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離家出走
自從知曉了身世之後，胡雪峰好長一段時間，都總是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困擾在他內心深處的，不僅僅是犧牲在鐵路建設上的親生父親，還有年邁的養父高海，以及那個好幾天沒有任何消息的弟弟高明凱。打從那天下午，父子二人在大街上吵了一架之後，高明凱就再也沒回過家，父親嘴上雖然沒有念叨，可是胡雪峰看得出來，父親整日為弟弟的離家出走的事情憂心。
胡雪峰把能找的地方都找了個遍，除了高明凱經常去的那幾家網吧，還有跟高明凱關係比較要好的幾個同學家，都找了一遍，也還是沒有找到任何關於弟弟的線索。就在胡雪峰擔心高明凱出事，準備打電話報警的時候，電話卻突然響了起來。
電話接通之後，對方卻遲遲沒有出聲，胡雪峰衝著話筒問道：“喂……喂，你找誰？”
就在胡雪峰準備要掛電話的時候，對方才以一副玩世不恭的態度說道：“胡雪峰，我，高明凱！”
此時，高海卻神情緊張地站在不遠處，靜靜地聽著話筒裏微弱的聲音。在電話鈴聲剛剛響起來的時候，他就已經快步走了出來，可是就在他準備去接電話的時候，卻稍微有些猶豫。打電話的是不是高明凱，他這幾天在外邊過得好嗎，住在哪裏，吃些什麽，接了電話之後，自己該跟兒子說些什麽？一連串的問題瞬間湧上心頭，高海突然就不知道該怎麽辦了，隻是靜靜的站在原地。
“你在哪兒呢？”胡雪峰問道。
聽見這句話之後，高海更加確定，電話那頭的就是高明凱。直到此時，他懸著的心才算是放了下來。
“你管我在哪兒？”高明凱有些不耐煩地說道，稍微沉默了一會兒，他又繼續問道：“老頭子在家嗎？”
胡雪峰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他，抬頭看了父親一眼，高海趕忙衝著胡雪峰擺了擺手。他知道，如果自己在家的話，高明凱肯定是不願意露麵的，所以發出一丁點聲音，朝著胡雪峰打了個手勢。
“其實……老爸還是蠻擔心你的……”胡雪峰稍微猶豫了一下，又怕高明凱起疑，所以故意岔開了話題。
電話那頭，高明凱冷笑一聲，有些不耐煩地繼續問道：“哼，你怎麽那麽多廢話呢，我就問你老頭子在不在家？”
聽這話的意思，胡雪峰估摸著高明凱是想回家，但是又抹不開麵子，怕跟父親碰了個正著，到時候下不來台。高海怕是早就想到了這一層意思，所以一個勁兒地跟胡雪峰打手勢，示意他善意地撒個謊。
“老爸走了好幾天了，你回來吧！”胡雪峰看著父親的眼睛，衝著電話那頭說道。
掛完電話沒多久，就聽見門外傳來窸窸窣窣的開門聲。聽見動靜的時候，高海趕緊躡手躡腳地進了自己房間，輕輕地關上了房門，靜靜地聽著門外的動靜。
高明凱進門之後，在屋子裏隨意掃視了一眼，見屋內確實隻有胡雪峰一個人，他這才把外門關上，徑直朝著自己的房間走去。胡雪峰看了高明凱一眼，心裏更是五味雜陳，說不出來的難受。雖然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可是打從他記事起，就一直生活在這個家裏，小時候跟弟弟之間打打鬧鬧的種種都曆曆在目，怎麽可能會因為陡然的變故，輕易地將這份親情割舍呢？
看著高明凱的身影，他正在房間裏收拾著東西，房門也沒關。看樣子，這家夥是打算收拾好東西之後，就準備離開。胡雪峰不知道該怎麽去調解他們父子之間的矛盾，想說些什麽，可是卻又不知道該怎麽開口，就那麽靜靜地在高明凱的門口站了很久。
等到胡雪峰回過神的時候，高明凱已經收拾好了行李，一隻行李箱和一隻軍用背包，裝得鼓鼓囊囊的。胡雪峰知道這小子是真的打算徹底的跟這個家劃清界限，可要是就這麽讓他走了，自己該怎麽跟父親交代呢？
“你要去哪兒？”胡雪峰想了沒想，開門見山地問道。
兄弟倆就這麽站在門口，看樣子高明凱心裏還有些怨氣未消，他直勾勾地瞪著胡雪峰，本想放句狠話，至少先把心裏這口氣捋順了。可是不等高明凱開口，胡雪峰卻率先說道：“對不起！”
聽到這話，高明凱先是一愣，可是這種神情維持了還不到幾秒鍾，他就又恢複了那副玩世不恭的嘴臉，冷笑一聲說：“你跟我說什麽對不起，這事兒本來就跟你沒關係！我……”後邊那半句話，高明凱卻始終沒說出口。
“我不是爸媽親生的，我是撿回來的……”胡雪峰不知道怎麽安慰弟弟，更不知道該怎麽去調和家庭關係，他想著如果告訴高明凱，自己是撿回來的，他的心裏是不是會覺得舒服些呢？可是卻又想到，此時此刻父親正在隔壁房間，所以這話也隻說了一半，又戛然而止。
“哥……你永遠是我哥！”高明凱似乎有些釋然了，小聲回應說。
這句話讓胡雪峰有些錯愕，完全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了，又好像什麽都不用說，他已經不記得高明凱有多久沒叫過他哥哥了。在胡雪峰出神的時候，高明凱抬手朝著他的胸口捶了一拳，然後笑著說：“咱們兩清了，走了！”
“你去哪兒？還有一個多月就高考了，你……”胡雪峰有些擔心，他怕高明凱一走了之，錯過了高考，那可就太不值當了。
“放心吧，書我都帶著呢，誤不了高考！”高明凱把鼓鼓囊囊的背包朝著胡雪峰晃了晃，胸有成竹地說道。快走到門口的時候，高明凱卻止住了腳步，然後回頭朝著胡雪峰說：“老頭子總是喜歡把他自己的理想，強加在你我身上，反正這次我就偏不讓他稱心，那鐵路誰愛修誰修去。”
這話明顯是說給正在房間裏的高海聽的，說話的時候，高明凱還故意把嗓門抬得很高，就好像生怕高海聽不見似的。可是高海的房間內卻沒有傳出絲毫的聲音，他多麽想衝出房門，給這小子一個大嘴巴子。但轉念一想，這臭小子畢竟快要參加高考了，等到他再大一些的時候，或許能聽得進去自己的道理吧！
直到門外再次傳來關門的聲音，高海才站在窗戶邊上，借著窗簾的掩護，偷偷地看著高明凱遠去的身影，父子倆直到最後，也沒說上一句話。可是彼此心中都藏著沒辦法說出口的秘密，高明凱隻想走自己的路，至少現在他覺得自己選擇的路是對的，那就夠了！
至於說高海，他也在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不該把自己的理想強加在兒子身上，鐵路施工隊的艱苦，恐怕隻有他自己才最清楚。一方麵他不想兒子想他這一輩子似的，顧此失彼。可是另外一方麵，他卻沒有任何退路，胡鐵軍倒在他懷裏的時候，還放不下沒修完的鐵路，他是為團長活著的，必將完成老虎團的使命。
就連一向理智的胡雪峰，此刻也有些找不準自己的方向。他有些揪心，有些自責，這個家庭的矛盾多多少少或許都跟自己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如果高海沒有把他接回家，是不是父母親就不會離婚，是不是他們的家庭關係就能稍微緩和一些呢？胡雪峰不敢深入地去細想這些問題，越想就越是覺得自己是這個家庭的負擔，是一切矛盾的源頭。
高明凱就這麽離家出走了，高海休假之後也繼續回到了單位上，冷清的家裏就隻剩下胡雪峰一個人了。這段時間，同班同學大多都找到了實習單位，有些正在辦理出國留學的手續，可是唯獨胡雪峰整天把自己關在家裏，不知道該何去何從。
這個問題一直困擾在胡雪峰心頭，連續好幾天他都有些神情恍惚。其實在很早之前，胡雪峰就和林婕約定好了，大學畢業之後，繼續前往國外深造，成為最一流，最頂尖的建築設計師。
可是現在，這個約定卻成了他的心結，他的親生父親胡鐵軍，犧牲在新建鐵路的第一線，他的養父高海也為鐵路建設奉獻了大半輩子。
兩個父親一輩子的理想和追求，強加在胡雪峰和高明凱身上，這才導致弟弟離家出走。盡管父親沒有明確要求，他畢業之後，必須參加鐵路局的工作。可是胡雪峰看得出來，父親是不想自己重蹈他的覆轍，可是又為什麽強迫自己的親生兒子，做他不喜歡做的事情呢？又或者說，高海是覺得自己虧欠胡鐵軍一條命，所以才對胡雪峰另眼相待。
可能正是這種區別對待，才造就了高海和高明凱之間的父子矛盾。胡雪峰從來都不是一個善於表達情感的人，或許和他所處的家庭有著密不可分的聯係，父母親在他很小的時候，就選擇了離婚。明麵上說，他和高明凱從小就跟著父親生活，可是高海一年四季沒幾天在家，壓根就沒有真的跟他們倆好好相處過。所以胡雪峰從小就很懂事，習慣性地把所有的情緒都積壓在心底。
終於到了要做出抉擇的時候，胡雪峰知道，就算自己跟父親說，他想出國留學，在建築學領域繼續深造，父親也一定不會反對。可是偏偏這個時候，胡雪峰的信念卻開始動搖了，看著那隻黝黑的大木箱子，以及箱子裏所有關於生父胡鐵軍的遺物，胡雪峰的內心開始動搖了。
誰也沒想到，胡雪峰最後的決定，竟然是不辭而別。
本來父親高海對於他和高明凱的人生軌跡，都做了完整的規劃，兩人大學畢業之後，就直接去鐵路局應聘，從最基層的一線資料員、實驗員做起。可偏偏事與願違，很多事情不是你想怎樣就能怎樣，尤其是在胡雪峰了解到自己身世之後，在了解到兩位父親為何堅守在新建鐵路第一線的時候，他毅然決然地放棄了出國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