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啥叫扶貧?

她手持話筒,望著遠處重巒疊嶂、天塹連綿、一直伸向遠方天際線的大山、和不遠處破敗的小山村,眉頭緊鎖,精致的俏臉上,滿是無奈和惋惜。

良久,她才重新地拿起話筒,麵對鏡頭,語重心長地說道:“看起來,咱們的西部大開發戰略,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山村落後的觀念和惡劣的環境,使人變得愚昧,因為窮所以生娃,生娃又變得更窮,如此循環往複,他們的生活一輩子也不會有希望。我們一定要逐級督促和檢查,將鄉村的扶貧和精神文明建設,全都落到實處,做到扶貧無死角。並改善教育環境,讓知識改變他們的命運,讓他們跳出這個怪圈……”

說完,她再次回頭,望了一眼癡癡站在不遠處,一臉好奇和警惕的兩個放羊娃,無奈地搖了搖頭,向他們揮手道別:“小朋友再見,過幾年我還會再來的,希望那時,大山裏的你們,會徹底變個樣……”

說完,一臉心事地帶著攝像下了山坡,駕車順著蜿蜒的土路急速而去。

李紅旗望著越野車帶起的煙塵,漸漸消失在遠處的明長城遺址背後,不由拉了拉鐵牛的袖子:“看她的表情好像很難過,難道我說錯什麽了?”

“啥叫鄉村扶貧和鄉村精神文明建設啊?”

鐵牛扭頭望了眉頭緊鎖的李紅旗一眼,無奈的攤了攤手:“你這個羊棺司令都不知道的事情,俺這個副司令咋能知道哩……”

“要不,你問問大將軍?”

鐵牛下意識地指了指不遠處不好好吃草,用兩隻鋒利的羊角拚盡全力頂著草叢,仿佛是在挖寶似的領頭公羊,頑皮地說道。

那頭羊膘肥體壯,與其他瘦弱的山羊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它渾身白中泛黃的羊毛,一直拖到了草地上,兩隻如刀的犄角一邊死命地在草叢裏挖著什麽,一邊拿眼睛不時地向李紅旗兩人這邊瞅,就仿佛怕他倆和它搶草吃一般。

“你個瓜娃,你都不知道,羊咋能知道哩?”

“繼續猜!”

李紅旗朝鐵牛瘦弱的肩頭錘了一拳,鄙夷的說道。

“好好好,我猜,我猜還不行嗎,你就知道天天欺負我……”

鐵牛躲過李紅旗朝屁股蛋踢過來的腳,連忙改口道。

“扶貧扶貧,肯定和瓶有關麽……”

“俺媽總是罵俺大是個懶鬼,天天躺在炕上不動彈,油瓶倒了都不扶。你說她的意思是不是油瓶倒了必須要扶一哈,這樣過日子才算是正常,你說我猜的對不對?”

鐵牛撓了撓小腦袋沉思半響,突然一拍大腿,興奮地說道。

“唉,把他家的,你羞你家先人哩,你們家要麽是空瓶,要麽就是散裝白酒瓶,哪裏有油瓶哩?”

“再說你大天天喝的醉醺醺的,別說油瓶倒了不扶,就是房子倒了也不待挪窩的……”

李紅旗直接被鐵牛的瞎猜測給逗笑了。

鐵牛家是全村有名的破落戶,有人就說過,全國洪浪縣最窮,全洪浪縣大灘鎮最窮,全大灘鎮苦水村最窮,全苦水村李有才家最窮。

鐵牛的老爸李有才是個十足的酒鬼,從李鐵牛記事起,就天天躺在炕上喝酒,啥活也不幹,每年賣羊毛的錢,都幾乎被他全部喝到肚子裏去了。

多虧媽媽王桂香是個勤快人,常年一個人操持著這個破敗的家和那三畝旱地,這才堪堪維持生活。

村裏人都在背地裏罵他家是婆姨當家驢犁地,酒鬼臥床鬼見愁。

唯一讓村裏人羨慕的就是王桂香肚子爭氣,在閨女夭折後不久,又給有才生了個大胖小子,給他們老李家續上了香火,也有了個可以幫著放羊的男娃。

李紅旗聽老人說,李有才原本不是這個樣子,年輕的時候不但很能幹,還是十裏八鄉有名的俊後生,將小家打理得井井有條,惹得一眾婆姨們都打心眼的羨慕。

但自從女兒因為得了肺炎,沒有及時醫治而夭折後,他就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了。

苦水村山大溝深,地勢偏僻,基礎設施匱乏,距離最近的大灘鎮衛生院,都在六十裏地以外的大灘鎮上。

每次村裏有人得了大病,村長王全友都要開著村裏唯一的手扶拖拉機將人送到鎮衛生院去治,頭痛感冒的小毛病,都是各家自己熬點草藥喝了了事。

雖然村子窮,但雲靈山深處卻是物產豐富,不但有各種的樹木,還有各種叫不出名的草藥。

李鐵花剛開始隻是不間斷地發燒,李有才以為是普通的感冒,也就沒當回事,隻是熬了點草藥給她喝。

本以為沒多久就沒事了,沒想到一天傍晚,李鐵花高燒不退,腹瀉不止,整個人大汗淋漓,都快要虛脫了,李有才這才感覺不對勁,叫上王全友趕緊往鎮上拉。

但因為耽誤得太久,人還是沒救過來,半路上就斷了氣。

村裏人說,給女兒辦完後事後,李有才蹲在村口大榆樹下,傻傻地望著遠方,整整蹲了一下午,嘴裏還不停地念叨著:“鐵花啊,再投胎,記得投個好人家,再也不要回苦水村了,這裏再怎麽折騰,也是沒有希望的……”

也是從那時候起,這個人人羨慕的俊後生,開始變得沉默寡言,精神恍惚,目光呆澀,天天借酒消愁,再也沒有了平日裏的精氣神。

聽村裏的陰陽齊老頭說,這是鐵花在那邊感覺孤單,將他爸的魂招走去陪伴她了……

“唉,俺大天天喝酒,啥也不管,別說我媽煩他,我也挺煩的……”

“上個學期開學,別人的書本費都交完了,就剩我一個人的。老師在課堂上點名,說讓我回去取,我在村裏轉了半天,也沒有去找俺媽要錢。最後還是你老太太(祖母)知道了這事,將你家的老母雞賣了給湊的錢……”

李鐵牛朝脫離羊群的小山羊扔了塊石子,歎了口氣說道。

“你也別怪你大,他那是愁的,其實他心裏也不好受,俺老太太(祖母)給俺講誇父追日的故事時說過,有些時候,不是人不努力,而是看不到希望……”

“人一旦沒有了希望,魂就沒了……”

“我不也一樣嗎?俺媽那麽剛強的人,為了生俺,也沒有扛過天命,早早就走了,俺大又常年在城裏給人做木匠活,一年也見不上幾回,我作業不會寫的時候,都不知道找誰問去……”

李紅旗拍了拍鐵牛的肩膀安慰道。

“你們班主任王半仙不是校長嗎?你問他不就行了?”

鐵牛回過頭來,不解地問道。

“你可別提他了,他一天天的就知道抓我,挑我的毛病,啥也不給我說,還說我天生就是放羊的命,你說說,這是一個校長應該說的話嗎?”

“天天上課就知道偏心班長。李翠花一問問題,你看他笑的,嘴裂得比鞋口子還大,我一問,嗨,把他家的,立馬變臉,臉拉得比栓悶家的驢臉都長,就好像我欠他一百斤苞穀沒還似的……”

“是,人家李翠花學習好,又聽話,不像俺就知道耍。但俺畫畫比她畫得好,唱歌比她唱得好,還會幫俺大放羊,幹木匠活,這些她都會嗎?打死她都不會……”

“作為老師,就應該一視同仁麽,哪有好學生就管,差學生就不管的道理?”

一提起校長王貴,想到今天在課堂上讓他當眾出醜的事,李紅旗頓時就氣不打一處來,咬牙切齒地說道。

而鐵牛則是呆呆的望著女子離去的方向,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仿佛是在思考什麽大事。

“哎,紅旗哥,你看剛才那女子咋樣?”

突然,他一拍腦門,小眼珠滴溜溜一轉,回頭兩眼放光地拉著李紅旗的胳膊問道。

“啥意思?”

他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將李紅旗嚇了一大跳。