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苦水村的苦水

凜冽的寒風呼呼掛過,吹起漫天塵土。

李紅旗忍不住打了個噴嚏,頓時感覺身上涼颼颼的。

如羊毛蛋般白裏泛黃的太陽,終於結束了一天的工作,一點點地落下了西山。整個逶迤的山脈,都漸漸地昏暗了下來。

李紅旗知道,馬上就要夜幕降臨了。

但他絲毫沒有想要回家的想法,兩隻小手顫抖地捧著那張鉛字四四方方,下麵蓋著大紅章的通知,兩眼放光地瞅著,就仿佛吃了蜜糖一般,一直地甜到了心裏。

這個消息不但對苦水村是大新聞,對於他來說,也是天大的好事。

老太太曾經說過,大學生,那都是天之驕子,是文曲星下凡,都是有素質有知識的人。

這樣的人要給他當老師,肯定比王半仙強。

最起碼不會天天拿粉筆頭彈自己的腦袋……

“沒想到這些大學生居然好好的城裏不待,要跑到我們這種窮鄉僻壤的小山村來,看來他們都是有愛心的人!”

“等我長大了,也要和他們一樣,上大學,然後回到苦水村建設家鄉!”

李紅旗在心中暗暗說道。

此刻,心中一種從來沒有過的感覺油然而生,使得他瘦弱的小身體裏,充滿了力量。

雖然目前自己還不知道,以後怎樣才能茁壯成長,建設家鄉。但心中的那顆希望的種子,已經開始悄悄地生根發芽。

咩咩的羊叫聲由遠而近,就見李鐵牛揮舞著羊鞭,趕著浩浩****的羊群,正在向這邊走來。

李紅旗小眼珠滴溜溜一轉,頓時計上心來!

就見他連忙將那張通知疊得整整齊齊的,小心翼翼地塞到了挎包裏。

然後拿起其他的幾張報紙和那個長方形的黑盒子,三下五除二就塞回了那個已經滿是窟窿的紙盒裏。這才重新在大石頭上坐定,嘴裏叼著狗尾巴草,開始哼哼唧唧地唱花兒。

“狗蛋哥,羊都按照你的指示攏過來了!”

鐵牛興衝衝地跑過來,一臉興奮地望著大石頭上的紙盒子,舔著嘴唇說道。

“現在天都快要黑了,估計那女子不會回來了。要不,咱們把東西分了,回家寫作業吧?”

看樣子,他對得到那紙盒子裏的東西,還是沒有死心。

“你個瓜娃,她今兒不回來,明天肯定回來哩!”

“東西我先保管著,等明兒她回來了,就還給人家!”

李紅旗一臉不容置疑的說道。

“那…那如果明兒還不回來,咋辦嗎?”

鐵牛仍不甘心。

“明兒不來就後天唄,反正咱倆天天都在這一片放羊,還怕等不到她?”

李紅旗滿不在乎地說道。

一邊說著,一邊隨手拍了拍衣服上的塵土,拿起盒子,就準備往回走。

“行行行,你保管就你保管,誰讓你是司令,俺是副司令呢……”

“但咱可說定了,明兒那女子如果還不回來,就給我保管一天,後天再交給你!”

鐵牛試探著開始講條件。

“敢不敢和我打個賭?”

“如果誰贏了,這盒子以後就歸誰保管,直到那女子回來?”

李紅旗突然抬起頭,眼睛直勾勾地望著鐵牛,神神秘秘地說道。

“打賭就打賭!”

“賭啥?”

鐵牛一聽有門,頓時精神一震,連忙答應道。

“就賭新老師來的時間!”

李紅旗笑了笑說道。

“這…來新老師那是俺胡猜的,來不來還不知道呢,這怎麽賭,狗蛋哥你這不是耍賴嗎?”

李鐵牛一聽,頓時就不幹了。

“你娃還敢挑肥揀瘦?”

“機會隻有一次,你就說賭不賭吧?”

李紅旗不耐煩地說道。

“賭麽,誰說不賭了?”

“你先說……”

鐵牛一看李紅旗急了,連忙服軟道。

“好,我先說就我先說……”

“我賭新老師九月二十一號到學校,你呢?”

李紅旗笑嘻嘻地說道。

“我…我賭月底到學校,三十號!”

鐵牛皺著眉頭思索半天,猛地抬頭道。

在他看來,還有三天就二十一號了,即便是上麵要派新老師來,也不可能那麽快,最快也要到月底才靠譜。

“行,那咱就說定了,我的二十一號,你的三十號,咱們三天後看結果!”

“來,拉鉤蓋章!”

李紅旗聞言,連忙伸出大拇指和食指,嘿嘿地笑了。

“拉鉤就拉鉤!”

鐵牛沒有一絲的猶豫,連忙勾住了李紅旗的食指。

“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誰變誰是王八蛋!”

兩人一邊大聲說著,一邊將大拇指合在了一起蓋了“章”……

當兩人趕著羊群快到村口老榆樹下時,天色已經完全地暗了下來,各家各戶的院子裏,都亮起了燈。

村口斑駁的井台前,從各處山坡上歸來的羊群嗚嗚泱泱圍得水泄不通,井台前細長的青石水槽裏,已經倒滿了水,幾個放羊的老漢抽著旱煙,望著一個個舔著水槽不好好喝水的山羊,正在長籲短歎。

“唉,這水質是真不行啊!”

“別說是人喝,就連羊都苦得喝不下去,這樣下去,可怎麽得了?”

陳發奎老漢是村裏年紀最大的羊棺,輩分也高。此刻正蹲在井台旁,一邊從煙袋裏掏了一煙鍋旱煙,用鐵皮打火機點著,吧嗒吧嗒抽著,一邊滿麵愁容地說道。

“誰說不是呢,這水堿也太大了,澆地還行,人和牲畜喝還真不好往下咽……”

王建科老漢聞言,在一旁附和道。

“澆地?你真會開玩笑,現在村裏的年輕人都去外地打工了,連個水渠都沒人修,咋澆?”

“再說又沒水泵,就是修了渠水也抽不上來,難道用水桶一下一下地往上打?”

“那等你老漢把你家那三畝地澆完,也該上閻王老爺那兒去報道了……”

“唉,誰說不是呢……”

“這老天爺雨也不下,再這樣下去,可怎麽得了。你不看今年麥場上的麥垛比去年少了一大半,有些人家的口糧都成問題……”

“你說咱們苦水村,啥時候才能喝上甜水,吃上飽飯呢?”

王建科老漢聞言,無奈地搖著頭,從老陳頭眼袋裏抓了一把煙葉說道。

兩人正聊著,就見李紅旗手裏拿個紙盒子,帶著鐵牛,趕著羊群從遠處走了過來。

“老太爺好,王家姨爺好!”

李紅旗見到二老,大老遠就扯著嗓子打招呼。

“好……”

王建科老漢見是李紅旗,連忙往後退了幾步,裂著沒門牙的嘴嗬嗬笑了兩聲。

“喲,這不是俺村的機靈鬼狗蛋嗎?聽說你前兩天把王貴氣得翻白眼,到底咋回事?來,給老太爺好好講講!”

老陳頭見是李紅旗,核桃皮般的臉龐頓時刹那展開,笑著打趣道。

“老太爺你聽誰說的?俺狗蛋可是好學生,咋能幹那事哩……”

李紅旗一邊招呼鐵牛將羊群趕到井台旁,一邊熟練地拿起掛在一旁的鐵桶打水。

“再說,王校長那眼睛本來就有毛病,看誰都翻白眼不是?”

“你娃還好學生,你是好學生堆裏挑剩下的吧?”

“給你說,你們王校長可是個苦命人,你娃可千萬別有事沒事地氣他,別再給他氣犯病了,聽到沒有?”

老陳頭聞言,一臉慈祥地摸著李紅旗的腦袋,語重心長的教導道。

他說的是實話,王貴從小眼睛就翻白眼,到現在也常常時不時犯病。

據說是小時候家裏窮,吃了上頓沒下頓,營養不良而導致的低血糖,一個月總犯病那麽幾次。

每次他發病的時候,渾身抽搐,眼睛上翻,皮膚濕冷,渾身無力,樣子別提多嚇人了。

雖然他工作以後,家裏寬裕了一些,但因為耽擱的時間太長,目前的藥物也隻能控製,已經根治不了了。

“嗯,知道咧!”

李紅旗一邊隨口答應著,一邊趁老陳頭不注意,一把從他下巴上薅下一根半尺長的白胡須來,拿在手裏把玩著。

李鐵牛看在眼裏,頓時笑得腰都直不起來了,連連衝李紅旗豎大拇指。

“哎喲,可不敢,你個小壞蛋,你老陳太爺就剩這幾根山羊胡了,再拔可就沒了……”

老陳頭也不生氣,笑著朝李紅旗屁股蛋上拍了一巴掌,心疼地捋著自己所剩不多的白胡須笑罵道。

王老頭見狀,連忙趕著羊群,說了聲我先喂羊去,就開始往回走。

不過,還沒等他動身,就聽一道蒼老但中氣十足的聲音,陡然在井台邊響起:“狗蛋,你幹啥呢?”

“我昨天讓你背的弟子規上是咋說的?”

李紅旗聞言,整個身體不由的打了個寒戰,顫顫巍巍地抬起頭來,就見不知何時,祖母已經站在了井台旁,正板著臉冷冷的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