候,壓根就沒睜開眼睛往下邊看,這才一頭栽進水泥柱裏。也得虧是他當時渾渾噩噩丟了魂兒,看也沒看清楚就往下跳,這要不是下邊是混凝土橋墩施工現場,他可就真的掉進幾百米深的大山底下去了。

工人們見情況不對,也沒來得及細問,就趕緊把隧道坍塌的事情報告給了工地辦公室。一通電話打上去沒多久,就驚動了整個項目部,指揮長吳誌輝帶著人手前腳剛到站上,監理單位的羅主任後腳就聞訊趕來了。兩人分頭組織工作,吳誌輝這邊帶著工人們組織營救;羅主任那邊帶著人,在隧道采集證據,調查隧道坍塌的主要原因。經過了兩天一夜的搶工,最終總算是有驚無險,被困的工友都被一一從隧道裏揪了出來。雖然傷勢嚴重,情況危急,但好在沒有人員死亡。

安排好傷員的救治工作之後,大家都累得夠嗆,可是卻也顧不上休息,又馬不停蹄地開始調查隧道坍塌的主要原因。一群人審了胡友林大半個下午,才總算是把事情的始末調查清楚。吳誌輝聽到調查結果之後,頓時火冒三丈,好幾個人拉都沒拉住,他衝進辦公室,二話不說,直接一腳把胡友林踹到了牆角,渾身顫抖著罵道:“胡友林,你個狗娘養的,簡直是狗膽包天……你,你,你……”此時的指揮長已經完全被氣得說不出來話,左右掃視一圈,隨手抄起一把椅子,就朝著胡友林掄了過去。

在場人員見情況不對,連忙衝上去抱住吳誌輝,三五個人都愣是沒能將他控製住。要不是被人前呼後擁地拽著,丟出去的椅子失了準頭,可能當場胡友林的小命就交代了。椅子摔在牆上,碎了一地,胡友林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衝著吳誌輝說:“指揮長,是我鬼迷心竅,是我……”

“你別叫我指揮長,我哪兒指揮得動你呀!啊?偷工減料,中飽私囊,國家的錢你也敢貪?修鐵路的水泥你也敢賣?”盡管吳誌輝被一群人拽著,可他還是掙紮著,一腳把跪在麵前的胡友林踢翻在地。等他把這番話說完之後,整個人都像是完全脫力了一般,要不是被人架著,估計當時就得暈倒了。說完之後,指揮長的身體劇烈地起伏著,喘著粗氣。

“營長……”胡友林掙紮著從地上爬起來,扯著嗓子朝著吳誌輝吼道:“我爹媽病得下來床,小兒子又查出來白血病……我實在是沒辦法了啊,營長!”

“唉!”吳誌輝突然愣住了,重重地歎了一口氣,聲音拖得很長,他閉上眼睛,嘴唇止不住地顫抖了幾下,最後強忍著心中的怒氣,咬牙切齒地說道:“老虎團,怎麽出了你這麽個兵啊!”說完之後,一行淚水從指揮長的眼角落了下來。

當然,這些事情,是胡雪峰當上站長之後,才從工地民工的嘴裏聽說的。在那一刻,他再次聽到了“老虎團”這個名稱,那個讓他好奇,向往和著迷的老虎團,究竟是個怎樣的隊伍。老虎團,父親的團,兩個父親的團,一群可愛的鐵道兵們的團,讓胡雪峰更加堅定地想要留在鐵路第一線上。

…………

指揮長和胡雪峰的談話一直持續到了下午,誰也沒敢打攪他們,隻是靜靜地豎起耳朵,聽著辦公室裏傳出吳誌輝的怒罵聲和意味深長的感歎聲。胡雪峰突然覺得肩膀上的擔子有千斤重,但同時他也在質疑自己,這麽重的擔子壓下來,自己是不是能扛得起來。很多人都眼饞他這個代理站長的職位,可是又怕這個職位所要承擔的責任。

似乎是看出來胡雪峰的心思一般,指揮長突然一改常態地說:“你小子隻管放心大膽地幹,在你身後還有我,還有整個項目部給你撐腰!”說到這的時候,指揮長還特意看了看胡雪峰的反應,見他的眉頭依舊還擰在一起,又補充說:“這個月我先讓李部長帶帶你,但是一個月後,你必須要給我拿出獨當一麵的氣勢來!”

這一刻,胡雪峰突然感覺,指揮長好像不是在跟自己布置任務,倒好像是在給他下達命令似的。

“指揮長,那個……”胡雪峰剛想發問,可是看著指揮長的眼睛,卻又有些猶豫了,他不知道能不能問,甚至是說,他不知道這個問題該不該問。

指揮長的目光突然變得溫和而又慈祥起來,剛才一副怒目金剛的氣勢,瞬間就一掃而光,自顧自地有點了一支煙說:“別婆婆媽媽的,跟個大姑娘似的,有話就說,痛快點。”

說完之後,指揮長還朝著胡雪峰丟出一支香煙。胡雪峰手忙腳亂地將香煙接住,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指揮長,我不會抽煙!”

“我這就是教你怎麽當站長的第一堂課。跟工人們打交道,無非就是煙、酒、茶,你要跟工人們打成一片,試著去跟他們交朋友,真正地把你自己融入到他們中間去。隻有這樣,你這個工作才能開展得順利!隻有當你自己先看你自己像個工人的時候,他們才會認可你這個站長。你說你煙都不會抽,看著跟個大學生似的,哪個肯服你呢?”指揮長就像是個長輩一樣,言傳身教地跟胡雪峰講述著其中的門道。

他見胡雪峰從他麵前的茶幾上把打火機拿出去點煙,又笑著說道:“這個抽煙啊,也是門大學問,有時間我再跟你好好說道說道。那個,你剛才想問什麽?”

“我是想問,你就從來沒懷疑過我……”胡雪峰大著膽子問道。

“懷疑你什麽?”指揮長很是玩味地笑著看著胡雪峰反問道:“懷疑你跟胡友林沆瀣一氣,狼狽為奸?哈哈哈……你個小家夥,心眼兒還挺多呢?”

稍微頓了頓,指揮長又恢複了一臉嚴肅,感慨著說:“這個胡友林啊,唉……”話還沒說完,指揮長有些惋惜地搖了搖頭,似乎是一想到這個人,他就氣憤難平。連著抽了好幾口煙,平複了一下情緒,指揮長才慶幸地說道:“好在這個狗東西沒有胡亂攀咬,把你的事情交代清楚了。他刻意把你支出去考試,雖然是別有用心,可也算是徹底地把你跟這件事情撇清了關係,算是保了你一把。另外你小子也算是爭氣,考了個站長的資質,也算是他胡友林最後做了件好事兒吧!”

指揮長就這麽一口一個“狗東西”地稱呼著胡友林,多少讓胡雪峰聽著有些別扭,可是又不好說些什麽,畢竟因為胡友林,工地上出了這麽一檔子事情。可是胡雪峰不知道的是,指揮長之所以這般憤怒,完全是因為胡友林曾經是自己帶出來的兵。可以說,胡友林走到今天這一步,多少算是跟自己有些關係的吧。

正所謂,愛之深,責之切。當初鐵道兵部隊集體轉業並入鐵道部的時候,胡友林是被退下來,要求轉業回家的。可是吳誌輝覺得胡友林是把幹活的好手,自己指揮起來比較放心,用得也順手,這才打包票把胡友林留在了鐵路上。要是當初胡友林回家了,那麽他家的老兩口是不是就能輕鬆些,是不是就不會發生今天的事情。吳誌輝想著想著,又情不自禁地點了一支煙。

可是還沒來得及抽一口,似乎是想起來了些什麽,又把打火機放下,指著胡雪峰的鼻子說:“我可跟你說啊,胡友林這個事情上,你一定要吸取教訓,千萬千萬不能走他的老路,你聽見沒?”

“恩,我知道了!”胡雪峰趕忙回應著說道。

直到胡雪峰言之鑿鑿地做了保證之後,吳誌輝這才把夾在手上的香煙點著,悠悠然地吐出一口煙圈,靠在沙發上感慨了一句:“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咱們幹鐵路的,首先就要斷絕升官發財的念頭……”指揮長這句莫名其妙的感慨,像是說給胡雪峰聽的,又像是說給他自己聽的,可是隻有他自己知道,這句話是團長說給他們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