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協議

李卓猶豫了一下,想起了某個傳聞,伸手摸向了自己的配槍,一邊緊緊盯著周磐,一邊打開保險,將槍口慢慢對準了周磐的腦袋。

一瞬間,李卓看見周磐猛然抬頭,一雙極端冷漠的眸子帶著濃重的殺意看來,雙手交錯拽住了另一手上的鋼纜,暴力拉扯。

過於迅猛的拉扯讓鋼纜極速從絞盤內滑出,就像被扯開的卷尺,過於恐怖的出力高於了絞盤的運作速度,刺耳的金屬摩擦聲和迸濺飛射的火星簡直讓人頭皮發麻。

但周磐沒能扯斷絞盤,因為那束縛著他雙手的監獄方塊是漂浮在海麵上的!在他的拉扯下,絞盤在被拉斷前監獄方塊就在海浪中一起一伏向他漂來,將突如其來的力量卸去!

而周磐力竭後,被拉扯出來垂入海中的鋼纜又被重新逆轉的絞盤拉了回去,無處借力的周磐短暫下墜入海水,又隨著鎖鏈回收被提回半空,而那監獄方塊也搖搖晃晃回歸了原位。

嵌合時幾乎為零的發力餘地,分裂後收放自如的鋼纜、絞盤,借住海水完美的卸力緩衝,再加上高級軍用合金的強度,海量的麻醉氣體,以周磐的質量和體型,沒有任何逃離束縛的可能。

但,沒人會覺得周磐弱小。

李卓和黛菲娜親眼見證了這個看起來已經很虛弱的男人的凶暴,難以想象,十年前全盛時期的他究竟是一個怎樣的怪物?

“那可是總計五千噸左右的合金類實體方塊啊……”黛菲娜幾乎是呻吟,哪怕是最先進的外骨骼裝甲也做不到吧?

周磐微微吐氣,慢慢放鬆了身體,在暴雨中緩緩抬頭,張開嘴去接雨水。

十年的密閉囚禁也沒能讓他放棄求生,不管接下來這些家夥是來做什麽的,周磐都不覺得他們會釋放自己。

無論他們想做什麽,周磐都會以恢複自身狀態為第一需求。

但出乎意料,周磐剛剛喝了點雨水,就低頭看向了幾十米外的李卓,黑色的眼眸微微泛起光彩。

“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沙啞的聲音從周磐喉嚨裏傳出,帶著一絲好奇。

“當然,請耐心一些,尊敬的周磐先生。自我介紹一下,我叫李卓,赤聯少將,同時擔任對超凡組織【非自然專案組】的擔保者。十年過去了,您當年的那起案子其實已經沒什麽意義了……奧斯奎爾已經沒了。簡單來說,如今世界隻剩下兩個聯合政治體,極東的赤聯和西部的自由邦。”

李卓微笑著欠身,同時製止了想開口的黛菲娜,神色誠懇地看著周磐:“這次前來,我是想邀請您加入【非自然專案組】,而且,無論您是否同意這次合作,我都會無條件歸還您的自由,並不加以任何所謂的保險措施。”

黛菲娜臉色瞬間鐵青,她想說些什麽,卻迎上了李卓冰冷的目光,這個據說是走後門上來的嘻嘻哈哈的青年將領,此刻眼裏的刺骨寒意讓黛菲娜閉上了嘴,她毫不懷疑自己再敢反對他,下一秒就會沉屍海底。

周磐訝異地看了眼李卓,又看了看黛菲娜,微微舒展身體,讓骨骼發出了陣陣清脆的爆鳴。

“你不怕我脫困後宰了你們?”

李卓微微一笑:“說實話,我怕。但是我了解過您和奧斯奎爾的恩怨,一切起因都隻是他們違反道德底線,試圖在您沉睡時解剖您,以為能找到您強大的秘密……無意冒犯,隻是想表達我對您的認知並非被汙名化後的儈子手和惡魔。我不認為您脫困後會向無辜人士大開殺戒。”

周磐微微扯起嘴角,晃了晃手:“那麽,先放我下來?”

“抱歉,還需要等一小會兒。”李卓看著周磐似笑非笑的目光,聳了聳肩,“我是個普通人,膽子也不算大,在釋放您前當然要盡可能說明來由,我相信,接下來我要說的事情會讓您高興的。”

周磐一言不發,等待著李卓的下文。

“我們想請您去獵殺一些特殊的獵物……非常特殊。”李卓語氣鄭重,直視著周磐的雙眼,頂著生命層次的天然壓製,吐出了幾個字。

“我們想請您獵殺一個男人,和他們背後存在的……神。”

刹那間,周磐瞳孔裏填滿了仿佛萬物燃盡時飄飛的紅斑,但又轉瞬即逝。

“你剛才說,神?”周磐摩挲著指尖,“這個世界有神明?我過去好像並未聽說過祂們的存在?”

李卓搖頭,罕見的,周磐看到掌握科技“權柄”的人會露出那種複雜的神情——在自己被稱為惡魔的那段圍剿時光裏,奧斯奎爾生物重工背後的那個國家高層隻是冷笑著讓一支支軍隊消磨自己的體力,甚至聽說還有所謂的上流貴族以他的撐幾天為賭注下注作樂……

他們從始至終都蔑視超凡,也許是因為自身沒有超凡靈性,也許是超凡可以威脅他們的統治,他們隻會用“蒙昧的殘渣”來形容超凡。

可是現在,一個在士兵下,站在最新型號航母甲板上的“高層”,親口說出了那個被所有統治者唾棄的詞匯。

“神……也許吧。我倒寧願是強大的超凡者。”李卓攤手,“目前沒人見過所謂的收容所的神,但是收容所起家的曆史足以讓所有知情者膛目結舌——在最初的時代他們自詡傳播神的福音,但信徒都變成了頭腦不清醒的瘋子,他們帶來了亂七八糟的超凡體係,也用行動證明了他們的威能。”

李卓說到這裏,從黛菲娜手裏拿過了那個箱子打開,露出了裏麵的操縱台,隨意地輸入了一串數字,然後直視周磐,點頭致意:“無論您是否願意加入以對抗這些所謂的神和祂的狗腿子們,我都相信您會因為戰鬥的樂趣去尋找收容所,乃至於那個……神,所以我當然會無條件歸還您的自由。”

“當然,我也由衷希望您能和我合作,至少我們可以配合您進行情報搜集和後勤支援的工作,這是雙贏不是嗎?”

周磐看著李卓幹脆利落按下最後的數字,嘴角上揚,四根鋼纜同時被從監獄方塊內部截斷,被囚禁了十年的惡魔,今日出籠。

李卓麵色平靜地看著方野墜入海下,實際上心跳又一次加速。

一秒,兩秒……

砰一聲,李卓眼皮一跳,呼吸一滯,看著近在咫尺蹲在圍欄上的男人,強作鎮定,瞥了眼嚇的一屁股坐地上的黛菲娜,舉起手示意已經抬起槍口的兩個士兵,看向周磐,等待回音。

“膽子很大。但我不討厭,加入【非自然專案組】可以,前提是無人對我指手畫腳,以及——奧斯奎爾背後的家夥都得死。”周磐擰了擰脖子,眼裏帶著審視。

李卓驀然露出了燦爛的笑容:“合作愉快!”

……

明黃的燈光在艙室裏照耀,周磐換了一身休閑服坐在餐桌前拿著一隻燒雞咀嚼,每一口咬下去,連皮肉帶骨頭全部咬斷,草草嚼碎後就咽了下去。

李卓坐在周磐對麵端著一杯咖啡暖身子,一邊和周磐講這十年來的變化,旁邊坐著已經在他心裏從才不配位變成了胸大無腦的談判專家。

這個見鬼的“談判專家”,看見周磐吃肉不吐骨頭,吃螃蟹龍蝦也直接嚼碎後居然來了一句“周先生好胃口”,可不是好胃口……人十年沒吃飯啊!

這位說話不過腦子的“專家”反應過來自己的作死之言後就渾身僵硬一言不發,倒也讓李卓鬆了口氣,不用擔心被漸一身血。

雖然李卓不覺得周磐是個隨便殺人的家夥。

但這種沒腦子的女人還是敬而遠之吧,免得哪天被她害死。

“收容所的出現還要歸結於數千年前,神的傳聞和各種詭異之物,最初都是在那個時間段出現的,象征可能是一場莫名的太陽風暴。當然,那到底是不是太陽風暴很難說,畢竟久遠的古代還沒有現代物理,因此學界就沒有一個完美無缺的答案,隻有太陽風暴最貼切。”

“從那一天開始,人類出現了個別能和禁忌相融的存在,但更像是附帶的產物,就好像喪屍片裏,反人類的生化公司從一開始想要的就是毀滅世界,而不是造就有抗體的小超人——您看過喪屍片嗎?好的……這場風暴想要催生的不是超凡者,而是禁忌。”

周磐拿起一條烤牛肋,連肉帶骨吞下去後看向李卓,問道:“嗬……明明這個世界離深淵還有段距離……他們也是這麽認為的?”

“是的。”李卓微微點頭,“禁忌大多都是和人類有一定關聯,或者因人類而誕生,有的有實體,有的幹脆就是一團精神。而唯一的共同點就是,在某種意義上,它們是世界的規則本身。所以……”

李卓喝了口咖啡,繼續給周磐介紹這幾年的事情。

周磐聽了個大概,幾千年前一場來自星空深處的正體不明的風暴帶來了禁忌和極少數的超凡,並且數量不斷增多,小國迅速混亂停擺,就此退出曆史舞台,大國勉強維穩。

風暴第二次吹過,這一次除了帶來又一批禁忌,沒等古國探查清楚,先一步鑽出了諸多所謂的神明。那個時代被稱為神代。

神代開啟的第一日,就有一個小國在混亂中正式覆滅,退出了曆史舞台。

“事情就是這樣了。收容所的神明成為了神代的唯一勝出者,但在神代終結後,就再也沒有出現過。而追隨祂的那批人也逐漸離心離德,各奔前程。如今的炎和大議院中有幾人,似乎就是那些人的後代。”李卓喝完了咖啡,困意卻越發澎湃。

“隨著時代變遷,他們的勢力逐漸在內鬥中衰落,但在六百多年前,有傳言說,收容所的神短暫顯化,留下了神諭,隨後收容所就應運而生了。”

“周磐先生,您的身體狀況如何?”李卓強打精神。

“需要調養一段時間。最好是一個月。十年沒有進食、活動,我的身體狀態很差,現在能發揮出的實力大概隻有十年前的一半不到,可能還要更差一點。”周磐抬眼看向李卓,“情況很急?”

李卓趕緊擺手:“很急,但我們班羅盡量給您爭取時間。您接下來打算?”

“修養一段時間。等有神的消息再來找我吧。”

……

雖然隻是初秋,但是玉章林道的十裏楓葉也已經大半染上了紅色,在秋風席卷中翻湧如火海,偶爾有那麽一兩片葉子也會從枝頭墜落,打兩個旋飄進地上的落葉堆裏。

列車悄無聲息到站,打開門後隻有周磐一個人邁步而出。

禁忌不會無故破壞基礎設施,這也使得列車依舊可以去到大陸的每個角落。

周磐在秋風中閉上了眼睛,輕輕呼吸著帶著楓樹清香的空氣,良久才輕歎一聲。

和以前的味道不一樣了,裏麵夾雜著濃鬱的惡心味道。

這種味道他不久前在東海岸下船的時候就聞到過,也是聽李卓介紹過的……禁忌。

一種地外微生物。

或者應該叫它真正的名字?

人工高等生命種群,第三代自適應生物殖裝。

章玉市是靠海岸的小城市,但本身並不和海岸銜接,也沒有什麽特別的價值。在曾經一次收容禁忌失誤後,這座城市以“危險物質泄露”的名義廢棄了。

當然,有一些喜歡追求刺激的,或者是癮君子、暴徒在這片無法之地中肆意妄為,搞破壞,縱火,飆車,街頭塗鴉……

不過在他回來的時候肯定不會看見某些亂七八糟的小群體,有也變成沒有了。

周磐邁步走出列車站,昔日繁華如同泡影,破碎後隻剩下眼前的一片死寂,高樓大廈沒了流光溢彩的霓虹,十字路口的紅綠燈不再閃爍,路邊沒有了賣小吃的燒烤攤子,寬闊的柏油路上沒有了昔日的車來車往。

周磐走了沒多遠,忽然回頭看見了背後,不知道什麽時候,一個穿著西裝的高大男人正站在自己背後,背對著自己。

但……他的鞋尖是朝向周磐的。

似乎是發現方野察覺到不對勁了,於是那顆和正常人相反的腦袋一頓一頓的開始轉動,從慢慢顯露的側臉能看到一個僵硬扭曲的笑容。

但腦袋轉動的動作僵住了。

他愣愣看著大步朝自己走來的周磐,僅存的心智讓他察覺到了不對。

但方野已經站在他麵前,一隻手扣住了他的天靈蓋。

“禁忌?我很好奇你的腦袋到底能轉幾圈。”

拐角處的巷子裏傳來了一陣令人牙酸的骨骼斷裂聲。

幾秒鍾後,周磐提著一顆腦袋走到路邊的垃圾桶前,稍作思考,把那顆表情驚恐的頭顱丟進了不可回收的垃圾桶裏。

安靜的城市,讓周磐冒出了這個世界隻剩下自己的錯覺,但他知道這座城市裏還有少量躲藏起來的活人。

從喪儀店裏拿了些冥幣,帶了些祭祖的布設,周磐默默走進陵園,找到了稍微有些陌生了的無字墓碑前,沉默著擺好紙錢、紙花之類的物件,靜立一刻鍾,突然轉身離去。

一座空****的墓,連衣冠都沒有,又有什麽意義呢?

現在再想找他們的遺體,也找不到了吧,他們已經成為了深淵中不起眼的淤泥,甚至是詭異的一份子。

周磐騎上自行車,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不很遠,他便在一棟二層老洋房前下車了。

這就是他初來乍到時,收留他的老人的家,與其他久無人居的屋子不同,這棟老洋房雖然老舊,卻又嶄新。

本該熏黃的牆漆已經重新上新,門口的兩叢小紫葉灌木修剪的整整齊齊,褪色的鐵圍欄也重新裹了油亮的黑漆,生鏽的鐵門門鎖也被上油去繡,玻璃上的灰塵與雨斑全被洗去……

非自然專案組的後勤隻用了兩個小時就整改了老屋的電網,在隔壁架了一個小型發電機組,還做了隔音;老屋重拉一根網線,舊裏翻新後,裏麵的陳設卻按照過去方野離開時的樣子分毫不差地布置好。

新的家具、電氣、燃氣、自來水一應俱全,新鮮的食物和飲用水儲備也足夠方野足不出戶修養兩個月。

對於個人來說,想做到這些困難重重,光是從幾千公裏外的城市單獨拉根光纖就已經絞盡腦汁,但對於非自然專案組來說,讓一個人在廢棄城市裏過中心城市的生活易如反掌——前提是對方有這個價值。

無疑,被視為對抗收容所的利器的周磐,有這個資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