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擇立少主

翌日。

蘇府。

校場上旌旗獵獵,比武台四角各展一幟,上書“蘇”字遒勁燦燦,凜然氣勢震人心魄。

旭日初升,蘇稟泰已攜族中各門主、長老列入正席。

大長老蘇去疾、大門主蘇稟福身後,蘇升著一身青色胄甲正立;

三門主蘇稟安身後,蘇樂則是一身素雅閑裝,雖無上台比拚之想,卻是在頻頻四下張望,心情似是不定;

餘個旁支散係,也皆遣家中青年隨立身後,僅蘇家家主蘇稟泰與四門主蘇稟康身後,空無一人。

蘇稟康之子蘇丘已死,四門便再無青年一人;蘇廷雖托蘇樂通報會來,今日及至此時,卻並未出現。

僅是片刻,成戰與戈倩便各領一隊人馬而來,雙雙與蘇稟泰招呼過後,便左右分列入席。

再後,又有五族世家而來,寒暄一番後也是先後入席。

辰時已過,門僮來報:

“家主老爺,賓朋鹹至,比試時辰到了。”

蘇稟泰卻負手站起,看了看已然入席的七族世家,又極目看向校場後的石階屏風,左右踱步道:

“再等半刻。”

此時,他心中正暗暗忖度,這天澹城中,大小世家雖不算多,難及奉元龍都之數,但也絕非僅七族而已。自己廣發請柬,少則也有三十份數,而今日到來這七族,加上蘇家,攏合八家,竟不及半數!想蘇廷大婚之日,天澹城三十世家老少鹹至,這才一月過耳,蘇家威信,竟落魄至此?

秋風颯颯,落木蕭蕭,半刻之時須臾而過,再無一族世家前來。

“唉!”

蘇稟泰無奈搖頭,回頭看向席中諸位,並未多漏言語,隻是歎息一句:

“這天澹城,果真風雲易色矣!”

席中諸家聞言絮絮,五族貿然而來者,見狀竟紛紛有了退意。

“這天澹城第一世家邀客,卻隻我們區區幾家而來,實在冷清。”

“第一世家?若是從前,蘇家確可堪此名頭,但在今日,怕是盛名難副了。”

“那諸多世家不來,實不知在作何想法!”

“借步一言。”

李姓與儲姓世家,乃是天澹城兩族普通世家,也是此次到來之五族世家之二,此時也在交頭低語:

“昨日我到過吳家,與吳家家主談過此事,聽得了些未證之辭。”

“未證之辭?”

“然也。那吳家家主,自也是接到了蘇家邀約,卻直言不願同來,你可知個中原因?”

“不知。”

“隻因那戚家曾暗差過人,言明今日之事,會起諸多變故,變故之劇,可使蘇家瞬間跌落。你我這等流俗世家,若敢就此站邊,怕是要與蘇家同命。”

“哦?若真如此,我等可是危矣。那……既如此,李兄為何還要攜族而來?”

“實不相瞞,我之此來,也是在觀望。以如此情景,若戚家未動,蘇家無事,便可落一個人情,但若蘇家有事,我則可臨陣……易幟。”

“臨陣易幟?”

“嘁!低聲。你我皆是小族,為今之計也隻能如此,此番與你相告,也是念及舊情,還望切莫聲張,以免驚怒了蘇家。”

說完,二人紛紛偷眼看向蘇家方向,又相視點頭,便不再做聲。

席中諸世家之所異常,蘇稟泰自也是有所察覺,深知若再推脫,恐會再生不利,便回位坐下,袖口一揮,道:

“時辰已到,蘇家新少主遴選比試,便開始罷!”

“且慢!”

卻在此時,一聲悠然女聲遠遠傳來,席中眾人四顧張望,卻仍是隻聞其聲:

“蘇家好大的架子!遴擇少主之事,我乾元道功蓋東洲,竟不足相邀?”

說著,一道羅裙身影從空中飄然落下,來人手執一柄團扇,團扇上一朵芙蕖分外耀目。

“乾元道女客!”

座中眾人見之,皆是一陣驚呼。乾元女客客居戚家之事沸揚,城中諸世家自是皆有耳聞,但有幸觀其真身者,卻是少之又少,在此見到,自然引來一片驚詫。

席中,蘇稟泰卻是眉頭緊蹙,少主遴選之日,這歸海俠會有所動作,他自是早有準備,卻不想比試尚未開始,她便到場,來得如此之快。

如此而看,這歸海俠不隻是要在比試上作梗,恐還有意左右整個比試流程。

本是蘇家內事,一個外人卻要橫插一腳。這是視他這個蘇家家主為何物?視蘇家威嚴為何物?

蘇稟泰臉色慍怒暗顯,歸海俠卻毫不在意,而是緩緩停落在他麵前,淡淡說道:

“蘇家喜逢盛事,雖不邀我乾元道是無禮,然我乾元道卻要以德報怨,為蘇家送上一份大禮。”

說著,歸海俠手中團扇一揮,校場另一側頓時腳步聲驟起,一群人從石屏風後湧入,竟是天澹城其餘所有世家,大大小小超二十之數。

為首者便是戚家。戚家家主戚無意竟也在列。

人群畢至。戚家諸仆將席中所有空椅搬過對麵,戚家諸長老、青年便對向而坐。其餘世家,則圍坐在戚家周圍。

蘇家一方,席中僅八家世家百十餘人。

戚家一方,席中卻有二十餘家三四百人。

抗衡之勢盡顯。

強弱多寡盡顯。

見此情景,蘇家一方不僅那五家,便是成戈兩家,也隱有離席對坐之欲。

一眾世家落座之後,兩名戚家女仆便搬來一張太師椅,置於蘇稟泰身前、歸海俠身後。歸海俠順勢而坐,已然將蘇稟泰風頭搶盡。

“蘇家主既尋不來諸多世家捧場,我乾元道便做個順水人情,幫蘇家一把。”

頓了一下,歸海俠又道:

“隻是,貧道觀蘇家眾青年,皆是才資平平,竟無一人可看。城中大小世家皆來觀禮,怕都要失望而歸了。”

“你……”

蘇稟泰聞言,心中自是怒憤難忍,正欲發作,卻見正對麵遠處,戚無意正向他暗暗搖頭示意,這才罷休。

正前,歸海俠依是毫不理會,而是看向比武台,冷冷道:

“以貧道看來,此番比試定然毫無樂趣,諸世家也定然得不了滿意。不若……”

歸海俠又是團扇一揮,語氣轉為清淡:

“在座諸世家,也皆有可為青年,那便讓諸家子弟遞次上台,且看最終誰能贏了這頭籌。”

說完,歸海俠淡淡閉目,以感受四周那必然來之的驚詫。

場中所現,也確如歸海俠預期,不論是蘇家,抑或其他世家,聞言皆是嘩然:

這蘇家自家之中遴擇少主,若真如那乾元女客所言,容諸家子弟上台試煉,豈不成了一件笑柄?況且,觀那女客顏色,蘇家擇選少主,卻是她一個外人在拿規定則,且無與身後蘇家家主相商之意。

何等狂妄!何等無視!

歸海俠身後,不僅蘇稟泰及蘇家各門主長老,便是一旁的蘇家旁支散係,臉上也紛紛露出慍怒神色。

唯一不同,便是那蘇家大長老蘇去疾和蘇家大門主蘇稟福,二人臉色陰晴不定,似是要笑,卻不敢明示。

如此而看,蘇家這大長老一係,必然已是投了戚家與那乾元道。

而蘇家左右成戈兩家之人,也是紛紛一愣,旋即,成戰與戈倩卻皆是緊蹙眉頭:

若這比試真如歸海俠說的那般,雖蘇升已定然無法獲位,雖也是達成了兩家期盼,但能獲勝者,極有可能便是那戚家大小姐戚藍了。

而若戚藍獲勝,蘇家定然是不會承認,但至此以後,在天澹城中,蘇家之於戚家,便再難相提並論了。

他兩家此番而來,還是座上嘉賓。不論這戚藍能否獲勝,不論這蘇家會否承認,他成戈兩家,定然會成那出頭之鳥、風摧之木了。

“放肆!”

卻在此時,蘇家眾人中,終是有人開口,而那開口之人,不是蘇稟泰,亦不是蘇家任一門主長老,而是蘇升。

蘇升怒視歸海俠,厲聲道:

“擇立少主,乃是我蘇家內事,豈有外人插手之理?便是你乾元道又如何?今日你意圖在天澹城眾世家麵前,羞辱我蘇家,機關算盡,卻絕無可能得逞!”

說完,蘇升便大步上前,掠過歸海俠身邊,跳至比武台中央,對著四周橫手一禮,道:

“今日乃是我蘇家擇立少主之日,諸位同輩若是有意,但請上台一試!”

啪!啪!啪!

三聲掌起,遭一個晚輩說道,歸海俠不怒反笑:

“蘇家這名子弟,還算有些骨氣。既然他已發挑戰,眾世家同修子弟,誰可應戰呐?”

此言一出,諸世家卻瞬間噤若寒蟬。蘇升此番挑戰,其中深意他們都懂,自是在維護自家尊嚴,這些世家若貿然應戰,能否獲勝且兩說,若蘇家此次能得苟存,日後在天澹城,則必然要與蘇家勢同水火了。

退一步說,若能以結交乾元道為得,交惡了蘇家,也並非不可,但即便贏了這局,也難保乾元道不會派戚家人上台。而若戚家人上台,且不說是天縱戚藍,便是其少主戚金,也絕非一般世家子弟所能抗衡。

如此看來,那乾元道女客此舉,或是為了羞辱蘇家,或,想得狠了,未畢不是要直接將蘇家納入,畢竟,僅乾元道女客一人,便真有如此實力。

而聞聽蘇升此言後,蘇家列中蘇稟泰,與戚家列中戚無意,卻是雙雙搖頭,暗歎他過於意氣。歸海俠所言,本就不合規理,若能冷靜以待,也並非全無回還,但蘇升此舉,算是徹底絕了回還餘地,眼下看來,也隻有賭著頭皮往下接,而今後看來,蘇家與戚家,卻也如這次遴選一樣,再無回還了。

“廷哥哥。”

蘇稟安身後,蘇樂卻是默默念出一句。麵前局勢微妙,聰慧如她自然早有所感,但她修為低庳,實難左右此間。

“廷哥哥若來,定能滅下這女道氣焰。”

秋風掠過,一地殘葉飄零。

場中也如這秋風一般,陣陣瑟瑟。歸海俠向諸世家掃視一眼,嗤鼻一句:

“一幫廢物。”

隨即抬頭看向對麵戚家,點了一句:

“丹兒,試試罷!”

“是!”

一道女聲傳來,隨即一道曼妙身影從戚家諸人之後緩步走出,身材雖頗為傫瘦,腰身也隻盈盈一握,但步伐之中卻是底氣十足,三步兩步便上了比武台。

“哼!”

見來人是戚丹,蘇升不由冷哼一聲:

“戚丹小姐,我之修為如何,旁人不知,你定十分清楚。如此,竟還敢應戰?”

戚丹則是淡淡一笑,譏道:

“你蘇家,莫不是皆如你一般,荒廢了腿腳,隻練嘴上功夫?”

“你……”

蘇升被噎了一句,瞬間怒道:

“拳腳無眼,若打得疼了,自回家哭去罷!”

說著,蘇升左腳便是一個蓄力,隨即右手化拳,捏出一道淡色匕刃,向戚丹衝去。

戚丹見狀一笑,也是靈氣化實,催出一把同樣淡色長鞭,回手一個甩鞭,便直朝蘇升揮去。

鏘!

匕刃直中長鞭,擊出一道火花,隨即便**出一陣厲風。

一招過後,二人皆吃重,紛紛向後退出幾步。

片刻休整,二人便又衝殺起來。

場下,蘇稟泰緊盯比武台上二人,眉關緊蹙,心中暗暗作想:

“蘇升之修為,在天澹城雖不是最高,卻也能入十指之數,而那戚丹,僅是剛入靈士境,怎能打出個有來有回?”

想到戚丹剛才所言,蘇稟泰眼角一跳,不由看向麵前一臉閑適的歸海俠,又想到:

“兩家交好之時,這戚丹從未有過如此刻薄言語,今日卻敢如此,與這歸海俠自是脫不了幹係,她的修為提升,或許也與其有關。”

突然,他似又想到什麽,轉頭看向身旁蘇稟安,暗暗問道:

“三弟。那日在陳事廳,樂兒所言你還有否印象?”

蘇稟安微微點頭,眉頭卻也是蹙得很深:

“樂兒曾言,那乾元道宗主向天心之女,便是托了戚無戀收養,而這戚丹也是戚無戀養女之一,該不是……”

蘇稟泰接道:

“那向天心乃是乾元道宗主,而歸海俠亦是乾元道中之人,若真如此,歸海俠此來戚家,若是點撥了戚丹,自然是情理之中。”

蘇稟泰又想起,那戚丹在戚家數年,從未有人教授過修為之法,卻憑自身努力修至靈士境,若非得了如何際遇,便隻有是向天心獨女能以說通。畢竟向天心修為逆天叵測,其女自也不會是泛泛之輩。

再度看向台上,蘇稟泰心中竟不覺一番踟躕:

若那戚丹確是向天心獨女,蘇升此番與之對決,不論輸贏,都將是難全之事。若輸,蘇家臉麵便再難顧住,但若贏了,豈不是要得罪了向天心?得罪了向天心,那便是得罪了乾元道,而得罪了乾元道會如何,蘇稟泰自己都不敢續想。

這歸海俠,不但修為叵測,手段也是真真狠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