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延誤工期

所有的工作都有條不紊地進行著，所有的工人也都按部就班地工作著，整個拌和站上的項目算是完全進入了正軌。工人們連續趕工，足足三個多月，每天下來，隧道至少可以向前推進三米左右。可是胡雪峰的心裏卻依舊火急火燎，按照目前的進度，在預定的工期內，隧道肯定是沒辦法按時完成了。

可是看著眼前這些工人們熱情高漲的氣勢，胡雪峰不忍心打消他們的積極性。他也看得出來，工人們幹活很是賣力，都想在預定的時間內把隧道修通。尤其是這陣子，隧道裏連續出現了好幾個因為過度疲勞，而中暑的工人，讓胡雪峰心裏再次犯難了。

工人們實在是太累了，根本沒有喘息的機會，可是大家夥並沒有任何抱怨和不滿的情緒。即便是頭一天累得骨頭都快散架了，休息一晚上，就再次投入了工程當中。就連中暑的工友們都不願意休病假，打完點滴之後，回來就繼續投入到工作當中。胡雪峰看著他們，多少有些心疼，可是卻又無可奈何。

一連好幾天，胡雪峰都在為這件事情發愁，但是卻很少把情緒表現在臉上。現在對於這些工人們來說，他就是大家夥心中的支柱，工人們對他的信任，就像是士兵相信自己的將軍一樣，相信他能帶著自己打一個漂亮的翻身仗，一雪前恥。如果他都對自己沒有信心的話，那麽工人們的士氣必然會受到影響。

為此胡雪峰愁得整夜整夜地睡不著覺，翻來覆去，絞盡腦汁地想，怎麽才能趕上工程進度。一連好幾天，他都是反反複複地坐起身來，又躺下去，一根接一根地抽著悶煙。直到胡雪峰翻閱了多種鐵路的修建資料後，終於想到了辦法。

隧道進出口一起修，趕不上工程進度，要是再加上兩個進出口，是不是就能縮短工期，把進度給趕上來呢？最初修建隧道的時候，設計方案是沿著規劃路徑，從山體兩側同時挖掘，如果不是出現胡友林那檔子事兒，那麽肯定能在預定工期內，將隧道修築完成。那麽要是現在，從山體中間橫向挖掘一條隧道進去，然後再在橫向隧道與預定路徑的交點上，再縱向往兩側施工，是不是就能再次縮短工期呢？

有了這個想法之後，胡雪峰立即組織技術人員進行討論，並重新對山體進行測繪，然後再把這個整理好的設計方案和具體數據提交給項目部審核和報批。經過半個多月的努力，以及指揮部技術人員現場勘測和數據校驗，最終胡雪峰這個設計方案得到了局裏的認可和批準。

指揮長親自下令，從項目即將完工的其他標段上，抽調出一部分施工人員，參與到1#標1號站隧道的搶修任務當中。可即便是如此，胡雪峰還是沒能在預定的時間內，完成隧道修築任務。監理單位派遣的巡查小組來檢查工作的時候，隻剩下胡雪峰所在站點的隧道還沒完全打通。

胡雪峰把所有因素都算進去了，但是唯獨有一點是他沒想到的，那就是人心。從其他標段調遣過來的工人們，並沒有他所帶的工程隊這麽賣力，雖然施工速度並不算慢，但是也並沒有達到預期的要求，在進度上稍微要慢上那麽一丁點。整整三個月，就是因為每天慢上這麽一丁點，最終導致整個項目進度沒能全部完工。

因為之前，胡雪峰所見過的那些農民工們，都是那麽可愛而又善良的一群人，所以他壓根就沒想過，會出現這種情況。直到很久之後，胡雪峰才明白這個道理，在新建鐵路項目上，工人們的士氣是很重要的。就像打仗一樣，講求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那些從其他標段上調過來的工人們，再把自己所負責的項目標段幹完之後，心裏的那股氣，暫時就完全鬆懈下來了。畢竟這條鐵路修了已經修了五六年了，任誰在完成了這麽浩大工程之後，都會覺得無比輕鬆和暢快。

可是如果要讓這些人立馬再次投入到別的項目當中，多多少少都會有些鬆懈，這是不可避免的。畢竟這根弦已經崩了五六年，一旦鬆懈下來，再想把士氣拉起來，至少得讓工人們休整一段時間。

但是出現這種情況，你壓根就沒地方說理去。監理單位的領導根本不想聽你多餘的解釋，總歸就是一句話，不管你有什麽理由和借口，沒能在預期的時間內完成隧道，就是項目負責人的失職。盡管胡雪峰頂著巨大的壓力，在半個月後，終於將整條隧道線完全貫通了，可依舊還是被局裏給予了通報批評的處分。最讓胡雪峰無法原諒自己的是，因為工程逾期，被通報批的指揮長。

當隧道完全貫通的那天，所有的工人們都歡欣鼓舞起來，胡雪峰第一時間駕車趕到指揮部，向指揮長報告了這個好消息。本來他是打算在電話上把這個好消息，報告給指揮長的，可是後來一想，覺得這樣的方式不夠隆重，於是就帶著李虎和蔣友亮一起，開車皮卡車，一路風馳電掣地呼嘯著到了指揮部。

可是還沒等胡雪峰將隧道竣工的好消息告知給指揮長的時候，卻從李部長口中得知，指揮長接到了局裏的調令，車子走了好一會。李幼卿看著山的盡頭，語氣深沉地對胡雪峰說：“小胡，指揮長把所有的責任都一個人抗了下來……”

胡雪峰又何嚐不知道其中的是非曲直呢！可是這個時候，他來不及多想，更沒有時間和工夫去自責，直接帶著李虎和蔣友亮，開著皮卡車，就朝著指揮長離開的方向追了上去。皮卡車在沒有完全硬化的山道上，呼嘯而過，帶起漫天塵土，李虎的駕駛技術沒的說，盡管這一路顛簸，讓胡雪峰胃裏一陣翻湧，可他始終催促著李虎，在保證安全的前提下，盡量開得開一些。

可是緊趕慢趕，一直從指揮部追到火車站，最後還是來晚了一步。胡雪峰看著指揮長坐上了火車，拚命地沿途追趕著，喊著他的名字，想把隧道竣工的好消息告訴他。胡雪峰就這麽追著，喊著，一直追出站台很遠，可是直到最後也沒能追上，隻能隔著火車的窗戶，看著指揮長朝著他露出一個燦爛的微笑。

在這一刻，胡雪峰心裏很不是滋味，他站在原地，呆愣愣地看著火車消失在遠方，眼淚卻情不自禁地在眼眶裏打轉。他把腦袋仰起來，看著空洞的天空，重重地呼出一口濁氣，盡量不讓眼淚落下來。這個時候，身後有人突然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開口問道：“胡站長，指揮長臨走之前，讓我把這個交給你。”

胡雪峰回過頭去的時候，卻看見一張熟悉的麵孔，那人是指揮長的司機，平時在指揮部開會的時候見過。他看著那人手裏厚厚的牛皮紙資料袋，不知道裏邊裝的是什麽，客客氣氣地接過來之後，又向那人道了聲謝。在返程的路上，當胡雪峰坐在皮卡後排座位上，打開資料袋的時候，卻是有些出乎意料。資料袋裏有一封寫得很潦草的信件和一個老舊的相框。

看著相框，胡雪峰內心百感交集，這樣的相框他曾經見過，在父親告訴他身世的時候，他在父親從大櫃頂上翻出來的舊木箱子裏見過。照片上，是一排排穿著舊式綠軍裝的鐵道兵，隻是當時胡雪峰隻從照片上，找到了兩個父親的身影。

重新把相框收進資料袋，胡雪峰展開那封從筆記本上撕下來的紙張寫的信，可能是指揮長臨時起意，在車上寫的，字跡不光潦草，而且歪歪斜斜的，很多筆畫都不流暢。隻有很簡單的一句話：“胡雪峰，還記得吳叔叔嗎？小時候我還抱過你呢？好小子，加油幹，我會替團長和政委一直看著你……工程逾期，主要責任不在你，我作為項目的指揮長，對於胡友林的事情，難辭其咎，你不要有任何思想負擔，我們還會見麵的！落款，吳誌輝。”

直到此時，胡雪峰才知道，為什麽指揮長在胡友林出事情之後，會冒天下之大不韙，讓他來擔任這個代理站長。指揮長是從一開始，就已經知道了自己的身世？還是說，在見到自己之前，他就已經調查了所有關於自己的一切？亦或者說，指揮長是在見到自己之後，才臨時起意的呢？總之這一切都不重要了，隻是希望這次調查能夠盡快結束，希望指揮長能夠平安無事。

胡雪峰在心底，給了自己八個字的評價：既往不咎，繼往開來。

接下來一段時間，監理單位分批次和標段，對鐵路沿線各個部分進行了檢測，在確定沒有質量問題之後，胡雪峰再次帶領著工人們，沿線架設鐵軌和混凝土軌枕橫梁，鋪上粉碎的大顆粒石子。鐵路經過試運行之後，最終由國家驗收並投入使用。

當火車在新建成的鐵路上跑起來的時候，每個工人們心中都無比喜悅，有什麽能比看見自己建設的鐵路通車，更讓人歡欣鼓舞的嗎？和這一刻的喜悅相比，之前的所有艱難困苦似乎一下子就什麽都不是了。這一刻，胡雪峰才算是完全明白，為什麽兩個父親會把一輩子的時光，甚至是生命，都奉獻在中國的鐵路建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