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前程

這一仗一直從中午打到黃昏,終究才算是打完了。

彈汗山下濃煙滾滾直衝雲霄,火勢好像有一些失控了,用不了多久恐怕整片山脈都要跟著燃燒了,一片好好的天然牧場就這樣被毀了,而且沒法救,老天爺要是不下雨的話這火就隻能這麽一直燒下去。

王庭所在的鮮卑人基本上已經各自搶奪了財物跑幹淨了,隻要不追,他們也不會反身和漢軍作戰。

漢軍倒是真沒有追他們的,但匈奴人大部分都追了上去,董卓也管不了,也懶得管。

事實上他們殺敵也並不怎麽多,秦宜祿估計,至多也就是一兩千的樣子,但火燒彈汗山這個事兒本身,就是一件極富政治意義的事情,誰又能說這不是一場屬於漢軍的大勝呢?

王庭這玩意說重要也重要說不重要也不重要,對於檀石槐來說,這就是一處依山傍水很適合放牧的普通草場,他人在哪裏,哪裏就是鮮卑人的王庭。

然而對於和連來說,他的一切都是從檀石槐的手裏繼承的,連王庭都守護不住,其他人又憑什麽認你是大家的可汗呢?

王庭沒了,鮮卑自然也就分裂了。

當然,就算是沒有今天這一手,鮮卑遲早也是要分裂的,其實差不出這兩年去,實際上對天下大勢的影響雖然有,可也沒那麽大。

但這樣的功績寫到奏表裏去給天子看,那肯定是要龍顏大悅的。

檀石槐敢在漢朝邊境線三百裏外的地方建立王庭,敢拒絕漢朝廷的和親,不受劉宏的封王詔書,更將他大漢帝國最精銳的三路大軍打得全軍覆沒,這口惡氣劉宏怎麽可能咽得下?

現在董卓帶兵把他的王庭給燒了,雖然是趁著檀石槐剛死,有欺負人家小孩子的嫌疑,但這口氣對於劉宏來說肯定是能出痛快的。

如此,他董卓明年調任到某個大郡去做一個實權太守,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至於此前搶劫太原世族豪強的事兒,自然也就不會有人追究了,甚至那些世家們也一定會竭盡全力的淡化這其中搶劫的部分事實,轉而大肆宣揚這是他們深明大義的主動捐獻,硬從這份大功中咬下一塊來。

那麽哪怕是投桃報李,董卓自然也是要大肆封賞的,而這其中的頭功,毫無疑問的便是身先士卒,先登過橋的秦宜祿了。

盡管這呂布帶回來了鮮卑的金傘和魁頭的人頭,但第一印象卻是個很神奇的東西,董卓似乎已經認準了,這呂布武藝雖然高強卻勇氣不足,論功行賞的時候將他排在了秦宜祿之後。

董卓意味深長地誇讚呂布了一番之後,答應將舉薦他去五原郡做個郡吏,便接過了傘蓋命令樊稠將其收好,也就不再理他,轉而親切地抓起了秦宜祿的手,有說有笑的帶他回了自己的營帳去了。

而呂布雖然也是羨慕,甚至還有一點嫉妒,卻也知道自己這是倒黴催的,沒有辦法。

‘郡吏啊……郡吏就郡吏吧,好歹也算是有了出身,卻是不知,最終能落得個什麽樣的差事。’

董卓對秦宜祿卻是有好多話說了,牽著他的手道:“壯節你此次大功,咱家一定會在表奏之中上書你的功績,既然不想離開並州跟隨於我,我也不會勉強,軍中曲軍侯的位置自然不會食言。”

“然而你如此聰慧自然不會看不出,這軍隊回去之後就是要解散的,我隻是刺史,所能安排的官職十分有限,關鍵是我與這並州上下所有的太守關係都不算太好,若是也像呂布一般隻寫一封薦書於你,那反而才是害了你,你自己有什麽想法麽?”

“這……那,小人就說了?小人聽說督郵、上計、禦車,這三者是郡吏中最為威風的,不知我能不能做?”

董卓聞言卻是哈哈大笑,道:“你倒是真不客氣,也真敢挑。”

秦宜祿笑著撓了撓頭,看董卓這態度,好像自己是獅子大開口了啊。

“都郵就不用說了,這是代表太守考察郡中諸縣的巡查官,類似於郡中小一號的刺史,各地的縣長縣令也是要怕的,自然威風。”

“上計,那是代表太守向朝廷述職,上報郡中情況的,往往也用於應付太守,那是一郡的臉麵,自然同樣威風凜凜,還能借機去結實京中的鬼人。”

“這兩個職位,無論是哪個郡,那都是必須由太守的親信之人來擔任的,便比如我,刺史做過之後下一步要做太守了,這是咱們大漢的政治傳統,而這兩個職位也一定是要留給自己的兩個女婿的。”

“你若是肯跟我走,等我作為太守上任之後禦車吏這個職位倒是可以考慮給你,但這個職位掌管的是郡中公文往來,迎來送往,接觸郡中其他大人的機會自然就多一些,自然也是一個有前途的位置,你若是去其他郡的話,誰會願意因為我的一封薦書就將這麽重要的位置給你做?”

“那……那我如果留在並州的話,能做哪個位置呢?”

董卓笑道:“你若是留在並州的話,能做哪個位置,我說得卻是不算了,說實話,”

見秦宜祿露出一副似懂非懂的神色,董卓也是真的看好他,想收為門下,便索性解釋了起來,道:“壯節,你是個聰明的孩子,隻是出身太低限製了你的眼界,給你寫薦書這當然沒什麽,呂布那我都寫薦書了,何況是你呢?”

“然而我當呂布是外人,才給他寫薦書的,我若是也給你寫一封薦書讓你留在並州做郡吏,其實反而是埋沒你的才華,郡吏這一條路,不適合你。”

“這……這卻是為何呢?”

秦宜祿還是有些不甘。

“壯節啊,你以為,我這個刺史,與一郡太守相比,誰的權責更大一些?”

秦宜祿想了想道:“名義上,太守是兩千石的官職,刺史隻有六百石,但刺史是管太守的,擁有監察之權,應該……是刺史大些?”

“若是刺史比太守大,那在你心中,督郵莫非比縣令也更大麽?若是刺史真的比太守更大,大漢傳統上又為什麽都是先當刺史,後做太守呢?”

“這……這就確實不知了,還請使君為小人解惑。”

“太守怕刺史,這確實是沒錯的,然而太守有一樣卻是刺史沒有的,那就是官吏的任免權,比如我如果此時已經是某個郡的太守了,那我自然可以一封任書,許你一個郡吏來做,甚至你如今既有軍功在身,便是讓你做個小縣的縣長,也無非是寫個奏表,去尚書台那邊走個程序罷了。”

“刺史卻不同了,本身也就是個六百石的小官,又能任免多大的官員呢?隻聽說過郡吏、縣吏,誰又聽說過州吏?”

“所以本朝刺史若是用自己的人,就隻能用主簿、從事,這種私人性質明顯的官職來安排官職,說白了那就不是什麽正經的官,你若是不願跟我走,這官職是萬萬不能給你做的。”

“否則明年我調走,新刺史上任,這樣的官職就什麽都不是了,至於郡吏,郡吏的選拔權是人家太守的,我寫的薦書真的就隻是薦書,人家給你麵子,就給你安排安排,不給你麵子,那東西就狗屁的用處也沒有了,我明年就要調走,又素來與州中大姓不和,我的麵子又值幾個錢呢?”

“這便是大漢的法度所在了,刺史雖然權重,但卻從根上斷絕了培植黨羽,拉攏人心的機會,一切的權力隻能是來源於上,而無法種植自己的根基。”

“原來……是這樣啊。”

“所以我才說給你寫薦書是害了你,並州這地方與其他地方還不太相同,世族豪強的勢力極大,抱團排外之下,就連我這個刺史做得都難受,又何況是你呢?”

“你若想求前程,就隻有三條路,第一,就是舊事重提,你跟我走,我做了太守之後自然會讓你做個禦車,也算是個前程,日後能做到什麽位置,也看我能做到哪個位置了。”

“第二,我與你一封薦書,讓你去汝南袁氏求學,這是咱們大漢入仕的正途了,你本就有基礎,料來有個兩三年的功夫也就學出來了,隻是咱們邊郡鄙夫,想走經學的路子難免要多遭一些白眼。”

“當然,要是走得成的話,先在京中衙門中做三年小吏,再外放尋個縣去做四年縣長,再回中樞進尚書台做兩年郎官,料來問題都不大,還能不能再往上走一步,我就罩不住你了,要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第三,還是我與你一封薦書,卻不是學經,而是去涼州做個義從。你知道,自從永嘉羌亂以來,朝廷重開了西漢時的六郡良家子的製度。”

“你帶著我的書信去北地找張濟,那是我的舊部,他必然會關照你,也定能給你一個良家子的出身,磨礪個一二年,便可以去北宮做個宿衛,這卻是咱們武人的正途了,我也是這樣一步步走上來的,若是做宿衛時能得了天子青睞,平步青雲也未必不能。”

“就這三條路了,你要選哪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