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深海之下(8.14大修,9k)

提前下海。

方野站起身,在房間裏有些焦躁地踱步。

要獨自下海麽……

就算以真形姿態下去恐怕也活不下來,畢竟是去被無數詭異圍攻,不排除有高等詭異的可能。

“還是去問問臧師的意見吧……”方野想到這裏,推門離開了房間,去找臧潯。

敲了敲莫哥哈勒的書房的門,裏麵很快傳來了臧潯的聲音:“進來吧。”

方野推開門,看見了正坐在書桌兩邊聊著什麽的兩人。

“突然來找我,有什麽事嗎?”臧潯微微頭也不回,但方野知道,他正“看”著自己。

“臧師,我剛剛夢見了海神。”方野組織了一下語言,“祂希望我去見祂。”

“嗯?”莫哥哈勒投來了疑惑的目光,正端茶喝水的動作停下了,“海神?”

“是的,海神……”

方野將自己從海神那裏提煉的一些信息說了出來:“我剛剛本來是想打坐的,但是莫名其妙睡著了,夢中進入了一顆琉璃一樣的心髒,外麵全是黑暗和猩紅的眼睛。”

“有個聲音說,祂是海神,心髒外麵是博賽……”

“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不要去。”臧潯打斷了他的話。

莫哥哈勒有些無奈,哼笑了兩聲,看向了有些不明所以的方野:“好吧小夥子,看來你還沒有熟悉你的老師……他可比我傲慢,而且,是傲慢的多。”

方野聽明白了莫哥哈勒的潛台詞,深吸一口氣:“去!”

“哈哈哈哈!很好!那麽就不再等那些獵魔人了,我們自己去,揭開那古老遺跡的秘密!”

……

“大人!您應該再等一等,獨自麵對……”得知莫哥哈勒要提前下海的米婭試圖阻攔他,對於她而言,這個男人在她生命裏所占據的,是屬於父親的重量,可是莫哥哈勒從來都是做了決定就不會回頭的人。

他用力揉了揉米婭的頭發:“不要擔心,孩子,我會平安歸來的。”

“可……”

“相信我。”

沉穩有力的三個字,是勸慰,也是決斷的宣告。

米婭沉默著讓開了,隻是眼睛裏但擔憂分毫未減。

她張了張嘴,但最終也沒能說出什麽,隻能眼睜睜看著莫哥哈勒離開的背影。

貝倫從她身邊走過,拍了拍她的肩膀,隨後也離開了公館。

外麵已經是將近黃昏的夕陽,海潮淅淅瀝瀝翻湧著,克洛希叼著一根香煙,倚靠在牆壁上,看見貝倫出來,嘴角微咧:“你不看著點你家那個病號?”

“她不需要我看顧。你呢?”貝倫眺望著海平麵,聲音很輕,“這次下海,可能會死。”

“嘿,你以為站在這裏的是誰?征服大海是海上浪子的最大浪漫,況且,我可不認為自己會長眠於此。”克洛希有些輕浮地往貝倫身上吐了個煙圈,“我的歸宿可不是這裏,至少現在不是。”

“我們怎麽到海底去?憋氣嗎?那太蠢了,誰知道失落之城所在的地方到底有多深。”年畫從公館內鑽了出來,興致勃勃地衝到了莫哥哈勒身邊,“大叔你有什麽辦法嗎?”

莫哥哈勒沒有在意她的稱呼,迎著一眾好奇地目光大笑出聲:“當然!”

他沒有解釋,隻是歪了一下腦袋:“跟我來,孩子們。”

“走了走了!”年畫按住了方野的肩膀,推著他前進,克洛希和貝倫對視一眼,跟上了隊伍。

在莫哥哈勒的帶領下,他們來到了一處平台上的海井,在木質結構上直接開鑿出來的平整缺口內,一個巨大的橢圓形物體安靜地漂浮在水麵上。

潛艇?

方野看見這東西的瞬間,冒出了一個詞匯。

看見莫哥哈勒的到來,幾個打著瞌睡的守衛都振作精神,嬉皮笑臉地和他打招呼。

“這是……海梭?”克洛希似乎認出了這玩意兒,“你從哪兒搞來的?”

他頗為驚訝地往前趕了幾步,伸手摸了摸鑲著鐵皮的海梭,肉眼可見的驚奇和興奮:“這玩意兒可是禁止售賣的軍備……”

“軍備?你說這個球?”年畫眉頭一挑,“它是我們去海底的工具就已經很讓人驚訝了,甚至還是軍備?”

莫哥哈勒用力一拍海梭的鐵皮,發出了沉悶的“哐”的一聲:“撿的……黑鷺海什麽都能找到,海浪把它送到了哈勒旁邊,我讓人找了幾個夥計把船拖了回來,稍微修補了一下,留在這裏以備不時之需。”

莫哥哈勒的夥計們幫忙打開了海梭的外艙,克洛希第一個鑽進了外艙,摸索了一會,打開了內艙倉的夾板:“好了,可以進來了!”

他鑽進了內艙裏左摸摸右看看,身後莫哥哈勒跳了進來,魁梧的身體砸進內艙,沉甸甸的份量讓海梭整個顛了顛。

眾人挨個鑽進了內艙,發現裏麵密密麻麻都是儀軌,唯一的“舵盤”也是由儀軌構成的。

“這玩意兒需要法師來開,全封閉的結構是看不見外麵的。雖然深海那個能見度看不看的見都一樣,但是毫無疑問,對於法師來說這不是什麽大問題。”

通過精神力感知元素分布,一定程度上可以獲知外界的事物,而懸掛在牆壁上的“擺錘”,則是幫助駕駛者判定重力方向的小道具。

誠如克洛希所說,這玩意兒設計之初就是給法師開的——還得是風元素相性的法師。

“現在我們要開始下潛了!”克洛希熱情高漲,聲音抑製不住地上揚,“各位坐好,我們出發了!”

內艙外艙重新鎖死,海梭內發出了明顯的魔能流動的異響,照明儀軌將黑暗驅散。

隨著海梭下沉,水流擾動的白噪音透過鐵皮和木板後聽起來有些失真,但意外的有些催眠。

“你還能聽到海神的聲音嗎?”短暫的沉默後,為了振奮精神,貝倫往方野身邊靠近了些,問道。

方野搖了搖頭:“不能。除非祂主動找我,否則我也不知道怎麽聯係祂。”

他到現在也不明白自己之前是怎麽和海神建立聯係的,因此也不知道該怎麽找……

“你找我?”

熟悉的聲音直接從心底響起,方野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麽。

“很奇怪嗎?衰亡已經無可挽回,但終幕姍姍來遲,什麽都做不了的情況下,我也隻能遙望頭頂上那個大木板和上麵的人類來打發時光。不過我不會打擾他們就是了。”

海神似乎已經看淡了自己的生死,語氣平淡到了極點。

“我當然不怕死,因為我是尊主的造物,是祂的一部分,隻要尊主歸來,祂隨時能把我從死亡的命運中撈出來,死亡於我而言隻是休憩。”海神輕笑一聲,“不必為我憂心,我雖然實力不如那些守望者的精銳,但我與他們最大的不同正在於此。他們會因死亡而徹底沉淪,即便是那位至高意誌也不能輕易將他們複蘇,但神庭嫡係卻近乎永在。”

“因為尊主陛下曾在、現在、永在。”

方野沉默了一下:“那他們為什麽……”

“沒有歸來?還是退守你口中的新世界?當然是因為……深淵裏的東西無法徹底斷絕。”

“雖然我沒有參與紀末決戰,但在過去我曾為王前驅,與深淵中的墮神開戰,那一戰持續了四千年,神庭精銳近乎全體覆滅了一次,甚至陛下已經踏足真神的弟子也沉寂多次,而戰果,是殺死墮落真神六位,抹除墮落至高一位。但如此慘烈的戰爭,也隻是短暫清空了深淵萬分之一都不到的詭異與墮神。”

海神發出了極低的歎息。

“深淵,是遠超你想象的存在,永遠不要小覷那片看似寂靜的黑暗,誰也不知道深處究竟都是些什麽東西。”

方野沒有太多實感,因為差距太大,他也不能理解這份差距所在了。

隻是回憶自己一路走來的見聞,深淵這二字的沉重,卻又隱約有了幾分感觸。

源自於堆積如山的屍骸、扭曲畸變的萬物、荒蕪的世界、崩落的秩序……

源自一切可以冠之“絕望”的景象。

“還沒到你們去背負最後的時候,不用這麽壓抑。”海神聲音略微輕鬆了一些,“迷茫和絕望都是沒有意義的情緒,活的輕鬆一點,隻需要向前、向上,當你走的夠遠、夠高,想知道的一切謎題都會得到解答。”

“那……是多高、多遠?”

如果那些存在都被深淵拖垮,自己又要走到什麽地步,才能不再有疑問?

“誰知道呢?”海神笑了起來,“反正沒有滿意的答案前,就大步朝著自己認定的方向去就好了,當然,也別走的太快,稍微等等那些奮力想跟上你的人。”

“啊……還想多聊幾句的,引起它的注意了嗎?”

朦朧的感應斷開,留下陷入沉思的方野靜坐原地。

“你還好麽?”貝倫謹慎的詢問聲讓方野從沉思中回過神,振作精神:“還好,剛剛和海神短暫地溝通了一下。”

海梭內,一雙雙視線掃來。

年畫有些沉不住氣,好奇地提問:“祂說了什麽?”

方野有些微妙地沉吟片刻:“嗯……沒什麽有用的信息。”

除了對神庭尊主的吹捧,就剩下雞湯。

雖然也算是很珍貴的信息,但仔細計較的話,委實沒有太實用的部分。

“好吧,我倒是希望祂可以給我們指個路什麽的……”

克洛希伸手彈了一下身旁的擺錘,新鮮勁過去後,他開始覺得無聊了:“沒有海風,沒有潮聲,比起海上航行的體驗差遠了……”

“外麵情況如何?”年畫轉移了注意力,“有引起妖魔的注意嗎?”

“沒有……至少目前沒有,畢竟海梭封閉後就是個球,就算在海麵下也不紮眼,這兒是黑鷺海,沉船常有,那些妖魔也習慣了。”克洛希微微側身依靠著儀軌,“不過妖魔的侵蝕越往下越明顯,我已經看見很多妖魔化的海魚了,也許黑鷺海的亂流和風暴不止是約束外來者,也在囚禁那些妖魔的毒素。”

在亂流層向上,包括接近亂流的部分,海水、海魚都是正常的。

這算是個好消息,但……也是個壞消息。

如果那位海神隕落,或許黑鷺海風暴將會就此消歇,但也不意味著這片海洋以後便是風平浪靜的寶藏、漁場,海水中妖魔的毒素和被侵蝕的海魚,將會成為新的危機。

當然,最大的危機自然是被海神釘死在海淵下,存留至今的大妖魔。

對於哈勒而言,這毫無疑問是一場滅頂之災,這並不誇張,也代表自此之後,屬於自由的最後淨土也消失了。

哪怕淨土的自由是惡的土壤所滋養的果實。

時間寥寥無幾了。

克洛希舔了舔嘴唇,他有些上火了,舌苔剮蹭著微微開裂的幹粘唇瓣,將裂口撕扯的更加明顯,絲絲血腥味兒在口鼻間徘徊。

仿佛是某種征兆。

“聖母保佑。”克洛希低低笑了一聲,拍了拍腰間的斷劍劍柄。

“夥計……”他微微抬起頭看向方野,“我們快到了,但是遇到了一點小小的問題,你能問問那位海神冕下,我們該怎麽進入遺跡嗎?”

畢竟……

狀況不太妙啊。

海梭之外,漆黑深沉的淵底,連綿如荒山石林的建築群沉眠於此,萬千的詭異藏匿於其中,海妖的低吟淺唱將克洛希的精神感知攪得稀碎,徘徊在城道上的扭曲形體托庇在沉睡在整座失落古城之上的,比黑暗更深沉的汙穢之下,一隻隻猩紅的眼睛從四麵八方亮起,百隻、千隻、萬隻……

無數的赤瞳無聲轉動,齊齊注視著漂浮在其上方的海梭,散發的朦朧紅光將海梭表麵也折射出血般的薄幕。

黑暗悄然鼓動,赤目一點點逼近,圍攏向了海梭,足以覆蓋一小片大陸的龐大陰影活躍了起來,已經做好了招待客人的準備。

寂靜的死城瞬間喧囂起來,海妖的吟唱驟然尖銳起來,仿佛是戰爭的號叫,海底頓時揚起大片泥沙和泡沫,激**的暗流中,一道道猙獰的剪影從建築中穿梭而過,隨後便是不約而同地加速,仿佛拔地而起的黑色金字塔,開始了屬於它們的狂歡。

……

……

……

“這是你口中的小問題?!”

過於富集的詭異活躍起來後,輻射出來的某種同時作用於精神與肉體的特殊波動,幾乎就是明晃晃的死亡宣告。

呼吸變得沉重、艱澀,仿佛空氣中遍布著灰塵,幻覺般的惡臭縈繞在口鼻間,思維略略遲滯……

如果是普通人在這裏,已經有開始畸變的跡象了。

“不隻是數量,還有個前所未見的妖魔,隻是靠近就感覺到身體在恐懼。”莫哥哈勒聲音低沉,“哈勒就一直盤踞在這種東西的上方?”

“老友,我們得幫後輩開開路了……”他魁梧的身軀站起來的一刻,仿佛巍峨的山嶽拔地而起,麵色肅穆。

不敢自誇是舉世無敵,但莫哥哈勒也不否認自己已經是屹立在瓦倫汀最頂點的“強者”。

而他卻在此刻感受到了本能的畏懼。

臧潯按住了腳邊的長匣,卻沒有應答,隻是若有所思看向了一側的艙壁。

“師父?”年畫有點疑惑。

但她不認為是臧潯感到畏懼。

“博賽是真的存在的,就說明將它釘死在古城上的三叉戟,和三叉戟的主人……也是存在的。”臧潯略微扯出了一個僵硬的笑容,“主人邀請客人上門,總不會讓家裏的惡犬攔路吧?”

似乎是印證他的話,縈繞在海梭內的陰冷粘膩的氣息忽然褪去,幾乎是可以耳聞的破碎尖嘯從艙壁外傳了進來,震怖的雷鳴嵌入其中,隨後海梭震動了一下,似乎撞到了什麽東西。

海梭內一片安靜,幾個眨眼後,克洛希擦了擦因為剛剛探出的精神力被海下無邊雷霆和詭異汙染同時衝刷殆盡而流下的鼻血,忍受著大腦的嗡鳴,小心翼翼地再次探出精神力。

外麵……

沒有詭異?

不,甚至沒有水?

克洛希衝到艙門前,打開了內艙門,將手按在了外艙的栓閥上,回頭看了一眼眾人:“該出發了。”

說完,他毫不猶豫轉動栓閥,推門而出。

砰一聲,艙門洞開,外麵的氣流頓時衝入因為長時間封閉而有些沉悶的海梭內,清涼的風讓所有人都為之一振。

克洛希爬出海梭,站在海梭頂部,驚訝地看著四周。

青黑色的海藻絡淺淺依附在古老的建築上,淡色的米白石壁、棱柱、地板上帶著淡淡的水蝕斑紋,碩大的穹頂上有些許淡淡的藍色光芒灑落,成了這片昏沉大堂裏唯一的光。

時隔數千年的古老城池埋藏在海溝之下,卻依然在運作。

某種不知名的,近似儀軌卻又明顯不同的技術,支撐著跨越時光的明輝。

“喔……這可真是……”克洛希從海梭上跳了下來,快走幾步貼近了大殿的牆壁,觀察著被水蝕後有些模糊的精致雕飾。

不同於任何現存國度的獨特風格,精美,雍容,繁複的花紋簇擁著獸雕與人形……

“可惜不能弄下來收藏,這可真是天大的損失。”克洛希喃喃,指尖輕輕按壓著那些唯美的浮雕,“法羅,薩波,班塔……西陸諸國均有部分同屬一脈的古物,薩波國都的地下甚至埋有完整的預言石刻板,足以證明在數千年前曾有一個橫跨近乎整個西陸的龐大帝國,又究竟因何銷聲匿跡,隻剩下失落古城的傳說?”

“傳說中海神用三叉戟將博賽釘在失落古城之上,卻沒說明失落古城為何會沉淪於海溝裏,是它本身因為一些特殊原因沉淪至此,還是海神的手筆呢?”

“這裏是……傳說中的古城內部?”年畫從地上撿起了一枚鏽跡斑斑的金幣,“但這好像是神恩金幣?”

她把那枚金幣舉起來放到從大殿穹頂折射下來的光束下,淡藍色的光將金幣點亮,反射出金藍交錯的光暈。

她有些疑惑:“克洛希,這是你掉的嗎?”

“什麽?不,我身上隻有霜狼金幣……”正在研究壁畫的克洛希瞬間回頭否認,“在我們之前這兒還有人來過。”

一隻大手從年畫手裏拿過了那枚神恩金幣,搓了搓上麵的鏽跡。

“嗯……光明戰爭期間,法羅即將遠征東陸時發行的神恩金幣,情況特殊,隻印刷了一千枚前線就傳來了法羅戰敗的消息,之後停止了印刷,還被法羅上層回收重鑄了。換句話說,在這十年裏,有人來過這兒,在外麵還具有一定的身份,不然沒辦法留下本應被銷毀的法羅恥辱證明。”莫哥哈勒給出了肯定的答複。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方野若有所思看著那枚金幣。

會是酒館老板娘提到的祿錫諾和任連秋留下的麽?

他們疑似知道不少黑鷺海的秘密……

一者是古華女相,另一者呢?

“算了,這不重要,上麵的鏽跡說明它在這兒很久了,與其追究過去,不如將心思放在遺跡本身。你瞧,貝倫就很懂。”克洛希轉身在大殿裏轉悠,一邊漫不經心地插話。

“嗯?”

正默默觀看壁畫的貝倫回頭看了他一眼,又將注意力放在了壁畫上,手掌輕輕撫過凹凸不平的牆麵,感受著雕飾棱角剮蹭掌心的觸覺。

“隻有我覺得這地方很不安全,應該早點見到海神然後溜之大吉嗎?”年畫把神恩金幣揣進兜裏,用胳膊肘捅了捅方野的側肋,“誒誒,你找海神聊聊,問個路?”

方野覺得年畫說的不錯,這兒的確很危險。

畢竟……當時在海神心髒內看見的那一幕已經足夠讓人發怵了。

方野在心中呼喚海神,片刻後有些虛弱的聲音從腦海中響起。

“已經不需要再趕路了,剩下需要做的就隻是等待。還有什麽問題盡管問吧,我會盡可能為你解惑,時機到了,我會送你們離開。”

海神的聲音已經虛弱的有些朦朧、失真。

方野有所明悟。

“是的,我將你們送進來的舉動引起了博賽的不安,它現在很暴躁,不過三叉戟還能束縛它一段時間……”

“不過,你也不用感到害怕。博賽的狀態比我好不了多少。”

“當年我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恰好遇到墮神侵蝕這個世界,因為墮神普遍難以抹殺,我又受創頗重,就將信標交給了當時名為蘭澤的人類族群,看著他們一步步發展走上正軌,我也就將墮神先行封印,然後沉睡療傷。”

海神的語氣逐漸無奈:“當我從沉睡中被墮神的氣息驚醒時,發現封印中的墮神殘軀裏的意識不知所蹤,而我培養起來的蘭澤不知道做了什麽,製造出了被稱為博賽的墮神……雖然隻是神性生命,也沒有半點理智,但也是實打實的神階門檻,甚至已經半隻腳跨入半神,而我當時狀態極差,拚盡全力將它也鎮壓後,自身卻被汙染了。”

“本來我打算在最後的自我被汙染前自我毀滅,連帶著把這個星球摧毀,將不知去向的墮神意識也一並抹除,永絕後患,但是你卻突然出現了。”

海神似乎是回光返照,聲音清晰了一些,語氣也有些微妙,仿佛見到了什麽奇葩生物:“你很特別,人類和詭異的部分達成了另類的平衡,讓我聯想到了那一段時間的尊主大人……但是本質上不相同。再三考慮後,我決定給你一個機會。”

“我的心髒送給你使用,定位器也在裏麵,它會監督你的狀態,判定你完全墮落無可挽回後,它就會自爆。”

方野終於明白為什麽海神如此大方了。

想了想,他問道:“至高就是神階之上更高的層次,有多厲害?”

“不要好高騖遠。至高確實在神階之上,這個層次中有三個最強大的存在:開辟了至高層次的初代至高,守望者領袖;二代至高,矩陣之主;末代至高,神庭尊主。那個層次的強大難以形容,語言是不足以描繪祂們的。”

“……博賽情況怎麽樣?”

“已經被我打落神階,現在隻是勉強維持神性生命的狀態。”

“信標在哪?”

“就在博賽體內。蘭澤萊斯——被我釘在海底的天空城。它是蘭澤的造物,蘭澤人意圖用它承載大部分子民離開這顆星球,但不知道為什麽會造出博賽……現在博賽在長久的侵蝕下已經快要將整個蘭澤萊斯融於體內了。”

“詭異到底是什麽?”

“在我和時代脫節前,守望者對深淵的研究結果顯示,詭異是終點。”

“終點?”

“用你能理解的說法形容,是熵增,當然,不完全一樣。”

“……”

“難以接受?反正他們是這麽說的,一切從有序走向無序,萬物終亡的號角,生來就是為了毀滅一切,包括它們自己。”

心神中,方野和海神的交流逐漸中斷。

短暫的沉默後,海神的聲音響起:“沒有問題了?那麽,規劃好今後的方向,不要魯莽也不要畏懼,以這個世界作為真正的起點,去尋找所謂的新世界。如果你見到了尊主大人,記得幫我向他致歉——如果你真的能走到他麵前的話。”

方野無言抬頭。

“怎麽樣了?喂喂?”年畫伸手在方野麵前招了招。

迎著所有人的注視,方野微微抿唇,短促地從鼻腔裏呼出一團熱氣,聲音十分幹澀:“海神……要死了。祂會在臨死前將我們送走,至於現在,在原地等待,或者去沒被博賽侵蝕的遺跡內探索……隨意。”

“雖然探險很吸引人,但這次還是算了,我就跟著師父好了。”年畫想了想,放棄了去挖掘古城寶藏的想法,她總覺得這裏沒有想象中那麽安全。

她環視一圈,忽然眨了眨眼睛:“嗯?你們有人看見貝倫那小白臉去哪了嗎?”

方野聞言看向四周,原本在觀看石刻的貝倫,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消失了。

“克洛希也不見了。”方野微微眯起眼睛,若有所思地看著不知道什麽時候被打開了一條縫隙的大殿殿門,幽邃的黑暗中,搖曳著星星點點的暗淡金光。

“我要去尋找生欲之影的真相,老朋友,等下再見。”莫哥哈勒對著臧潯擺擺手,義無反顧走向大殿的門,將門縫擴大了些,邁步走入了黑暗,很快腳步聲就消失了。

一共六人下海,除了臧潯和年畫,包括方野在內的四人目的似乎都不相同。

隻是此時此刻,方野也沒有太多心思去琢磨他們的秘密,他更在意的是海神將死,以及被博賽吞掉的信標。

信標在蘭澤萊斯的某一片被博賽同化的區域,不殺死博賽,這個信標就無從得手。

“得從長計議……”方野的目光慢慢轉向了始終一言不發的臧潯身上,片刻後,微微搖頭。

一念至此,方野盤膝而坐,開始修行。

一旁還想和他說些什麽的年畫見狀隻能悻悻在一旁盤腿坐下,摸出那枚神恩金幣金幣把玩。

師父是個沉默寡言的性子,好不容易來了個師弟,沒想到也是……

時間緩緩流逝,有腳步聲從門縫中傳來,年畫探身繞過方野,看向了大門的方向:“腳步聲?這麽快就有人回來了嗎?”

然而,一個陌生的身影出現在了她麵前。

身段窈窕的金發美人穿著纖薄的長裙,若隱若現的酮體走動時款款風情令人癡迷。

“這女人的衣服也太……”年畫嘴角微微抽搐,“古華窯子裏的風塵女都穿的比這多吧!”

察覺到方野睜眼,年畫一把按住他的眼皮:“不許看,髒眼睛。”

那女人似乎也沒想到會看見人,她愣了片刻後,有些驚慌地向後退去。

“這女人到底……”年畫微微蹙眉。

在這古城裏居然還有人生活?

這可能嗎?

還是說……

“是泡影。”方野篤定地說,“她對應的姿態就是之前在盧西斯港時,遇到的那幾個會唱歌的海妖之一,身體特征對的上。”

“什麽意思,被殺還不死嗎?”

年畫還想說什麽,本就略微傾斜的大殿忽然顫動起來,傾斜的幅度越來越大,大殿穹頂上的明光搖動閃爍了幾下就熄滅了,建築開裂的聲音格外刺耳。

“向前走吧,孩子。”

溫柔的聲音從心底想起,方野隻覺得一股柔和的風包裹住了自己,隨後眼前的世界驟然被黑暗吞沒。

他被一個氣泡包裹著,突兀出現在了外界的海洋中,沒有承受恐怖的壓力,隻是快速上浮著,隱約能看見旁邊還有幾個氣泡在一並上浮。

方野低頭看向下方,無盡黑暗正在狂暴地舞動,無數赤目肆意地在淵底閃爍,脫離海梭得以親眼目睹下方仿佛覆蓋了整個海底的巨大詭異和無邊無際的赤目之潮,那份令人窒息的壓迫感幾乎讓人要嘔吐出來。

但更引人注目的,是正在逐漸爆發光芒的,深植於博賽核心的光影。

無盡威光隨著三叉戟的複蘇宣泄而出,於海底深處,雷電鼓**不休,在海底織造出大片貼近光斑的羅網,鞭撻著博賽的軀體,沸騰的海水翻湧出綿密的氣泡,整片海底都被細密的泡沫大幕覆蓋。

緊隨其後的,是逐漸以三叉戟為中心形成的渦流,龐大的牽引力攪動了整片海域,氣泡、漩渦、雷電編繪出此刻於深海下的雷霆風暴。

方野已經無法看清楚那個巨大水下龍卷內部的情況,隻能看見一片光華綻放。

但卻轉瞬即逝。

一聲輕歎從耳邊響起,方野隻覺的心髒忽然一痛,隨後心髒處便冰涼一片,格外有力地跳動起來,原本源自博賽的汙染被盡數隔絕。

沒等方野思考,下方的光芒在閃爍幾次後,不可避免地走向了寂滅。

清晰的碎裂聲已經昭示了答案。

三叉戟,破碎了。

庇護著方野的氣罩悄然破碎,冰冷的海水瞬間淹沒了方野。

海神,就此謝幕。

而被囚禁數千年的黑暗,終於重見天日。

龐大的陰影掙脫了束縛,肆意舒展著身軀,數千米長的觸足飛速破開海水,直直衝著方野而來,巨大的赤目陰冷地注視著他,帶著濃鬱的惡意。

方野瞳孔微微放大,體表瞬間皸裂出細密的裂紋,真形呼之欲出。

卻在此刻,一隻手掐住了他的脖子,用力向後一甩,一團勁氣裹挾著方野直衝海麵,而代替他直麵博賽觸足的布衣老人滿頭灰發在海水中漫開,背負身後從未打開的長匣終於展開,一柄看似樸素的鐵劍入手,隻是與海水接觸的刹那,絲絲縷縷的異色鮮血就從劍身上沁了出來。

臧潯翻轉劍身,對著已經近在咫尺的觸足一劍橫斬而出。

一條白線悄然掃過數千米之遙,細膩無聲。

但就在白線掃過近萬米之時,以那一線所掠過之處,暴戾的氣勁驟然爆發,硬生生於海下萬米的重要下,撐開一道無水的洪溝,海水彼此剝離出兩道割裂平麵……

哪怕在壓力下剛剛撐開三十餘米就又被強製合攏,在數百億噸海水的推動下兩麵轟然對撞,這一劍也絕對不該是神階之下的傑作。

但……臧潯打破了這一常規。

海水相撞的震**中,漆黑的汙血大量溢散,鼓**不休的水流席卷中,博賽的觸足無力垂落,觸目驚心的裂口一點點展開,最終生生斷裂……

即便這樣的觸足博賽有數千條,即便它隨時就能將觸足重新接續,但……神階之下的生命,僅憑自身傷到了頂級的神性生命?!

博賽被惡念填滿的赤目中終於閃現了一絲驚愕,隨後是極致的暴怒,想要追擊臧潯,卻見他早已反身納劍歸匣,從容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