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請君一死

皇甫嵩這一手,不可謂不毒辣了。

先說他給這些人家眷安排的地方,廉縣,還特麽往北!

廉縣本來就已經是北地郡最靠北邊的縣城了,再往北就出塞個屁的了,這不就是純粹的邊患之地麽?還特麽山穀之間,不就是和羌胡混居麽!

需知羌人這個種族的,因為生存在山地與平原之間,他們的生產生存方式就注定要劫掠的,其生產方式大致如下:正月到二月一般在山下平原地帶種植莊稼,讓牲畜**,三月份四處劫掠其他的羌人種落,四月到六月一整個夏天都要忙著照顧牲畜和莊稼,之後秋收,秋收之後他們一般就帶著牲畜和糧食進入山區準備過冬,因為東漢是個小冰期氣候,其過冬的物資往往不夠,所以一般都是一邊掠奪其他種落,一邊抵禦其他種落掠奪自己,等待漫長的冬季結束之後再一次的下山耕種。

由此可以看出,羌人的生產生活方式就決定了,他們在秋收之後的整個冬天,幾乎所有人都是職業的土匪,且越是靠近山地丘陵地區,就越是危險。

生產生活方式這種事又都是地理和氣候決定的,這根本不是什麽教化能解決的問題,所以當漢王朝衰落的時候,羌人在冬天自然就要互相結盟,組成軍隊劫掠涼州的漢人百姓。

因為整個涼州地區,所有好的土地,能產生足夠物資的土地,幾乎都在漢人手裏,至少東漢的漢人絕不是什麽熱愛和平的民族。

這也是涼州人普遍特別能打的原因,因為這裏的百姓確實是每年冬天都跟羌人打仗,真的是全民皆兵,不能打的早就死在羌人手裏了。

那麽,廉縣以北二百裏,所謂的幾處沒什麽人,很適合放牧的山穀,在這裏生活,必然是每年冬天都要承受來自羌人的劫掠的。

如果僅僅隻是如此的話也還罷了,不過就是和異族混居而已,無主的土地哪有沒麻煩的道理,他們這些屯民原本就是生活在河套平原,與匈奴人進行混居的,冬天的時候鮮卑人也總來劫掠,隔三差五的匈奴人有時候也會造反。

從地理學的角度來說,其實這裏的生產生活方式和以前在雲中時都是類似的,雲中是東河套地區,這裏是西河套地區,水草至少還是豐美的。

但在這種地方生存,家裏沒有青壯,沒有上得了馬拉得了弓打得了仗的男人,那就是扯犢子了。

如此一來隻要是家中還有親人且沒有兄弟的,大概率都是要留下來的,這無疑是平白給皇甫嵩落袋了一支精銳的漢軍騎兵。

至於秦宜祿本人,以及一部分願意追隨於他想要建功立業的玄牝義從,皇甫嵩就並不歡迎了,而是一腳給他踢到金城去了。

然而皇甫嵩給指的那條路,那又哪裏是什麽活路?去金城投奔護羌校尉冷征,九死倒是看出來了,那個一生,特麽的在哪呢?

所謂的義從軍麽,就是脫離於體製之外,自願武裝起來為國家打仗的軍隊麽,按照道理確實是應該由護羌校尉進行管理的,包括義從胡在內的幾支義從都在彼處,讓秦宜祿等人去那,道理上來說這皇甫嵩自然是沒有毛病。

若非是臨行前董卓對涼州的局勢早有交代,他真的就傻乎乎的去了,說不定到死,也落個稀裏糊塗,不明所以的下場了。

因為所謂的義從胡,或者說整個河湟義從,多年來一直都是段熲的兵啊!

涼州自有州情在此,所有的軍隊都是隻認有威望的個人領導,而不認朝廷的任命書的,也即是此地的居民和軍隊在完全不信任朝廷之後,越來越私人化了。

就比如因為皇甫嵩是皇甫規的侄子,所以曾經受到過皇甫規恩惠的百姓和羌人種落願意無條件的追隨於他,信任於他,不是因為他是北地太守所以擁有兵權,而是他當了北地太守北地太守才有的兵權。

那麽,義從軍,尤其是河湟義從這種義從羌人占了八成以上的,脫離於中央朝廷之外的,名義上完全由異族和本地百姓自願組建的軍隊,最開始就是“仰慕段公威德”而成立的這支百戰精銳,難道反而會對大漢朝廷忠心耿耿麽?

他們自始至終服的都是段熲,而不是朝廷啊!

而段熲,這位東漢曆史上幾乎唯一一位稱得上戰神,稱得上大漢擎天柱石的神將,在上一次倒閹運動之中,被以汝南袁氏和弘農楊氏為首的黨人僅僅以“親近宦官”這四個字作為罪名給殺了,妻女都流放遍地都淪為了奴隸妓女,還是後來的中常侍呂常求情才讓她們回到了家鄉,倒是也坐實了這“親近宦官的罪名”。

段熲之後,這支義從軍一直都是由段熲原來的親信部下夏育所統領的,隻是後來夏育在征討鮮卑的時候失敗了,就是被檀石槐打得三路大軍全軍覆沒的那次,夏育就是其中一路,所以夏育這個護羌校尉才被免職,換成了現在的這位冷征。

但實際上人家夏育在湟中義從中的威望一點沒減,還是那話,人家是義從軍,根本就不在乎你朝廷的命令是什麽,他們隻認段熲,而夏育是段熲認可的舊部,自己這個誅宦的義士在他們眼裏是黨人的走狗,而黨人,則是殺害段熲的凶手。

事實上就算沒有他,義從胡的首領李文侯和北宮伯玉也會在黃巾之後一同造反,掀起大規模羌亂,最終在大漢王朝的下坡路上狠狠踹一腳油門的,韓遂、馬騰、馬超,都是這些義從胡造反的後續餘波而已。

說到底義從胡自從段熲無故被殺之後就已經跟朝廷離心離德了,不過是一直在等待一個機會而已,他們哪裏會在乎什麽黨人?什麽公義?秦宜祿在他們眼裏又算什麽東西?

這皇甫嵩分明是在將他們往死路上逼啊!

“當然,如果你們有更好的出路,我也可以放任你們離開,去別的郡縣居住,是生是死,自然也就與我無關了,隻要別留在北地礙著大局,我自然也是眼不見心不煩,要不要聽從我的安排,隨你的便就是。”

秦宜祿不解,因為在他來自後世的曆史知識中,皇甫嵩實在是不應該親近宦官的啊,要知道原本曆史上,黃巾起義爆發之後他受命出征之前,可是上書請求誅宦了的,幾乎充當了誅宦先鋒的角色。

為什麽不庇護自己呢?他是整個涼州,最不怕那些宦官的人啊。

“敢問府君,這到底是為什麽呢?若說您畏懼宦官權勢,小人是無論如何也不敢去相信的,您口口聲聲所謂的大局為重,不知這個大局,又是什麽呢?”

“我剛剛沒說清楚麽?我的大局,是保北地平安,保涼州安寧,讓朝中那些主張放棄涼州的蠢豬閉嘴啊。”

“可這跟庇護於我又有什麽關係呢?”

“怎麽能沒有關係呢?你看,你來了,郭勝和曹操就跟著來了,袁紹的書信也跟著來了,冬天了啊,說不得鮮卑和羌胡也快要來了,你說到時候我這仗,還怎麽打?北地乃是邊郡,邊郡,當以武事為先,上層政治方麵,能不摻和,還是不摻和得好。”

秦宜祿憤怒的質問道:“難道您包庇了我們,原本能贏的仗就要輸了麽?”

哪知皇甫嵩卻點頭道:“正是如此啊,你以為袁紹的書信是勸我包庇你的?這種事情還用得著特意寫封書信麽?他是勸我‘深明大義’的啊!”

“你想想,郭勝是以監軍使者的身份來涼州的,若是他為了你來到了北地郡見到了我,若是這個時候恰好發生了戰事,我打贏了,豈不是白白分郭勝一份軍功?有了軍功,搞不好今上要給他封侯的,到時候,我不就成為閹黨了麽?

“何為深明大義?郭勝一來,本來能贏的仗卻打輸了,老百姓流離失所,證明宦官都是禍國之源,給黨人一個解除黨錮,誅殺宦官的機會,這就是深明大義啊,我若是贏了,那自然就是不明大義了,自然就是親近宦官了。”

“段公都因為親近宦官而不得好死,何況是我呢?可我若是也死了,涼州必然大亂,到時候,那些黨人肯定又要鼓吹放棄涼州了。”

“你看,就因為你來了,如果發生戰爭,我是贏也不是,輸也不是,我既然是涼州的將門之後,受本地百姓的敬重,自然也要站在整個涼州的角度考慮問題,所以大局為重,為了涼州十三郡國上百萬的百姓,我也就隻有請壯節你,赴金城一死了啊!”

說著,皇甫嵩站了起來,特別誠懇的對著秦宜祿抱拳一禮。

給他整得都不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