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打賭

原來,張文禮下放勞改,他的戶口遷到黑石溝,工資待遇全部取消。

但他一個月有20塊錢生活補助。

而張慧琳的戶口,還在省城,她吃商品糧。

張文禮沒有選舉權和被選舉權。

他每天下地勞動,也不計工分。

這次他的哮喘病複發,大隊革委會逐級請示,經相關部門批準,他可以不參加生產勞動。

雖說這個時候,改革開放已經起步,國家正在出台政策,給右派平反,相關部門正在落實,但他還沒有平反,必定屬於地富反壞右一類的人。

因此,杜老六說張慧琳沒有發言權。

張慧琳笑道:“杜叔,現在還沒正式開會,就是閑說話嗎,我說說我的看法,這和發言權有什麽關係!”

杜老六說:“你不是一隊戶口!”

張慧琳說:“不是一隊戶口,但我是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我和你們享有同等權利,到哪裏我都可以說話!”

魏寶珠馬上幫腔,“你有個屁權利!你爹是勞改犯,你們都是階級敵人!”

張慧琳說:“我爸是冤枉的。改革開放了,國家在落實政策,很多人都平反了,我爸也快了!”

魏寶珠惡狠狠地說:“做夢,地富反壞右,永世不得翻身!”

張慧琳說:“這可不是你說了算的!”

魏寶珠罵道:“小崽子,你不要嘚瑟,你家種了很多資本主義的苗,信不信我敢給你拔得一根不剩!”

魏寶珠的話提醒了杜老六。

他心想,我兒子摘你兩個瓜你就找我家來算賬,這次,打給你毀了!

於是,他說:“魏寶珠說得對,我支持!”

董大毛愣看杜老六生氣,也幫腔,“老改造園子裏的東西,沒有一棵正常的,鏟就鏟了!”

董大毛愣是杜老六妹夫,這個時候,能不向著他大舅子嗎。

老改造,是這些人給張文禮起的外號。

張慧琳叫道:“你們敢!”

魏寶珠叫號,“你看我敢不敢!”

董大毛愣也說:“有啥不敢的。這些年都是生產隊照顧你們,不然,你爹能活到今天!你家園子裏種的沒有一棵菜,鏟你咋的!”

杜老六更痛快,“打頭的,明天派個人去!”

董大毛愣說:“老管家,這件事我來安排!”

這時,趙誌鵬進屋了。

他在門口停下,笑嘻嘻掃視屋裏的人一眼,然後招招手,學著領導的腔調,“社員同誌們,請大家靜一靜啊,下麵,我宣布一條極其重要的消息,黑石溝一隊社員,趙誌鵬同誌,明天就要參加高考了!請大家鼓掌!”

說完這番話,趙誌鵬率先鼓掌。

可是,掌聲稀稀落落響了幾下。

五六十個人,除了他自己鼓掌,還有張慧琳和李經玉鼓掌,再無他人。

場麵很尷尬……

李經玉是李秀芳弟弟。

老李家兩個兒子,李經福老大,他是老二。

因此叫二玉。

他和哥哥姐姐的性格一樣,都很膽小懦弱。

趙誌鵬笑嘻嘻的,一點兒也沒表現出尷尬。

“咋的,你們一隊破天荒地要出個大人才了,怎麽不高興呢!”趙誌鵬也不在乎他們鼓不鼓掌。

趙月不是說他便示嗎。

他年輕氣盛,就是要高調便示便示,讓瞧不起他父親的人看一看,趙支前的兒子,要去考大學了!

也是要氣一氣他們。

魏寶珠撇撇嘴,“呸!大學士,你不是還沒考上嗎!”

趙誌鵬大聲說:“告訴你們,我趙家的大學士,考上大學手拿把掐,哈哈哈哈,不信你們就等著瞧吧!”

魏寶珠也笑道:“哈哈哈哈,你自己瞧吧,誰有那些閑時間等你!”

趙誌鵬說:“周嬸,咱倆話不投機呀!”

魏寶珠說:“投啥機,黃嘴丫子沒褪淨,我跟你都沒話!”

趙誌鵬笑笑,“哈哈,好,沒話我就閉嘴啦!”

李經玉坐在地下的條凳上,他往一邊挪挪,“鵬哥,坐這兒!”

趙誌鵬大咧咧坐下,“二玉,多暫來的。”

“半天了。”李經玉拿出煙口袋,“自己卷。”

趙誌鵬七八歲就跟大人學會了抽煙。

黑石溝的孩子學會抽煙,都是出於好奇。

但趙誌鵬對煙沒有癮,抽也中,不抽也行。

不過,上初中時,他基本就不抽了。

課堂上,是不允許抽煙的。

他接過煙口袋卷了一顆,李經玉劃根火柴給他點著。

他抽著煙,眼睛望著房薄,哼著歌曲:

“……青春啊青春

壯麗的時光

比那寶石還要燦爛

比那珍珠更加輝煌

若問青春

為何壯麗

她充滿深情

也充滿智慧

更充滿理想

為四化發光

……”

這是電視劇插曲《青春啊青春》裏麵的一段歌詞。

趙誌鵬旁若無人唱著,一副目中無人,高傲的樣子。

他的歌聲,很多人氣得瞪眼睛。

他們不知道這小子今天抽了什麽邪風?

老周婆子翻愣趙誌鵬一眼,叨咕道:

“嚎啥,窮歡樂!”

董大毛愣又換了一顆香煙,裝作好心提醒趙誌鵬,“大學士,明天就高考了,你怎麽還唱上了。”

趙誌鵬說:“沒辦法,高興啊!”

董大毛愣說:

“你就知道玩兒了吧,你應該看看書啊,不行你做點兒紙條,寫上答案,考試時偷偷看看!”

趙誌鵬裝作恍然大悟,豎起大拇指,“高!打頭的,多虧你提醒,我咋把這事兒給忘了!”

老周婆子哈哈大笑,“大學士,看你這記性,這要是娶媳婦給忘了,新娘子還不跟了別人,稀裏糊塗就戴了綠帽子!”

屋裏的人,都跟著笑起來。

李經玉不知道他姐姐和趙誌鵬處對象。

他隻知道趙誌鵬對她姐姐很好。

而且,趙誌鵬對他也不錯,從不歧視他們家成分不好。

因此,他對趙誌鵬也很好,把對方當做他的兄長。

他知道這些人嫉妒趙誌鵬。

他沒有笑,“鵬哥,你真忘了?”

趙誌鵬笑笑,小聲說,“二玉,你心眼兒咋那麽實呢。我忽悠他們玩呢。他說那玩意兒就是扯淡,出壞招,這是考試作弊。要是被監考老師發現,就會取消所有成績,被趕出考場。”

老周婆子沒聽全,但聽到“作弊”了。

她說,“作不作弊你也考不上!”

趙誌鵬心裏滿是怒火,暗暗罵道,該死的養漢老婆,老子哪裏得罪過你,說話這麽損!

老子不吃你的,不喝你的,考上考不上,和你什麽幾巴關係!

他真想扇她幾個大耳刮子。

但他不敢這麽做。

惹到了這個母夜叉,他們全家都不得消停,幾年的工分不夠她訛的。

他強壓住怒火,“周嬸,我要考上大學怎麽辦?”

魏寶珠奔兒也不打,“大學士,你要考上大學,我就大頭朝下走出咱們屯子!”

趙誌鵬問道:“周嬸,說話算不算數?”

魏寶珠說:“咋不算數呢!”

趙誌鵬對他的學習成績很有自信,“那我們倆就打這個賭,我要考上大學,拿到錄取通知書那天,你就大頭朝下,從這個院子裏,走到村頭小廟那裏,你敢不敢?”

“敢!老娘怕你咋的!”

魏寶珠子本來是在炕裏盤腿打坐,趙誌鵬一叫號,她就激動地站起來,雙手叉腰。

本來她個子就不咋高,皮膚發黑,身材較寬,卡著腰站在炕上,褲襠還帶著鹽鹵,就像廟裏的瘟神。

“大學士,你要考不上呢?”

趙誌鵬也站起來,“我和你一樣!”

魏寶珠子來了勁,“好!一言為定!”

趙誌鵬說,“君子一言!”

趙誌鵬怕魏寶珠反悔,強調道:

“周嬸,一會兒人來齊了,我們兩個當著全屯子人的麵發個誓,你敢嗎?”

老周婆子想也不想,“有啥不敢的,我現在就敢發誓,誰說話不算數,天打五雷轟!不是他爹揍的!”

今天的會,還沒開始,就出現了秀才小白臉,單挑滾刀肉母夜叉的火爆場麵。

所有人都來了興趣,要好好看看熱鬧,跟著起哄。

可謂是唯恐天下不亂。

村民們不得意趙誌鵬,這是因為,全屯子的年輕人都本本分分種地,就他出風頭,獨出心裁去念書,幻想著什麽狗屁的顏如玉,黃金屋。

如果這小子真出息了,不是把他們的孩子比下去了,打他們的臉呀。

姑娘們找對象,眼眶子一下子就高了,都要比照趙誌鵬的標準了,會給他們的兒子找對象,增加了難度。

但村民們更厭惡老周婆子。

整個一隊的人,不論大人小孩,幾乎沒有不被她罵過的。

就連每家的貓狗、雞鴨豬鵝,都是她罵的對象。

可他們隻能忍氣吞聲。

此時,他們既希望趙誌鵬名落孫山,也希望趙誌鵬贏了老周婆子,讓這母夜叉大頭朝下走出屯子,出出洋相,殺殺她的威風,給他們出口氣。

也不知道,她那兩隻短粗的胳膊,能不能撐住她的身子。

要是把她累死,一隊也就少了一個禍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