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屎盆子

冀縣城下,

義從胡圍城的行營之中。

最尊貴,位置位於最中央的行軍營帳之中,監軍使者郭勝,監軍副使馮芳,以及護羌校尉冷征,三個人相對而跪坐,而擺在三人中間的案幾之上的,不是瓜果酒水,而是一柄明晃晃鋒利無比的匕首。

好一會兒,護羌校尉冷征率先開口道:“兩位,這些義從胡想幹什麽已經很明了了,眼下咱們是黃泥落在褲襠裏,不是屎也是屎了,除了死,著實是已經找不到其他能保住清白的方法了。”

說著,不無幽怨地瞅了郭勝和馮芳一眼。

“這……”

郭勝和馮芳兩個人彼此對視了一眼,四目相對,都從彼此的眼中看出了濃烈的不甘之色。

為什麽啊,明明隻是想調一部分義從胡殺死那個叫秦宜祿的反賊而已啊,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別琢磨了,早死早利落,死了,這事兒就跟咱們無關了,不死,這屎盆子扣腦袋上是不可能甩得掉的,咱們是就是叛軍的首腦。”

郭勝聞言神色複雜而又莊重地接過了匕首,放在自己的脖子上苦笑了一聲道:“如此簡單的道理還用你說麽?誰又能想得到事情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呢?咱爺們是監軍使者,代表的是今上,這屎盆子扣在咱爺們的腦袋上,就是扣在了今上的頭上,再說這事兒確實也是怪我,為我一人糊塗,卻害了漢陽郡這麽多百姓的命啊,我又如何還有臉麵苟活在世上呢?”

說著,郭勝閉上眼睛,一咬牙,一使勁。

脖子上就被匕首劃出來一個小口。

血都沒流多少。

郭勝再一使勁

匕首卻紋絲不動。

然後當啷一聲匕首就掉到了地上,他人也跪在了地上哇哇大哭。

“使君是下不去手?你若是下不去手,我也可以幫你。”

說著,冷征將掉地上的刀就撿了起來。

“我……我不是有意的啊!冷校尉,這不能怪我,不能怪我啊,這些羌人劫掠漢陽郡跟我是一點關係都沒有啊,我就是想調他們幫我殺一個反賊而已啊!”

“那反賊手中也有數千兵馬還都是來自並州的精銳騎兵,一路上那些個豪強,各地的太守,縣令,縣長,非但不去抓他反而還上趕著幫他,收留他,就那漢陽的蓋勳,一出手就是一千萬錢,一千萬錢啊!咱爺們一二年也未必能賺得到這麽多的錢啊!”

“我又能有什麽辦法呢?這涼州上上下下,都是不忠之人,麵對這樣的凶惡之徒,我不去金城調兵,如何拿得下他?北宮伯玉,李文侯,這些羌人自己要劫掠漢地,這怎麽就成了我的罪過了呢?又怎麽就逼得咱爺們要以死謝罪呢?”

冷征撇了一下嘴,不屑地道:“就是你不敢死了唄,也是,你連那啥都沒有,沒骨氣,沒種,倒是也正常。”

又轉而看向馮芳道:“你呢?你死不死?”

馮芳扭頭看了一眼郭勝,道:“他要是死,我肯定,也必須跟著一塊死,可他若是不死,我又憑什麽去死呢?我隻是個副手。”

“哦,曹節沒有卵蛋,他女婿也沒有麽?也不知你是怎麽滿足他女兒的,用嘴麽?”

馮芳聞言羞惱不已,臉色被羞得通紅,卻也知這冷征死意已決,他不能,也沒辦法和一個死人一般見識。

低頭道:“所以,你要在自裁之前殺了我們兩個?”

“我不殺你們,我殺你們幹什麽?你們不死對我來說是一件好事兒,咱仨一起死,我是死有餘辜的閹黨,天下的權柄到底在誰的手裏不好說,但天下的輿論肯定是控製在黨人的手裏的。”

“要是我自己死,你倆活著回京,那說不定我就不是閹黨,而是仗義死節的名士了,怎麽著,也能稍微留下一點好名聲吧?我缺心眼了動手殺你們?”

“但是啊,既然反正我都要死了,有些話,我還是不吐不快的。”

說著,卻是一迅雷不及之勢,突然發難,猛得就是一巴掌打在了馮芳的臉上,還沒等郭勝反應過來,啪得一聲,又打在了郭勝的臉上。

“你……你你你,你竟敢……”

“兩位,我這個出身於關西將門之家,堂堂比兩千石,本該有無量前程的護羌校尉,說是被你們害死的,沒什麽錯處吧?那我這個將死之人,臨死之前打你們兩位一頓,稍微出一出心中的鬱結之氣,想來也是沒什麽毛病的吧?您二位想來一定也是可以理解的,對吧?”

郭勝和馮芳心裏同時一苦。

不理解又能如何呢?人家本來就是武將,這倆人本來也打不過人家啊。

這冷征心裏也是氣得急了拎起郭勝來左一巴又一巴的毫不留情的往他的臉上扇,一邊扇還一邊罵:

“你個閹宦老狗,為什麽一定要親自來涼州呢?你們宦官就這麽沒人可用?他秦宜祿手裏不就是有那麽幾千人而已麽,還是男女老少全都有,真正可用可戰的撐破了大天也就一千出頭,你們中常侍背後可是今上啊,當真就找不到能對付他的人了麽?找不到你們就別對付了啊,你來涼州幹什麽?!”

“無能不可怕,可怕的是你還特麽無知,不知是無知,還特麽的狂妄自大,是誰給了你信心,讓你覺得你能控製得住義從胡?

這天下除了段公之外,就連張公和皇甫公也都未必能降得住他們,你特麽哪來的自信,你一個閹宦之人憑什麽?就憑你身後的今上麽?你怎麽敢的啊!

自段公死後那就不是什麽大漢精銳了,那就是一群時刻準備造反,必須得哄著防著的活祖宗你懂麽?我特麽當了四年的護羌校尉了,每天都擔心這些活祖宗哪天不耐煩了砍了我的腦袋造反,生怕哪裏做得不好,你呢?

你特麽居然還想要使喚他們?這群祖宗是這麽好使喚的麽?段公能使他們靠的是幾十年積攢下來的威望,你算個什麽東西,你也配使河湟義從?”

扇得這郭勝臉都腫成一個球了,這才把他扔下轉而又拎起了馮芳繼續抽嘴巴子道:

“他不懂,你也不懂?你也是宦官麽?不懂也就罷了,你們這些高高在上的朝中貴人們什麽時候正眼看過涼州的實際情況?羌亂隻要不鬧到關中就不算羌亂是吧!”

“可你們不懂,倒是問問我的意見啊!你們問了麽?我這個比兩千石的護羌校尉入不了你們眼麽?

我就算沒能耐徹底掌控得了義從胡,但好歹和他們相處了這麽多年,基本情況我還是了解的啊!

你們到底了不了解河湟義從到底是怎麽回事兒啊,真當他們是服於大漢威得主動在替大漢守衛邊疆麽?你們這些大人,還有劉宏,你們都這麽膨脹的麽?”

“我來告訴你什麽是義從胡,是段公將那些不聽話的羌人都殺光了,剩下的願意乖乖的聽話羌人,啊~,不行了,氣死我了。”

“還有段公,你們為什麽要殺段公啊!段公若是活著,會有今日之禍患麽?我真的不懂啊,我就想不明白了,你們是覺得涼州這地區真的很穩定麽?”

“哦對了,你們巴不得把涼州扔了算了,我真的理解不了你們到底在想什麽啊,你們好奇葩啊!朝廷放棄涼州,你信不信不出十年,羌人中就會再出一個檀石槐?

這是什麽位置啊,你們就敢放棄,放棄了以後大漢還有養馬地麽?到時候關中棄不棄?益州呢?益州棄不棄?關中、益州都棄了之後洛陽就安全了?天子守國門麽?”

“狗屁的宦官,狗屁的黨人,狗屁的天子,都特麽的什麽東西啊!但凡你們稍微認真一點,對我們涼州人好一點,對那些羌人也好一點,處理涼州事務的大人們稍微認真負責一點點,這涼州的局勢又怎麽會亂到今天這個地步?我們涼州人天生就有病麽?內居的羌人就有毛病麽?就那麽喜歡年年打仗?還不都是你們逼的啊!”

一邊說一邊抽,說一句抽一個大嘴巴子,越說越氣之下,下手也是越來越重,很快,這兩個人居然被他給抽得都直接昏迷了。

冷征這才停下了手,一個人鬱悶的重新坐下,卻是突然自嘲的笑了一下。

有點詭異的是,這邊這麽大的動靜,居然愣是也沒個羌兵進來查看一下這三位領導的情況。

取出酒來飽飽地喝了一頓,撿起了地上的匕首,放在脖子上剛想抹了自己,卻是突然也停了下來。

想了想,這冷征索性從營帳中走出,特意找了個冀縣城牆上的守軍可以很清楚地看到,聽到的位置,突然特別大聲的吼起來道:

“宦官當政,國之將亡啊!郭勝!你個狗宦官給我聽了,大漢隻有壯烈而死的護羌校尉,沒有屈身從賊的護羌校尉!今日便以吾之一死,證我大漢護羌校尉之節烈!”

說完,倆眼一閉,手肘一揮,脖頸處鮮血噴灑如泉。

不一會兒,卻是北宮伯玉不知從何處走了過來,卻原來是一直看著這三人的鬧劇的。

瞥了一眼冀縣之上看熱鬧的守軍。

突然噗通一聲衝著冷征的屍體跪下磕了三個響頭,而後同樣高聲的,以一個城上之人也能聽得見的音量喊道:

“吾等身為大漢軍人,不能不聽從於皇明,然冷公高義,心中敬佩,便是天使怪罪,也顧不得許多了,來人,將冷公的屍首厚葬之!”

一旁的隨從聞言還愣了一下,小聲道:“大哥,這屎盆子這麽扣,太假了點了吧。”

北宮伯玉瞥了一眼郭勝的營帳,冷笑道:“你以為,宦官的名聲為何會臭到現在的這般地步?盡管扣就是了,天大的屎盆子他都接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