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提前慶祝

於是,他們七嘴八牙要作證,很怕這兩個人雷聲大,雨點稀,最後偃旗息鼓。

反正不管誰輸誰贏,賭注越大越好,他們看著痛快解氣就行。

最後,開會的人到齊了,隊長劉建國覺得這個賭,很有教育意義。

如果趙誌鵬輸了,這就說明,農民是不適合念書的,戰爭年代,衝鋒陷陣是可以的,以後,所有人都老老實實,本本分分在生產隊種地。

因此,劉建國和全村人為二人打賭作證,在趙誌鵬接到錄取通知書的這一天,見證輸贏!

趙支前吃過飯,就和沈淑嫻帶著趙月、趙鳳、趙嵐來到會場。

他看到了兒子眉飛色舞,英雄一樣和老周婆子叫號。

幾十年了,他從沒敢在生產隊大會上這麽大聲說話,更不敢和老周婆子針尖對麥芒叫號。

可是,他大半輩子不敢做的事,今天兒子做到了。

這讓他感到揚眉吐氣,暗暗在心裏高興!

可是,他還是擔心兒子會輸,給他丟臉。

開過會,回到家裏,他首先想到的就是這件事。

“誌鵬,有把握嗎?”

趙誌鵬回答斬釘截鐵:

“爹,放心吧,我一定贏!”

“誌鵬,我等著你能考上大學,到時候我要給咱們家老祖宗磕幾個響頭,告訴他們一聲,咱們老趙家,出了個大學生!也讓老祖宗保佑小月她們三個,都能考上大學!”

趙支前感慨萬千,眼睛裏含著熱淚

……

黑石山腳下。

兩間茅草屋掩映在綠蔭裏。

這是黑石溝大隊一道獨特的風景。

整個黑石溝大隊,都是樹木稀疏的荒山禿嶺,岩石**。

十三個生產隊,隊隊都是光腚子屯,看不到幾棵樹。

隻有這裏的一小塊地方,綠色盎然,花團錦簇,蝶戀蜂舞。

這就是張慧琳的家。

那天,也就是趙誌鵬高考前一天晚上,生產隊散會,張慧琳回到家。

父親張文禮正坐在煤油燈下,修改他編寫的《園林工程》。

張文禮隻有四十多歲,身體瘦弱,兩鬢斑白,戴著一副老花鏡,像個小老頭。

看女兒回來了,他放下鋼筆:

“散會了。”

“散會了。爸。”

“傳達什麽新文件沒有?”

“還是以前的文件,就是再傳達一遍,討論討論。”

“讀沒讀報紙?”

“讀了,沒有平反的新聞。”

“我們學校有好幾個人平反了,不知道什麽時候輪到我。”

“爸,不要著急!”

“我不著急,二十年我都挺了,也不差這幾天。”

張教授嘴上說不著急,心裏能不著急嗎。

張慧琳拿剪子剪去燈花,煤油燈煙小了,明亮起來。

“爸,會場上發生了一件特別有趣的事。”

“什麽有趣的事?”

“道南的趙誌鵬,和老周婆子打賭了!”

“我看,趙誌鵬這個青年人會有出息的,可是,他怎麽敢惹這個女人呢?”

“趙誌鵬參加高考,認為他能考上,老周婆子說他考不上,兩個人就將起來了,提出打賭。最後,全隊的人作證,誰要是輸了,就從生產隊大院開始,大頭朝下走到村頭的老榆樹那裏!”

對這種事情,張文禮並不感興趣:

“無聊。有這個時間,做點兒有意義的事,種種樹,搞搞綠化。一個屯子,道路兩旁一棵樹也沒有,就村頭一棵老榆樹,遮陰擋雨的樹都沒有。都在想什麽呢?不明白。”

“還不是認為栽樹來得慢,遠水解不了近渴!”

“沒有遠見啊。”張文禮感慨,“俗話說,前人栽樹後人乘涼,就算這代人不受益,下代也受益啊。下代是誰?都是他們的兒孫。他們怎麽就算不過來這筆賬呢!”

“爸,還有一件事,我給你惹禍了。”張慧琳很內疚地說。

張教授十分平靜,“你還能惹出多大的禍呢,就算把天捅個窟窿,又能怎樣呢。說吧,爸很久沒聽故事了。”

張慧琳勉強笑笑,“生產隊他們說,要把咱們園子裏的苗木全都連根除掉!”

“讓他們來吧。”

“爸,這些苗木都是你一棵一棵精心培育的,都是你的心血呀!”

“他們想鏟除,我們又能有什麽辦法呢。無非是費點兒功夫,再栽培吧。

“爸,你身體不好,哪有那麽容易呀!”

“沒事,爸不能老是這樣,身體會好起來的。”

“你應該住院才能好得快!”

“那要不少錢的。”

“你在苗木上,少投入一點兒錢吧。”

“放心吧,爸不住院也能好的。”張教授說,“我們不說住院的事了,我想知道,他們為什麽要對苗木下手呢?”

張慧琳有點兒害羞地說:

“因為我給趙誌鵬鼓掌。”

張教授忍不住笑道:

“唉,你給趙誌鵬鼓掌,和這些苗木有什麽關係呢,可笑至極。”

……

第二天,趙誌鵬隻帶了一支鋼筆,和父親給他的2塊錢,早早到了飲馬中學。

飲馬中學,是飲馬公社惟一的一所高中。

學校有個校廠,製作閥門,供給吉化。

在校期間,他們平均每周有一天時間在校廠學工,兩天去生產隊支農,學習的時間不多。

因此,學校還是比較富裕的。

除了學雜費,他們的書本費都是學校花錢。

這次參加高考,他們學校包了兩輛“嘎斯”汽車。

考生統一由趙誌鵬的班主任邱老師帶隊,食宿由學校負擔。

三天考試結束,邱老師給大家對了題,趙誌鵬發揮得最好。

邱老師說,趙誌鵬考上名牌大學沒問題。

為了穩妥起見,邱老師建議趙誌鵬,誌願盡可能不要填寫清華北大,填南開、複旦、哈工大就行。

趙誌鵬別提多高興了,臉上樂開了花。

父親給的2塊錢,他1分也沒舍得花,炎熱的天氣,別的同學吃冰棍,喝汽水,他就喝自來水。

他花了9角錢,給爹媽買了一條金葫蘆香煙。

在他的記憶中,父親和母親一直都抽旱煙。

他要讓爹媽也抽抽香煙,過過癮。

剩下的1元1角,她給妹妹們買了筆和本子,還有幾個糖球,還給母親買了一個頂針和一個發卡。

他要和全家慶祝一下。

回到家裏,已經是晚上了。

全家人知道他大約這個點到家,早已放上桌子,等著他回來吃飯呢。

父親背靠炕牆,坐在炕頭,吧嗒吧嗒抽著煙袋,第一句話就是:

“咋樣啊。”

這三個字,平平淡淡從嘴裏吐出來,卻飽含著他一輩子的期望。

趙月說,“爹,還用問嗎。沒看我哥是蹦蹦跳跳進院的嗎!”

趙支前瞥了兒子一眼,“這還有準兒,他平時就蹦蹦躂躂的,沒個消停時候!”

“爹,我們老師說了,估計我考上北大清華都有可能!”

“那還不錯。”趙支前臉上露出幾絲笑容。

“爹,這是給你和我媽買的煙!”

趙誌鵬把金葫蘆放在炕上。

趙支前拿起煙,反過來,掉過去看著。

“你哪來的錢?”

“你給的。”

“就那兩塊錢,你沒花?”

“坐車吃住都是學校的,我花它什麽用!”

“唉,這一條就九毛錢啊!”

趙支前放下煙,也不知道他是心疼錢,還是心疼兒子。

“爹,不就九毛錢嗎。”

“九毛錢,要四五天的工分。”

“爹,不要心疼!等我大學畢業,有了工作,我要給你買大前門,人參!”

趙支前笑笑,“大前門和人參,都是有身份人抽的,爹能抽上金葫蘆就十足了。”

趙誌鵬又把給母親和妹妹們買的東西拿出來。

趙月、趙鳳、趙嵐都高興壞了。

這可是過年的時候,她們才能有的驚喜。

沈淑嫻拿起頂針套在手指頭上試試。

“老兒子,你還知道給媽買個新頂針,你奶奶留下的頂針,有的地方都磨漏了,把我手紮好幾回了。”

頂針也不貴,二分錢一個,當媽的是能將就就將就。

四個孩子上學,哪裏都要省啊。

沈淑嫻感到欣慰。

平時大大咧咧的兒子,竟然這麽心細,看到她的頂針破了,知道心疼她了。

趙誌鵬受到表揚,又咋呼起來,說起大話。

“媽,等我掙錢,給你買個縫紉機,就不用你用針縫衣服了!”

“媽習慣了,不用縫紉機。等你說媳婦,給媳婦買吧。那可要三大件啊!”

三大件,指的是男方給女方的彩禮,縫紉機、自行車、手表。

但這隻是個標準,很多人家是買不齊這三樣奢侈品的。

年輕人還是以愛情為主,有一件也行,沒有也中,很少因為彩禮不到位,而影響到結婚的。

也有先欠著的,結婚以後再買。

當然了,什麽時候還,這可就沒有年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