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走不出的大山
李紅旗一把拉過鐵牛的下巴，瞅著鐵牛如饑似渴的目光，仔細地端詳著，心想這小子是不是魔怔了。
“你娃想啥呢？”
“這麽早就想娶媳婦了？神經了吧你？”
“再說娶媳婦要好多彩禮呢，你家才養幾隻羊？要娶這種洋女子，別說你們家這幾隻羊，就是把你家房子賣了，也娶不起啊！”
“嗨，狗蛋哥，你胡說啥呢。我這麽小，還不夠年齡呢，再說俺們村栓悶三十好幾了都沒娶媳婦，我急個啥……”
“我是說，剛才那女子說什麽知識改變命運，莫不是要給學校送新老師來？”
鐵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小腦瓜，一臉憨笑地說道。
“嘿，你這個瓜娃，沒想到還挺會猜的！”
“前幾天聽王半仙說，國家在搞什麽大學生支援西部計劃，說不定還真有這個可能呢！”
李紅旗一聽，一骨碌爬起來，一臉驚喜地說道。
“真的？”
“王半仙真這麽說？”
鐵牛聞言，也頓時高興地叫了起來。
換老師不但對於李紅旗來說，是天大的好消息，對於他這個低李紅旗一級的四年級學生，同樣如此。
他們班主任甘蘭花，人送外號滅絕師太，比起校長王半仙來，更加可怕。
要知道，整個苦水村小學，就隻有三個老師。
苦水村山大溝深，地勢偏僻，根本就沒有人願意來這裏教書。
無奈之下，整個學校就隻開了三個班，一二年級一班，三四年級一班，五六年級一班，上課也是岔開了上。
校長王貴，是八五年涼都示範畢業的老師範，算是專業對口。
本來作為苦水村唯一的高才生，他有條件去更好的學校任教。但因為爸媽都年事已高，身邊必須要有人照顧。無奈之下，他便自告奮勇地來到了這個全縣最偏僻的小學，接替已到退休年齡的葛朝元，當了校長。
吳來元是老民辦教師。
九零年地區畜牧學校畢業的他，先是被分配到了縣獸醫站。
後來因為治死了縣民政局副局長馬占元大舅王秀川家的大叫驢，惹惱了馬副局長，就被發配到這窮山溝裏，當了民辦教師，一幹就是二十年。
出生在苦水村二裏地以外的甘蘭花，從小就是個男孩子性格。她不愛學習，就喜歡帶著一幫男同學掏鳥窩，偷地瓜。
初中畢業跑到縣裏上了一年高中後，也許是縣城裏的生活太過枯燥無味，到了第二年，任憑心氣兒頗高的老甘頭恩威並施，也趕不到學校裏去了。
無奈之下，老甘頭便提著十個雞蛋，和兩瓶燒刀子找到了侄子王貴，將她弄到學校當了合同工。
因為薪水低，三個老師既要照顧家裏的幾畝地，又要工作，天長日久下來，都有點精神崩潰。
教育方式也都比較粗暴，如果哪個孩子犯了錯，首先就是一頓戒尺，要麽就是罰站請家長，孩子們都很怕他們。
當然，像李翠花那樣的三好學生除外。
“好事雖然是好事，但你們五年級和畢業班在一個教室裏，那可是全校工作的重點，想要把王半仙換下來，我感覺不太可能……”
“估計要換，也是先換俺們的滅絕師太！”
李鐵牛在一旁給李紅旗潑起了冷水。
一邊說著，一邊下意識地向石頭那邊挪了挪，以避免李紅旗的無影腳再次降臨到他的屁股蛋上。
李紅旗聞言，卻很是意外地沒有拿他這個副司令出氣。
而是長歎一聲，整個人就仿佛是霜打的茄子，耷拉著小腦袋，再次一屁股坐在了大石頭跟前，望著雲霧繚繞的雲靈山，喃喃自語道：“唉，你說我上輩子是不是和王半仙是冤家，他咋看我哪哪都不對，天天就盯著我不放呢？”
“你看看剛才那大姐姐，多溫柔，多有禮貌，一見麵先笑著說你好。哪裏像王半仙，人還沒到跟前，那粉筆頭就先過來了。俺這幾年下來，腦子都有點遲鈍了，我嚴重懷疑，這和他那粉筆頭有關係……”
李紅旗下意識地摸了摸小腦袋，還想說點什麽，但突如其來的山風呼呼刮來，帶起一道塵土，使得他不得不連忙閉上了眼睛，一肚子牢騷也被山風掛回了肚子裏。
太陽已經西斜，斂去了濃濃的熾烈，就仿佛一個白得發黃的羊毛團子遙遙掛在天上。西山坡上的羊群也漸漸地漫下了山坡。
隻有那隻倔強的老公羊，還在草叢裏使勁地用犄角扒拉著，就仿佛是哥倫布發現了新大陸一般。
兩人緩緩起身開始向前走。
李紅旗嘴裏叼著一根細長的狗尾巴草，一邊走一邊若有所思地問道：“鐵牛，你說俺們這雲靈山，它到底有多大呢？”
“咦，那可大了去了……”
“俺小時候聽俺媽說，有一次她和俺大吵架，被俺大踢了一腳，一氣之下撇下炕上的俺離家出走。她順著山溝走了整整一天，最後也沒有走出去……”
“她說，從那天開始，她就明白，這就是她的命。她這一輩子，隻能按照老天爺的安排，老老實實的待在苦水村過一輩子，就是到老也走不出這座大山……”
“不為別的，隻因為這雲靈山它根本就沒邊……”
李鐵牛歎了口氣說道。
看得出來，母親的話對他影響很深。
“你個瓜娃，再大它也有邊哩，看你玄乎的。”
李紅旗聞言，不由笑出了聲，拍著他的肩膀說道。
“切，看把你能的！”
“那你給我說說，雲靈山外麵是啥？”
李鐵牛很不服氣地歪著小腦袋問道。
李紅旗聞言，煞有介事地咳嗽了兩聲，停住了腳步，猛地抬起右手，遙遙指著明長城外映入混沌之中的天際線，斬釘截鐵地說道：“雲靈山外麵是火車！”
“火車外麵是大城市，大城市外麵是大海，大海外麵是宇宙，宇宙外麵是……”
說到這裏，他卻突然停住，不再往下說了。
“宇宙外麵是什麽？你說呀！”
李鐵牛兩眼放光地望著昂首挺胸，就仿佛真的是司令員一般的李紅旗，饒有興趣地問道。
“外麵是…哎呀，說了你也不懂！”
李紅旗不耐煩地說道。
其實，這個問題他一直也沒有弄明白。
他曾經在課後問過王半仙，得到的答案是宇宙是無窮無盡的，沒有邊界。就和苦水村人心中走不出的雲靈山一樣。
他又問：這世間怎麽會有沒有邊界的東西呢？就像他們家，堂屋旁邊是廚房，廚房旁邊是羊圈，羊圈旁邊是狗窩，狗窩旁邊就是院牆了。騎在院牆上，就能看到院牆外麵的茅廁，茅廁裏蹲著老村長媳婦……
總之一句話，任何東西都是有邊界的！
他的話把王半仙氣得臉都青了，提著掃把追得他滿校園跑，如果不是學校裏那棵歪脖子柳樹好爬，估計他屁股蛋都要被大掃把打成篩子底……
見李紅旗不再說話，鐵牛也不敢再打破砂鍋問到底，於是岔開了話題，小心翼翼地問道：“狗蛋哥，你好厲害啊，懂得真多，你這些知識俺咋就沒學過呢？”
“這都是俺老太太告訴俺的……”
“她老人家就是坐火車來的苦水村！”
“老太太說，她們家是姊妹五個，他是老五，在一個很大的城市裏，據說還是什麽書香門弟。本來日子過得不錯，可後來不知怎地，在她十五歲的時候，城裏鬧起了馬匪。馬匪挨家挨戶地禍害，老太太家也沒能幸免，家裏的所有人都被抓了壯丁，隻有她因為細胳膊細腿，幹不了活，就被馬匪扔到了拉煤的火車上。就這樣，她孤身一人來到了雲靈山，遇到了俺太爺……”
李紅旗笑著說道。
“這麽說來，山外麵真是火車？”
“狗蛋哥，真有你的，我一直還以為，雲靈山外麵還是山呢……”
“你這麽一說，我算是明白了！”
鐵牛欽佩地望著李紅旗，一臉崇拜地說道。
兩人正聊得起勁，突然，就見一直努力挖寶的領頭羊猛地一仰頭，羊角上卻掛上了一個四四方方的紙盒子。
盒子已經被頂得破了皮，眼看就要被銳利的犄角弄成馬蜂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